你住在哪一邊？謝青棠詢問道。

    常儀韶輕聲道：不遠處的酒店。

    謝青棠眉頭一蹙，她的雙手交叉壓在了桌面上。她凝視著常儀韶道：你打算在這里停多久？

    常儀韶抿唇沉默，她知道謝青棠的計劃，如果每個展區(qū)停留小半個月，等到全部拍攝結(jié)束，那也得一年的時間。聽起來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年，可真正過起來，卻是不能輕易糊弄。

    要等到所有拍攝都結(jié)束嘛？見常儀韶不答，謝青棠又試探性詢問。

    常儀韶忽地抬眸，她對上謝青棠的視線，一頷首，沉聲道：是。

    謝青棠有些訝異，不過面上也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只是腦海中掠過了一個念頭等到結(jié)束，她們之間的契約也早就到頭了吧？她真的能夠停留那么久嗎？思忖了片刻后，她又道：那你打算一直住在酒店么？

    手工藝博物館那邊空屋子并不少，只不過都是給工作人員準備，如果常儀韶開始自己的工作，那勉強算是半個工作人員吧。然而要想入住，還是得姜老爺子首肯。要不你先

    在這里買一套房。常儀韶的聲音同時響起，打斷了謝青棠即將出口的話。

    謝青棠望著常儀韶，啞然失笑。她與常儀韶的相處過程中，很容易就會忘記她的身份。譬如此刻。不過在常儀韶開口之后，她又醒悟了過來。長時間住在酒店不太妥當，以常家人的闊氣，在這沈城置辦房產(chǎn)也不算什么難事。

    這樣我就放心了。謝青棠默了片刻，才開口道。

    常儀韶則是凝視著她，追問道：有什么不值得放心的呢？

    謝青棠：對上常儀韶深邃的視線，她挑了挑眉，最后揚眉一笑道，一些關(guān)于酒店的新聞吧。雖然說目前沒有什么恩怨情仇，可誰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陰魂不散的女主，真的會完美地退場嗎？

    常儀韶一頷首，算是附和謝青棠的奇思漫想。那這幾天她的話語戛然而止，謝青棠則是立馬領(lǐng)會。按照她的話語，既然酒店不安全，那便是一刻都不可停留了。

    謝青棠嘆了一口氣，她橫了常儀韶一眼，懶洋洋道：那你帶上行李箱，到我這邊暫住一段時間吧?？罩玫姆块g得向姜老爺子詢問，但是她的屋中住人，卻是可以的。只不過房間于一人而言，足夠?qū)掗?，不過多上了一個人，怕是要委屈常儀韶了。

    那邊有小廚房嗎？常儀韶又道。

    謝青棠：她的眉頭很快便凝結(jié)了起來，像是秋夜里的寒霜。她逐漸地接受了這邊食堂大鍋飯的味道，找回了一點點過去不挑剔的自己，而現(xiàn)在常儀韶一來她要是接觸到了廚房，那胃口豈不是要重新養(yǎng)刁？那等她離開怎么辦？

    一想到這點，謝青棠便憂心忡忡起來，然而那句沒有，卻是怎么都說不出口。

    既然是自由自在的養(yǎng)老生活，那為什么要讓自己的胃為難？

    常儀韶的眸光一瞬不移地落在謝青棠的身上，似是看透了她的掙扎。謝青棠最終是放棄了抵抗，嘆了一口氣道：有。

    嗯。常儀韶的回答是簡略的。

    謝青棠看著她的神情暗自腹誹，有什么好嗯的。

    從常儀韶的眉頭間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笑意，謝青棠又想讓她也不痛快。她瞇著眼回憶著今日遇見常儀韶后的細節(jié)，最后展顏一笑，忽地重提了那個話題：；對了，差點忘了，常老師，你還沒回答之前問你的話呢？

    她在到沈城之前與常儀韶有一場談話，那會兒她詢問了提前辭職的事情，常儀韶不應(yīng)該不明白。這么算來，那是第一次遞交辭呈吧？如此也過完一個月了。在此刻背離契約，她并不會失去那美好的品德契約精神。

    常儀韶神情一凜，早在坐在咖啡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這個問題不能輕而易舉地揭過。她確有此意，但不是現(xiàn)在。不是。她佯裝鎮(zhèn)定地回答道，我來這里只是幫你，沒有其他的意圖。

    是么？謝青棠掃了常儀韶一眼，不疾不徐道，可是我有解除的想法，一個月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吧？沒給常儀韶說話的機會，她又繼續(xù)道，你看現(xiàn)在，所謂的白月光已經(jīng)回來了，你的目的似乎達成了。我們之間的一紙契約看起來沒什么持續(xù)的必要。當我行事不再有意義，不再產(chǎn)生價值，那么那一份契約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包養(yǎng)。

    后面兩個字謝青棠說得很輕，可常儀韶還是聽見了。她能察覺到謝青棠對那兩個字的不滿。

    我

    這樣對你來說很不公平啊。謝青棠嘆了一口氣，面上仍舊是笑意盈盈。

    不，你有價值，你值得。常儀韶快速地開口，截斷了謝青棠的話。

    是么？謝青棠身子稍微往前一傾，只不過她們之間隔著一張小桌子，再難以縮短距離。那常老師你來說說，有什么價值？她的詢問漫不經(jīng)心的，仿佛隨意提起一口，并不想要常儀韶的答案。而常儀韶在此刻只能保持沉默。

    她要是說出口，可能謝青棠更加不愿意留下。

    所以現(xiàn)在是謝青棠一挑眉。

    你不能走，還沒有結(jié)束。常儀韶抿唇道，她的所有無力感都是面對著謝青棠的時候產(chǎn)生的。

    這樣啊。謝青棠曲起了手指輕輕地敲擊在桌面，她眼睫一垂，故作嚴肅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要加錢。

    好。常儀韶應(yīng)得干脆。

    謝青棠一怔，繼而是輕笑。不應(yīng)說她貪得無厭？

    就像她經(jīng)歷那些錯亂的世界，世界的劇情線逐漸地脫軌。常儀韶與何延津根本沒有復(fù)合的可能。果真是到了養(yǎng)老世界還是背負了任務(wù)和工作。但是此刻，她也該功成身退了，不是么？

    常儀韶這與一開場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她說她沒有圖謀，誰相信？

    她不會落入網(wǎng)中，以往不會，這次也不會。謝青棠眨了眨眼，拋卻了腦海中的雜念。

    契約的事情草草定下，誰都沒有再開口提及。

    常儀韶的行李都在酒店，從咖啡館出來后，謝青棠就陪她過去拿行李箱。

    東西不多，符合常儀韶簡約的性子。

    對了，你打算在哪里剪？謝青棠又問道。

    有臺電腦就能夠干活，但是想要追求更好的效果，自然不能夠草草了事。摩耶平臺在這邊也有個工作室。常儀韶應(yīng)道，設(shè)備那些在她來到沈城之前就已經(jīng)辦妥。

    謝青棠聞言，眸光微微一沉，語氣則是上揚了起來：是之前就開始準備了嗎？

    常儀韶沒去思考話中的深意，一頷首道：是。在決定了辭職來這邊之后，她便著手安排諸多事宜。

    謝青棠嘖了一聲，沒有再接腔。

    工作室都準備好了，找一個住的地方并不算難，根本就沒有住在酒店的必要。

    親愛的常儀韶在算計自己。

    可她到底是自己的上司，還能將她怎么辦呢？

    在回去的路上，謝青棠二人遇見了姜家父女。

    小謝呀，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小鳳兒嘛？姜老爺子的視線在她們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意味深長，年輕人啊，感情真好。

    謝青棠抿了抿唇，面上掠起了一抹緋紅。姜老爺子知道她選擇印染和髹漆的原因，她自覺內(nèi)心坦蕩，可是被那樣的視線一掃，再加之常儀韶本人在側(cè)，驟然生出一抹怪異的羞惱來。

    姜老爺子和姜臻漸漸走遠。

    只不過姜老爺子的嗓音仍舊在道上回蕩。

    姜臻啊，你看看你，不會說話就算了，你直接動手討人歡心啊，可這么多年也不見你送出什么來，你說說，你怎么回事呢？

    謝青棠：

    什么？常儀韶的神情有些茫然，片刻后逐漸地回過神來，她凝視著謝青棠，試探性問道，你提起過我？

    謝青棠的腳步一頓，她雙手背在身后，一旋身正對著常儀韶的眸光，應(yīng)道：是啊，我的一個宣傳大使朋友。

    第49章

    房間簡潔干凈，唯一可以和亂字掛鉤的，只有堆滿了稿紙的桌面。

    謝青棠走在了常儀韶的前方，她先一步邁到了桌子上，將凌亂的稿紙一掃，全部扔進了抽屜中。她回身望著常儀韶笑道：房間不大，不過放點行李綽綽有余了。

    常儀韶輕輕地嗯了一聲，她的視線從雕琢精美的窗欞上掠過，落在了碧色的綠植上，慢慢地又重新轉(zhuǎn)一圈回來。她看到了桌面上那本擺放著的相冊，不出意外的話，謝青棠來到這邊之后，根本就沒有翻開過。

    她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了東西，這才在謝青棠騰出來的藤椅上坐下，伸手點在了相冊上，將其往自己這個方向一拖。謝青棠掃到了她的視線，懶聲道：相冊沒什么好看的。她一直不明白常儀韶將相冊塞進來做什么，她又不臭美，何必時刻去翻相冊看自己的照片？話雖然是這么說的，人還是走到了常儀韶的身旁，一只手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視線往下一瞟。

    常儀韶低著頭，她背對著謝青棠，神情難以被人看得分明。她的指尖在相冊封面逡巡了一陣，終究是沒有打開相冊。她一頷首附和了謝青棠的話，應(yīng)道：是，沒什么好看的。

    她的語氣讓謝青棠產(chǎn)生了一絲狐疑來，難不成相冊中藏著什么？她忽地伸手從常儀韶的手掌底下抽出了這本不算厚的小冊子。隨手一翻，映入了眼中的依然是盛放的花朵與看花人。她漫不經(jīng)心地一頁一頁翻下去。此刻常儀韶已經(jīng)轉(zhuǎn)身，她微微抬起頭，挑著眉凝視著她。

    相冊中的三分之二是自己。不管是特寫、近景還是遠景，常儀韶總能夠抓住那關(guān)鍵的時刻。看的時候她想得不是自己，更多的則是常儀韶的拍攝技術(shù)。不過這種感慨在后幾頁戛然而止畫幅上的人終于有了變化，她以為自己拍攝的技術(shù)不算差，但是跟常儀韶比起來，仍舊是差了點韻味。

    謝青棠將相冊攤到了常儀韶的跟前，她微微俯下身，指尖劃過了相片上的人，以及那順風騰飛的風箏。謝青棠笑道：這邊也有扎風箏的工藝，到時候我們可以自己扎。不過能不能飛，要看常老師你了。

    她的語氣中含著幾分調(diào)笑，但是她說起的是不知何時到來的未來。常儀韶凝視著她，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一種怎么樣的感觸，她一頷首，應(yīng)了一聲：好。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和一床被子，原本只是為一個人準備的。比之家中的床榻，顯得擁擠了幾分。謝青棠起初還不覺得，等到兩個人并肩坐在床上，時不時因為大幅度的動作手肘相撞，到了這會兒謝青棠才升起那么一點兒窘迫和不適應(yīng)。

    興許是這段時間獨自一個人的自在掩去了過去的習性。

    抱歉。常儀韶雙手舉在后腦正在摘扎頭發(fā)的皮筋，此時不經(jīng)意撞到了謝青棠，她低垂著眉眼，聲音很輕。皮筋套在了纖細的手腕上，她抬起的雙手已經(jīng)放了下來壓在了雙腿上，柔順的黑發(fā)如同流瀑般垂在肩頭，有那么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從耳后鉆出，虛虛掩著常儀韶的眉眼。

    謝青棠凝視著常儀韶，其實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她有意無意地避免、減少著對常儀韶的注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碰到一個各方面都符合她的審美的，極其容易見色起意。這么一來，一不小心就會泥足深陷。一個好的工具人，是不會攪和到關(guān)鍵人物的感情線中的。不過這個世界，所謂的既定劇情線已經(jīng)涼了，相當于關(guān)鍵人物都不存在，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那是不是意味著，對常儀韶可以多看幾眼？心中才升起了這個念頭，謝青棠便暗中嗤了自己一聲，她帶著幾分不舍地挪開了視線，應(yīng)道：這床太小了。

    常儀韶沒有答話，她又道：等你住處定下來，就可以不用遭受這樣的事情了。

    常儀韶：她轉(zhuǎn)身望著謝青棠，又問道，你會跟我一起過去住么？

    謝青棠眼皮子一跳，沒想到還有這個問題在等著她。按照契約上的條款而言，她是要搬過去與常儀韶同居，可她現(xiàn)在是工作狀態(tài)，這邊有著包吃包住的待遇。思考了一陣，她對上常儀韶視線，誠懇道：搬的話太麻煩了。住在這里出門沒幾步就是工作區(qū)，在可以選擇的事情上，她還是千方百計想偷懶的。

    常儀韶嗯了一聲，面上情緒難辨。

    總歸一切還沒定下來，房子的事情還是一道難以捉摸的影，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地侵蝕。她應(yīng)當學一學謝青棠，這段時間自在就好，不要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髹漆工藝區(qū)是謝青棠經(jīng)歷的第二個區(qū)域，而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了印染工藝的畫面。她們兩人商量過，一期大概半個小時的長度，有缺少什么畫面，可以隨時過去補錄。

    人雖然已經(jīng)來到了沈城，可一旦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她們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像極了在渝城時的狀態(tài)。

    我說，儀韶，你也太不厚道了，人都到了沈城，竟然不說一聲。要不是陸黎提起，我還不知道呢。唐榕坐在了常儀韶的跟前，午休的時間，她到底是將人喊出來喝一杯咖啡。

    常儀韶抿了抿唇，她掀了掀眼皮子道：并沒有多久。

    住的地方，找好了嗎？唐榕關(guān)切地詢問道，她望著常儀韶，又道，我那有一套閑置的公寓。

    常儀韶聽了唐榕的話，眉眼間浮現(xiàn)了一抹暖意，她手指曲起，搭在了腕上，莞爾一笑道：找到了。從渝城到沈城，她并不需要改變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并不算難。可是她覺得，自己總應(yīng)該要有一份窘迫和倉促，所以她沒有聯(lián)系這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