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80節(jié)
沈卻沒多說什么,只是唇色略顯蒼白,迅速翻身上馬,甚至不給周裘說話的機會。 周裘追了幾步,一臉懵怔:“這……?” 段榮解釋道:“這批糧食事關(guān)重要,王爺很是看重,定是要親自前去查探,周大人,此處便交由你了!” 說罷,段榮也著急忙慌地上馬追上。 霜雪撲面而來,染白了疾行人的眉梢。沈卻攥著韁繩的手凍到失去知覺,心臟像是被懸在峭壁上,稍一失神便要墜下去。 他腦子里是一陣空白,只是不可抑制地感覺恐慌。 甚至連迎面而來有事要稟的士兵都沒理會,一路朝城門狂奔。 原本因剿匪而緊閉的城門此時大開,一列整齊的車馬停放在此,守在城門的荊州兵與靈州來的隨行軍正在交涉,神色十分恭敬。 一行人圍堵在城門口,蕭條多日的荊州一時還顯得有些熱鬧。 角落里,身穿鵝絨錦裙的小姑娘踩了自家兄長一腳,虞時也立即上手去掐她的臉,疼得虞錦一張臉皺成包子,兄妹二人吵了一路,隨行軍已然見怪不怪。 有守衛(wèi)眼尖地瞧見沈卻,忙上前稟報道:“王爺,是虞公子運送的糧草到了!” 沈卻臉色十分平靜,只是攥著韁繩的掌心還沒松開,他喉結(jié)微滾,道:“送到營里,嚴(yán)加看守。” 守衛(wèi)站直,道:“是!” 積雪松軟,一腳落地便陷出一個腳印。沈卻走到面前時,虞錦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方才停住,虞時也亦收了手,小姑娘臉頰登時多了道紅印子。 虞時也道:“負(fù)責(zé)輜重的重將派去了原州,我父親看重這批糧,命我親自押送,不過擔(dān)心荊州有山匪余黨聽聞消息劫糧,所以走了小路,寒江道上——” “誰許你來的。” 虞時也話頭一頓,才發(fā)覺沈卻看的是虞錦。 他語氣生冷,臉上也沒有半點歡喜的神情,那面無神色的樣子看著還有些許怵人,虞時也愣了下,虞錦也愣了下,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沈卻口吻肅然道:“不知道路上危險?” 虞時也雖嘴上不饒人,但一路卻很穩(wěn)妥,虞錦路上沒覺得有什么委屈,反而眼下甚是委屈。 這與她想的什么歡心驚喜,毫不相干! 男人那比隆冬天還要寒峭的臉色讓虞錦一時愣住,話到嘴邊也咽了下去,唇瓣輕輕抿在一起。 虞時也皺了皺眉,他也對虞錦此番舉動很是不悅,但不悅歸不悅,卻是看不得別人冷眼相待,抬腳往兩人中間一邁,隔開沈卻的視線,道:“你兇什么?她愛去哪去哪,王爺不會忘了,你還沒成婚呢。” 沈卻收回視線,不輕不重地看了虞時也一眼。 氣氛有些安靜,直到不知從何處得到靈州運糧的消息的百姓橫沖直撞而來,三人才堪堪分了些心思。 兵荒馬亂之下,這些人都是餓瘋了,伸著碗便來要糧,更有甚者舉止粗魯意圖直搶,被兩方的士兵強行扣了下去。 推擠中,有人跌了一腳,恰從虞錦肩側(cè)擦過,虞錦一個趔趄往前踉蹌兩步,沈卻伸手扶住,垂目看她,卻見眼前人輕輕掙了一下,頭也不抬,只往虞時也身邊靠了靠。 大概是生氣了。 ==== 虞時也沒多耽擱,與沈卻去了趟營地商討這批糧食的安置問題,虞錦便去了周裘府上落腳。 虞廣江乃節(jié)度使,統(tǒng)管厥北境內(nèi)各州,乃周裘上級,知曉這批糧竟是動了虞公子大駕,很是惶恐,再聽聞連虞家的寶貝千金都來了,更是嚇得畢恭畢敬。 誰沒聽說過虞廣江的寵女事跡,生怕怠慢了虞錦,周裘忙吩咐自家夫人拾掇出屋子,還盡力置辦了些物件。 虞錦誠心道過謝后,又拒絕了周府要備膳的好意。 她心下戚戚,無心用膳。 虞錦蔫兒吧唧地趴在窗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窗外的枯枝,細(xì)雪落了滿頭也渾然不管。 虞時也來時就見此情景,不由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嗙”地一聲將她的窗子闔上,道:“傻了?不知道冷?” 虞錦抬頭時,狀若無意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虞時也陰陽怪氣道:“別看了,沒來。” 誠然,不是沈卻不愿意來,而是半路被他給截了,但虞時也沒有絲毫心虛,抱手靠在窗邊,說:“瞧見了吧?男人都這樣,得到了就不知珍惜,今日能兇你,明日你遠(yuǎn)嫁去垚南,天高皇帝遠(yuǎn)的,說不準(zhǔn)還能揍你。” 虞錦忍不住道:“王爺不是那等粗暴之人。” 虞時也冷哼:“你又知道了?他適才的臉色可沒有半點好看。我說你個女兒家能不能矜持些,越是如此,他才越是不知感恩,我看你這親事不結(jié)也罷,好在不是圣上賜婚,大不了就退親,我在靈州給你挑選個青年才俊,模樣好的、身手好的,也不是沒有。” “……” 虞錦懨懨地看他一眼。 虞時也又說了些沈卻的壞話,這才神清氣爽地離開。 虞錦撇了撇嘴,心里堵得慌,囫圇用過晚膳后便要歇下。 不得不說,荊州的窮困從刺史府便能窺見一二,堂堂一州刺史,府邸竟這般寒酸,屋檐上的瓦片也鋪不厚實,以至于門窗緊閉之下,屋里也冷颼颼的。 虞錦灌了湯婆子后便縮進(jìn)榻上,正這時,門外響起兩道叩門聲。 虞錦稍怔,心有所感,她趿履挪至門邊。道:“誰?” 門外靜了半響,才響起男人低沉清冽的嗓音。沈卻望著門上印出的影子,說:“我跟你說兩句話。” 話落,“咔嚓”一聲,門里頭落了栓。 “……” 沈卻蹙眉,叩門道:“虞錦。” 屋里一暗,再沒有半點動靜。男人低頭揉了揉眉心,緩緩?fù)孪⒑螅兄凉战翘帲敛华q豫地推了窗。 第71章 橘子 真惡心。 虞錦握著熄滅的燭臺站在門邊, 側(cè)耳聽了聽外頭的動靜,竟是三兩下便沒了聲響,且腳步聲似愈走愈遠(yuǎn),她唇瓣輕抿, 眉頭也隨之蹙起。 正轉(zhuǎn)身之際, 只聽“吱呀”一聲, 窗牖大開, 冷風(fēng)頓時從窗口灌了進(jìn)來, 呼了虞錦一臉, 她一時心驚,“噹”地一下, 手里的燭臺也滾落在地。 沈卻動作利索地落在窗前,拍了拍衣袍上沾濕的雪水。 四目相對, 虞錦驚愕地連道了好幾個“你”字,實在是翻窗這種行為,怎么看也不像是沈卻所為。 可男人神色鎮(zhèn)靜無比,并未覺得有何不妥,只看了虞錦一眼,遂上前動作嫻熟地從架子上拿過羊絨披肩, 攤開往她身上一罩,順勢將人攬進(jìn)懷里。 虞錦這才回過神來,掙扎了兩下:“王爺這是作甚?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 他沒松手,垂眸問:“我有嗎?” “你有!”虞錦言辭義正地說:“你白日里的臉色比寒江道上的冰還冷, 你還指責(zé)我不顧后果、不知所謂。” 誠然,沈卻沒說過這話,但他氣頭上確有此意。 可說是氣倒也不全然是,多半還是有些怕, 一直到白日里同虞時也去營地,直至現(xiàn)在,他都尚未緩過神來。 虞錦見他不言,委屈更甚,抬腳踢了他一下,“你放開我。” 沈卻稍頓,果真松了手,但卻是低頭往虞錦腳上看去。 她沒穿繡鞋,也沒套足衣,兩只小腳白白凈凈地落下地面上,因被男人這么盯了一眼,還蜷起腳趾往后縮了縮。 適才因猜到來人是誰,實在有些……沒沉住氣。 虞錦窘迫地后退半步,正欲開口,倏地被人環(huán)腰抱起,她驚呼一聲,便已落座在床榻上。 沈卻撿起掉落的燭臺,燃了燈之后出門離開,但很快又回了屋,手里還端著冒著熱氣的盥盆,彎腰擱在床前,擰干盥帨,眼看就握住虞錦的腳腕。 反應(yīng)過來他要作甚后,虞錦忙去奪他手中的帨帕,“我自己來。” 沈卻沒給,神色自然到仿佛這種伺候人的事情已做了不下千萬遍一般,動作也格外嫻熟,道:“刺史府不比你住慣的房屋,炭火也燒不足,夜里冷,你睡一夜會著涼。” 雙足被溫?zé)岬膸溑涟。蒎\心頭一個激靈,略略有些失神,沒將沈卻的話往心里去,只恍惚地隨意應(yīng)了聲“嗯”。 直到沈卻收了盥盆,坐在床榻邊沿握住她一只小腳,包在掌心里握了握,說:“此處吃住都很寒酸,路程不遠(yuǎn)卻也危險,如若虞時也沒有事先預(yù)知換了小路,你可知會發(fā)生什么?” 虞錦驀地將腳藏進(jìn)被褥里,道:“可我阿兄行事素來謹(jǐn)慎,我也安然無恙。” “萬一呢?” 虞錦蹙眉不言。 半響無言,氣氛倏然沉默下來。虞錦正心下腹誹男人的不解風(fēng)情時,忽聞“噹”地一聲金屬碰撞,抬眼便見沈卻正在解腰間的鞶帶。 “……你做什么?” 沈卻看她,眉尾稍挑了一下,但很一本正經(jīng)地說:“給你暖-床。” 虞錦適才還算怡然自得的面上出現(xiàn)一絲龜裂,她懵了半瞬,眼眸睜大地借著微弱的燭火去打量男人的神情,發(fā)覺他所言并非玩笑,竟是認(rèn)真的? 說實在話,屋子里是真的太冷了,爐子里的炭都被大雪天里的霧氣打濕,本就燒不出什么暖氣來,但、但—— 虞錦將被褥團(tuán)成一團(tuán)裹了起來,耳根微微發(fā)燙,美目瞪大道:“我們,我們還沒成婚。” 沈卻停下動作,看她道:“快了。” “那也不行!不行的!”虞錦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真的不行?” “不行!” 聞言,沈卻沉默片刻,點頭說:“好,我去把我屋里的被褥拿給你。” 虞錦稍頓,問:“那你夜里睡什么?” 男人以余光回了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輕飄飄說:“我不冷。” 直到沈卻去而復(fù)返,將被褥壓在床榻上時,虞錦才堪堪回過神來,他還真…… 沈卻神情平靜地替她壓了壓被角,“睡吧。” 眼看他就要離開,虞錦不知怎的,腦子一片空白,伸手便攥住男人的衣袖,說:“……合衣睡。” 沈卻嘴角微不可查地?fù)P了一下,淡聲說:“都是雪水,濕的。” “那……那脫、”吧。 話尚未言盡,只聽“簌”地一聲,男人衣袍已然落地,他無比自然地掀開被褥一角,筆直躺下。 虞錦坐在一側(cè),愣愣地看他半響,一時有些捋不清事情如何就發(fā)展成眼下這樣子,她適才不是在生氣嗎? 虞錦懵然忖度著小心躺下,就被一只長臂攬了過去,她下意識掙扎起來,沈卻安撫地摸了摸她的烏發(fā),垂頭在她耳畔道:“不做什么,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