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81節
虞錦屏息搖頭,卻只惦記著他前半句話,心中不由腹誹道:不做什么……那他還想做什么呢?雖說再有不到四個月便要成親了,但此舉委實有些不妥當,若是叫虞時也知曉,恐怕要氣到跳腳! 但不得不說,他比湯婆子要暖和多了。 思及此,虞錦匆忙道:“王爺明早離開時,小心避開我阿兄。” 沈卻抬了抬眉,想到白日里虞時也攔他的樣子,輕笑地應了聲好。 虞錦其實并非是個囿于規矩之人,許是生來便養得過于恣意,她自幼便是想要甚說甚,對于喜愛之物,向來少了幾分矜持,是以現在也不過是自我譴責幾句,便又安了心。 她似是想到什么,仰頭說:“王爺前幾日給我捎了信。” 沈卻睜眼,在她頭頂“嗯”了聲,就見小姑娘往上蹬了蹬,輕聲道:“王爺可記得信里說了什么?” “是要考我?” 虞錦看著近在咫尺的下頷,說:“信里最后一句,提了什么?” 黑暗里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依舊亮如星子,沈卻輕而易舉地能從那雙瞳孔里覺出女兒家的期待與歡悅。 其實正如周裘說的那樣,姑娘家都喜歡酸縐縐的東西,虞錦不例外,小公主也不例外,只是曾經的沈離征給她時間太少了,以至于,給她的也太少了。 沈卻停頓一響,如她所愿地在她耳側低語了幾個字,隨后才慢慢道:“虞錦,我很高興。” “很高興,你來看我。” 聞言,虞錦眨了眨眼,嘴角因克制而輕輕抖了兩下,道:“王爺這便有些自作多情了,我是怕我阿兄途中無聊,特意陪他前來的,如何就成……唔!” 燭火搖曳,屋里響起兩道延續許久的輕喘。 ==== 冬日的天灰蒙蒙,霜雪又降,似是比昨日又冷了幾分。 許是夜里太冷,虞錦一個勁往男人懷里鉆,整個人縮成一小團,沈卻碰了碰她的手和腳,確認是暖和的之后,輕聲下榻,穿戴齊整,方才推門出去。 “吱呀”一聲,門扉上便抖落一地雪水。 他一腳堪堪邁出去,忽而頓住,就見周裘抱著一床毯子愣在廊下,臉色復雜到幾近有些扭曲。 沈卻只頓了一瞬,便神色如常道:“有事?” 周裘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內人給虞姑娘備了早食,又從箱底里翻出條毯子,周某正有事請教虞公子,這順、順路……這……” 沈卻從他懷里接過毯子,說:“早食溫著,她還沒醒。” “好、好……好……” 周刺史渾渾噩噩地轉身離開,路上還叫積雪絆了一跤,狼狽地扶了扶頭頂的官帽,回到屋里時,急得打了好幾個轉,錘著拳頭嘆息道:“這南祁王……竟是個好色之人!” 虞錦尚不知發生何事,朦朦朧朧清醒后,發覺被褥上壓著一件厚實的毯子,知曉是刺史夫人好心,用了早膳便去主院聊表謝意。 恰逢周裘與沈卻和虞時也從杏嶺山腳回來,正行至廊下,虞錦規矩地朝他福了一禮。 周裘忙扶了扶她:“虞姑娘不必見外。” 虞錦笑笑,她同這位周刺史倒是沒有多少交情,故而很快便要告退,但周裘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叫住了她。 他思來想去,虞家這位寶貝千金要星星不給月亮的,王爺既已有正妃,她又怎能委身做妾?那只有一個可能,便是這虞姑娘消息比他還閉塞!根本不知王爺已娶妻一事! 他本著一顆救人于水火的心,旁敲側擊地提醒道:“誒呀,不知虞姑娘與南祁王妃可相熟?” 虞錦眉梢一挑,南祁王……妃? 見她如此神情,周裘便確定了虞錦當真不知南祁王已娶妻,忙說:“本官上回無意撞見王爺拿著王妃所贈藥囊睹物思人,且王爺還說,王妃是個溫婉賢淑的才女嘞!本官實在好奇,這是如何天仙一般的人物,能讓王爺這般牽腸掛肚呢?” 虞錦愣了愣,遲疑道:“他說……王妃是個溫婉賢淑的才女?” “可不嘛!”周裘點頭。 虞錦笑起來,說:“周刺史今日這身衣裳真好看,瞧著比昨兒又年輕了十來歲呢!” 周裘鮮少被人夸獎,不由便高興起來,虞錦走后他樂呵呵垂頭打量自己一眼,忽地一頓,可他昨兒……不也穿著這身么? ==== 晌午,日頭高懸,掛在樹梢的雪有化開的趨勢。 虞時也提著虞錦來堂廳用膳,瞧沈卻在此,喉間不由發出一聲落井下石的譏笑,氣定神閑地往凳子上一坐,朝虞錦道:“愣著做什么,就算你瞧有些人礙眼,身子也是自己的,坐下用膳。” 虞錦念及周裘那句“溫婉賢淑的才女”,嘴角抑制不住上揚,偷偷往沈卻那兒看了兩眼,男人輕輕挑眉,給她遞了一碗熱湯。 虞時也只當沈卻在哄人,并未多想,兀自沉浸在自家meimei終于看破這男人的虛偽無情的喜悅中。 然,卻見虞錦手里的勺子忽然矯情地落進碗里,說:“燙。” 虞時也幫腔說:“燙就別喝,吃這個。”他給虞錦夾了片竹筍。 虞錦將手縮進袖口,嘟囔說:“手冷,不想動。” ……? 虞時也疑惑地看她一眼,這是在演哪一出? 正此時,就見沈卻捧過她手邊的碗盞,捏著瓷勺攪了攪,說:“冷就別動,張嘴。” 虞錦正是此意,于是只稍稍頓了頓,便從善如流地張開嘴,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伺候,且一臉春風拂面,眉梢間都是笑意,絲毫沒有虞時也以為的怨氣。 沈卻看她,雖不知虞錦在折騰什么,但也不介意她這么折騰,只給她喂了幾口熱湯暖暖胃。 虞錦忽然道:“我想吃橘子。” “飯后。” “我就要。” “……” 沈卻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嫣紅的唇上,放下碗勺,也不嫌麻煩地剝好橘子遞給她。 虞錦慢悠悠晃著腳,無聲用口型對他說了兩個字,就見沈卻頓了頓,一瓣一瓣喂進她嘴里。 虞時也手執木箸看了半響,只覺得碗里的飯也沒多大滋味,輕扯了扯嘴角:“真惡心。” 他起身往外走。 第72章 大捷 那我替祖母多謝夫人惦記。 正如沈卻昨夜所言, 此處吃住都很寒酸,盡管刺史府已是給足了虞家兄妹排面,但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午膳也不過是將就著湯和素菜。 據說前些日子靈州的糧食沒到之前, 刺史夫人做主開倉放糧, 府里的糧食大多用以救濟百姓, 否則倒也不至于如此寒磣。 可虞錦并未挑剔。 咽下兩瓣橘子開胃之后, 再喝沈卻喂過來的湯, 竟覺十分饜足, 她托腮翹了翹唇角,若是身后有尾巴, 許是已甩出了萬丈高。 沈卻停了半瞬,只下意識在虞錦烏發上揉了兩下。 虞錦半飽后才發覺身側座上已無人, 疑惑道:“我阿兄去何處了?” 她垂目看了眼尚未動筷的碗面,說:“他不用膳了?” 沈卻“嗯”了聲,說:“他……應當不餓。” 虞錦“哦”了聲,沒多在意,作夠了,便也自己接過碗筷用膳。 待午膳過后, 沈卻又命人單獨給虞錦開了小灶,確認她吃飽穿暖,才同周裘前往杏嶺山腳。 因今日化雪,恐山路路滑難行, 為謹慎起見,原定今日返程的輜重軍改為明日啟程,且算算行程,恰能在年前回府。 無故多出一日閑暇, 虞錦也并未閑在府上,聽聞刺史夫人午后要去東面的街市cao持放糧之事,虞錦便提議同往。 說實在話,靈州雖為邊境,但前有邊城數萬將士,她并未見過何為民生疾苦,此番前來也并無他意,只想代父親瞧瞧荊州現狀。 無論如何,荊州到底也是厥北境內。 然放眼望去,街市上盡是敝履襤褸的窮苦百姓,前來要糧的隊伍從街市這頭蜿蜒排到了城門口,荊州苦難盡可從中窺得。 虞錦一時憐憫心起,便上手在木棚里搭起手來。 周夫人很是惶恐,可瞧虞錦實在執拗,便也不好再阻。 虞錦自幼便沒做過粗活,盛粥的動作也很是生澀。虞時也來時便見這幅情景,只看她小臉熱得紅撲撲的,指尖無意劃過木桶邊沿,燙得眉心蹙起,硬生生倒吸了一口氣。 隨侍心下一個咯噔,眼看就要上前,道:“屬下去將二姑娘帶來。” “不用了。”虞時也攔住他。 他站定看了自家幼妹半響,緩緩吐息道:“讓她做吧。” 虞時也糟心地想,往后遠嫁去垚南,還不知要發生什么,總歸也不能再事事護著她。 思及此,他煩躁地摁了摁眉心。 ==== 天色將暗,東街的放糧結束。 大抵是無心插柳,不知是如何傳出今日放糧之人乃靈州節度使之女,民間頓時傳出虞廣江愛民如子的言論來,倒讓一些因多年匪患而對靈州節度使的怨言有所消減。 虞錦渾然不知,回到刺史府用過晚膳,便為明早返程收拾物件。因她來時過于匆忙,本就沒帶多少貼身之物,故而拾掇起來也絲毫不費力。 洗漱過后,已至亥時,夜里冷風四起,細雪紛飛,她闔窗時踮腳望了眼,卻是不見半個人影。 虞錦在屋里轉了兩個來回,將被褥鋪平、疊起又鋪平,直至湯婆子冷卻,也沒上榻。 燈影映照的門牖上,只見一個人影來回晃動,最后落座在木桌旁,虞錦支頤蹙眉,忽覺困意襲來。 子時,窗外風雪更盛,月色溶溶。 沈卻歸來時見的便是小姑娘小雞啄米、搖搖欲墜的樣子,床榻已然鋪得整整齊齊,而她儼然是在等人。 男人唇角輕揚了一下,解開大氅抖落了雪水,才上前俯身將人抱往榻上,正要放下時,懷里的人倏然睜開眼。 虞錦稍稍一怔,隨即揉了揉眼道:“王爺怎么才來。” “路上耽擱了。”沈卻替她解了小襖,隨即把人塞進被褥里,問:“明早啟程?” 虞錦懶洋洋地“嗯”了聲,不知是一回生二回熟,還是太放心沈卻不會對她做什么,待人一上榻便自覺滾進他懷里,拿他當手爐暖手。 她的手有些涼,沈卻正裹在掌心里握了兩下,就聽她“啊”了聲抽氣。 他微頓,起身將她那只手捏起細瞧了一眼,就見她食指指腹上紅腫了一小塊,隱約還有淡淡的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