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50節
盼他平安的念頭像是在她腦子里刻了千萬遍一樣,故而她才不顧一切撲上前去。 心慌意亂,又匪夷所思。 可現在仔細想來,以沈卻的本事,那箭矢飛來之際,他定早早察覺,她若沒冒失行動,說不準還不必歷經方才的險境。 虞錦想,她確實有些多此一舉,險些壞事了。 所以,他是因此生氣了嗎? 可她又怎知他的打算,還險些為他喪命,他有什么好兇的? 這一會兒的功夫,虞錦的思緒已經繞了幾個來回,面色多變,懵怔、驚慌、疑惑、委屈、生氣,末了沉默半響,平靜道:“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府。” 她掙開男人的桎梏,俯身撿起丟落的絹帕,兀自踏出屋門。 眾人微愣,還是沉溪率先反應過來,低聲喚了句“三姑娘”后追了出去。 沈卻抿唇,緩緩吐息,略微懊惱地摁了下眉心,冷聲道:“自去領五十個板子。” 段榮拱手應是。 ====== 馬車駛向王府的方向。 一路無言,只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吱吱作響。 虞錦端端坐著,兩手攥著絹帕擱置腹前,側首去看窗外繁華的街景,小嘴抿得緊緊的,顯然是生氣的模樣。 沈卻看她,提壺斟茶,將茶水推到她面前,道:“餓不餓?先喝點水。” 虞錦眼都不瞧,心道:不餓!她才不餓,嚇飽了,也氣飽了! 馬車一停,虞錦拽著裙擺便疾步走了,片刻也不停留。 沈卻:“……” 氣性倒是愈發大了。 沉溪略有遲疑,道:“王爺,三姑娘這……” “讓后廚給她煮碗面。” “是。” 沉溪看王爺臉色也不大好看,應了聲便不再多言。 沈卻緩步回到瑯苑正房,仰身靠在矮榻上,腦子里只余一道身影—— 利箭穿心,她自馬背墜下,蜷縮著身子道:“疼,沈離征我好疼。” 沈卻抬手,用手背摁著雙目,薄唇漸抿。 而另一邊廂房,虞錦一骨碌合衣攥緊被褥里,悶頭道:“我不吃,困了,熄燈吧。” 沉溪嘆氣:“姑娘,釵環還沒卸呢。” 虞錦被翻起身,情緒低落地擁著被褥而坐,任由沉溪噹噹作響地折騰她的發髻。 沉溪覷她一眼,道:“姑娘莫要怪王爺,他也是擔憂姑娘的安危罷了。” 不提還好,一提虞錦便氣紅了眼,道:“他不過是惱我冒失,算了,沉溪,別提他。” “……” 沉溪發覺三姑娘似誤會了甚,手中動作微頓,道:“姑娘何出此言,方才王爺抱著姑娘避開箭時,可是以身犯險護住姑娘呢。” 虞錦遞給她一個“這如何說”的眼神。 沉溪道:“姑娘,您想,箭是從窗外來,王爺將您抵在了楹柱上,背對箭矢,那利箭可是擦著他的背橫飛過去的,這難道不是怕姑娘受傷么?” 虞錦一靜,仔細想想方才好似確實如此。 不對,虞錦忙問:“那他可受傷了?” 沉溪一笑,道:“姑娘放心,沒傷著呢。” 虞錦頓時松了口氣,輕輕“喔”了聲。 落雁見狀,乘勝追擊說:“王爺確實是惱姑娘冒失,可他那是怕傷著您呀,他方才嚇得臉色都白了呢,奴婢伺候在王府這么些年,還沒見王爺這般緊張過誰。” “真……是這樣?” 沉溪稍頓,瞥了落雁一眼,當時那個情境,她哪能看清王爺臉色如何? “自是真的。”落雁氣定神閑,王爺臉色白不白她不知,但這么些年,確實未見王爺這般緊張過誰,也不算是說謊。 虞錦靜了半響,心中寬慰不少,甚至隱隱還有些歡喜,但仍舊無甚胃口,是以還是早早上了榻。 輾轉反側中,燭火搖曳,睡意襲來。 這夜她夢境不斷,一個接著一個。 一會兒夢到那支箭未能躲過去,沈卻渾身是血倒在血泊中,虞錦心口頓疼,淚跡肆意。一會兒又夢見沈卻大婚,迎娶之人是姬長云,姬長云坐在花轎里朝她笑,虞錦還是心口頓疼。 疼來疼去,虞錦就這么生生把自己疼醒了。 正饑腸轆轆地趿履下地時,只聽“吱呀”一聲,伴隨屋門推開的聲音,沉溪與沈卻的說話聲也隨之飄了進來。 主仆二人一問一答,最后沈卻淡聲道:“去把她叫起來。” 話音落地,男人腳步微頓,就見呆愣站在床邊的虞錦。她潑墨似的烏發垂腰,方才是合衣而臥,因而衣裳皺皺巴巴的。 虞錦伸手拉扯了兩下,想要再盤個發,但似是顯得有些做作,便只好算了。 沉溪將托盤上的湯面擱下,道:“姑娘醒了?王爺還說呢,空腹入睡傷胃,非要喊姑娘起身吃兩口墊墊肚子。” 沈卻落座,道:“過來吃面。” “喔……” 虞錦慢吞吞地挪步過去,握起銀箸,熱湯入喉的瞬間,心似也燙了起來。 他不走么,他要這樣盯著她吃完? 其實虞錦氣也消了,她并不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被呵斥一聲罷了,犯不著記恨半天,況且方才是她被嚇懵了,經沉溪與落雁點撥后,也明白過來其中道理,再加之那幾個沒來由的夢境…… 她心還疼呢,沒功夫分心生氣。 氣氛靜謐得恰到好處,沉溪悄聲退下。 虞錦吃了小半碗,動作漸慢,小腹有些撐。沈卻看她一眼,道:“飽了?” “嗯。”虞錦頷首,又忽然想起什么,道:“阿兄可用晚膳了?” 男人淡淡應:“沒有。” 虞錦微滯,“那你怎的不讓后廚多做一碗面?” 沈卻沒應,只將絹帕遞給她擦手背上濺到的油漬,說:“吃不下了?” 虞錦輕輕點頭,就見男人伸臂將那剩下的半碗面挪了過去,用她用過的銀箸,吃、吃她剩下的面……! 神情自若,仿佛不覺哪里不妥。 虞錦愕然,耳根泛紅道:“你、這是我吃過的,你怎么能……” 沈卻滿臉正色地看她一眼,咽下湯汁道:“我既是你兄長,吃一口你的面怎么了?這么護食?” 這哪里是護不護食! 虞錦臉頰通紅,好在此時燭光微弱,并不看得太清晰。 她沒再多言,兀自臉紅自閉,可沈卻當真吃得很香,虞錦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此時涼風習習,吹得楹窗旁那株袖珍椰子左右搖晃點頭,樹葉簌簌,搖下了幾片花瓣,隨風飄進寢屋,恰落在桌前。 虞錦托腮凝望,目光緩緩上移,驀地回憶起那些離奇的夢境,有什么奇怪的情緒自心間涌出。 她不想他受傷,亦是不想他與姬長云有任何關系。他就當她一個人的兄長,不要再有別的meimei了,虞錦暗自想著。 沈卻擱筷,道:“明日還去軍營嗎?” 虞錦思緒被打斷,他這么一問,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姬長云那番話來。 姑娘思忖片刻,點頭又搖頭,一番做作后道:“還是不去了。” 沈卻應了聲,配合她詢問道:“怎么?” 虞錦身子前傾,告狀道:“姬大夫說近日阿兄軍務繁忙,我若去軍營只會影響軍務,姬大夫好似……嗯,并不大想瞧見我,可是我當真做錯什么,耽誤阿兄了?” 沈卻沉默片刻,說:“沒有,她管不著王府和軍營的事,不必多心。” “喔。”虞錦嘴角微翹,得寸進尺道:“今夜橫生枝節,我嚇壞了呢,你還兇我。” 沈卻看她那給點顏色尾巴便要翹上天的樣兒,隱著笑意調侃道:“那如何是好?過來我抱一下。” 虞錦微頓,倒也不必,她只是想聽兩句好話哄哄而已。 第43章 畫像 京中來信,是邊城急報。…… 紅燭搖曳, 幔帳輕舞,月兒隨云流動,時暗時明。 沈卻離開后,虞錦洗漱上榻, 整個人埋首在被褥里, 倏地又露出半張神采奕然的小臉來。 她吸了吸鼻子, 湯面的香味還飄蕩在空中, 久久未能散去,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耳畔回響—— 他說:“我沒兇你。” 寥寥四字, 平靜的口吻中卻莫名添了幾分妥協輕哄的意味,在他那筆直沉沉的目光下, 虞錦都沒好意思再得寸進尺。 她小臉貼著冰涼的玉枕,胡思亂想中淺淺入夢。 沈卻并未立即離開, 他在廊下站了半響,目光落在緊閉的窗牖上,直至肩頭落滿了碎花瓣方才回神,提步走向正房。 段榮候在小徑旁,走路姿勢一瘸一拐,顯然已自覺領了罰, 但他仍舊面不改色,遞上公文道:“王爺,刺客身份已核實。” 沈卻接過,動作輕慢地掃了一眼。這種事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鎮守垚南,掌軍數十萬,又皇恩在身,早就樹敵無數, 見怪不怪。 他闔上公文,漫不經心道:“姬長云近日在營中作甚?” 段榮不知為何就提到了姬大夫,稍怔后道:“屬下聽聞姬大夫這些日子都在幫著軍醫給傷患看診,時至秋日,頭疼腦熱之癥也愈發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