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51節(jié)
“軍醫(yī)是沒人了?疫病解決不了,眼下連頭疼腦熱都得靠旁人來瞧,本王不若將他們都撤了,另請高明可好?” 段榮一凜,立即明白過來,忙道:“屬下明日便去同醫(yī)署知會一聲。” 沈卻沒再多言,徑直入房。 段榮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嘶,自一把火燒了拾星閣后,王爺?shù)钠庖灿l(fā)讓人捉摸不透。 不,是自打從梵山回來后,王爺言行舉止雖瞧著同往常無異,但某些行徑卻大不相同。 例如,從前的南祁王絕不會帶女子出入軍營要地,對三姑娘,他收斂又放縱,就像…… 就像是捧著一件尋覓良久、失而復得的珍寶,小心翼翼,又恨不得掏心掏肺。 怎么看,如此的兄妹情誼都令段榮十分費解。 后幾日,虞錦仍舊日日隨沈卻去營地練她那把精巧的小弓.弩,沈卻處理軍務之余,便像教書先生一般,負手立在她身側,碰碰她不夠筆直的手臂,拍拍她不夠平的肩頸,三五日下來,虞錦倒真學出了些皮毛。 起碼再不是箭一脫離弓.弩便落在腳邊了。 但她嬌嬌軟軟一個千金小姐,著實不大能受得這種苦,虎口磨出繭子不說,晨起時她攬鏡自照,竟發(fā)覺自己小臉的膚色與脖頸已有了輕微的差別。 虞錦嚇得敷了厚厚一層肌雪膏,便尋借口拒絕了沈卻的邀請。 但歇息不至半日,消停許久的白管家便又捧著賬簿與算盤來了。 白管家兩眼笑得似月牙,他早前便言,女兒家舞刀弄槍成何體統(tǒng),合該在深閨里秀秀花賞賞景,倘若王爺真將未來王妃訓成表姑娘那副皮樣子,嗬…… 白管家覺得他不如抹脖子去了比較穩(wěn)妥。 好在三姑娘聰慧,懂得迷途知返,白管家甚是欣慰。 然,虞錦神色郁郁地撥了一日算盤,便開始在賬簿與弓.弩間權衡考慮了半響,翌日一早,她便備好小食果水去投奔楚瀾。 楚瀾正站在樹下,握著彈弓去打熟透的果子。 見著虞錦來,她亦十分歡喜,自虞錦醒后便成日與沈卻呆在一塊,楚瀾偶爾去瑯苑蹭飯還遭她舅舅冷眼,是以也少見虞錦。 她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阿錦今日怎得空來?” “我新得了張糕點秘方,特讓廚房做好給你嘗嘗。” 落雁將食盒揭開,芙蓉糕、山楂餅、蝴蝶酥一一擺開,另有后廚精心熬制的四果湯,楚瀾鬧騰半日瞧著便覺解渴,十分感動道:“阿錦真賢惠,倘若誰家公子娶了你,定是積了半輩子的福!” 楚瀾說著,便嘗了塊糕點,接著道:“我就不同了,喏,瞧這里頭誰家倒霉,要被我禍害了。” 楚瀾目光所指之處是一堆畫卷,虞錦方才便已瞧見,聽她這么說,才好奇攤開一瞧。 竟是一幅肖像畫,畫中男子五官平平,但勝在氣質尚佳,就是有些眼熟…… 思來想去,虞錦眉梢一挑,原來是御史大夫周家之子,她隨父進京小住過一陣,對上京的公子小姐倒是熟悉。 虞錦又攤開另一卷,很好,她也識得,但她只能裝作不知。 “這些是……?” 楚瀾道:“我現(xiàn)已十六,曾外祖母cao心我的親事,便著手挑選了些合適之人,千里迢迢從上京送來,還要我寫評語呢……原只是煩擾舅舅,也不知誰在曾外祖母耳旁吹了風,竟惦念起我了。” 虞錦忽怔,眨了眨眼道:“阿兄那兒也有這些畫像?是……女子的畫像?” 楚瀾咽下四果湯,毫不在意地點點頭,“眼下桌前想必又要堆成小山了。” “是么。” 虞錦指間纏繞了一撮小辮子,沉默半響,而后過問楚瀾糕點味道如何,又夸贊她模樣標致性子大方,不必擔憂嫁到人家是禍害,將楚瀾說得心花怒放小臉通紅,這才起身離開。 回程途中,虞錦情緒不免有些低落。 上京未出閣的姑娘里,出色之人也不在少數(shù),若是沈老太君給孫兒挑選王妃,想來定不會太差。 戶部尚書肖家嫡女、江陽侯家六姑娘、還有長平縣主,模樣端正,略有文采,都是不錯的人選…… 如此想著,踏入瑯苑時虞錦叫石子一絆,險些跌倒。 落雁趕忙扶住她,道:“姑娘是怎么了?” “沒怎么。”虞錦神色懨懨,微一瞥眼,卻見段榮端端立在廊下。 段榮是南祁王的侍衛(wèi),平日大多與沈卻形影不離,他既在此,那是沈卻回府了? 虞錦頓步,目光直直投向半開的楹窗,她忽地攥了攥手心,并不想讓沈卻去瞧那些畫像。 “欸?姑娘去哪兒?”落雁抬腳跟了上去。 而書房內,沈卻堪堪落座,正抬手松了松衣領,就見桌前堆放的那些畫卷,他眉宇微蹙,習以為常地伸手握起一卷—— “扣、扣”兩聲,虞錦得了回應,推門而進。 她款款上前,目光迅速掃過桌案和男人手中的物件,道:“阿兄。” 沈卻放下畫卷,示意她過來說話。 虞錦一本正經(jīng)道:“我特地讓廚房做了些糕點給你嘗嘗。” 她命落雁將食盒放下,捧出來的卻是一疊吃了一半的芙蓉糕,那是方才楚瀾吃剩的…… 虞錦手腕微頓,尷尬地皺了皺眉心,恨不得將方才那句話咽回去重新說。 沈卻無聲輕哂,她這不打草稿胡言亂語的本事,可真是愈發(fā)爐火純青了。 他并未揭穿,十分給面子地應了聲,嘗了一口。 虞錦佯裝不解地指著畫卷問:“這個是甚?” “沒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 “喔,是畫嗎?我能看看么?”虞錦說罷,雙手便已自覺摸上畫軸,“嘩啦”一聲,畫卷攤開。 很好,果然是那戶部尚書肖家嫡女,叫什么來著……哦對了,肖蔻! 虞錦與那畫像大眼瞪小眼,半響才道:“我覺得此人面相不是很好,與阿兄并不相襯呢。” 沈卻眉梢輕提,“你還懂面相?” 虞錦嚴肅頷首,“女子的直覺向來最準,此人瞧著就……不夠旺夫!總之,若是嫁到王府,恐怕八字不合。” 沈卻稍頓,看了她一眼。 就見虞錦又打開了另一個畫卷,眉心一蹙道:“這也不好,眉眼瞧著過于小家子氣,唯唯諾諾,怕是將來撐不起偌大王府。” “這個、這個唇角有顆痣,不是很好看的樣子。” “此人美則美矣,但卻生得柔柔弱弱,身子骨應當不夠健朗,垚南山高水遠,只怕身子適應不了。” “這位姑娘雖很有書香門第的氣質,但這模樣過于寡淡,不襯阿兄。” 說到最后,虞錦竟是給自個兒看氣了,這么多!老太君是要給沈卻選秀嗎?這恐怕是將上京所有未出閣的女子畫像都送來了吧! 何至于此? 說到最后,虞錦已然開始胡說八道,甚至說出了“此人發(fā)髻難看”這樣的話來,畫卷審閱過半,落雁甚至忍不住給她添了杯茶。 沈卻靠在椅背上,好笑地揉了揉額心,“落雁,再給姑娘添杯茶。” 虞錦驀地停住,握著畫卷的手頓了頓,恍然大悟自己方才胡言亂語了些什么,不由挺直背脊,找補道:“王府選妃乃是大事,阿錦一時情急,可是……逾矩了?” 沈卻添茶:“沒,渴不渴?” 虞錦沒理會他推過來的茶水,只瞧了瞧剩下那半摞畫卷,沉吟片刻道:“阿兄軍務繁忙,不若我先替阿兄掌掌眼,若有適宜人選,再給阿兄過目如何?” “如此,豈不是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虞錦說著便已上手,將畫卷往落雁懷里堆,又自己抱起了一摞,似是生怕沈卻要搶一樣,急急道:“那我走了,不打擾阿兄處理軍務。” 腳底生風似的,一溜煙人就不見了。 沈卻沉默片刻,忽地掩面笑起來。 元鈺清著急忙慌進來時,就見男人笑得勾魂攝魄,那眉梢眼角間,盡是數(shù)不清的風情。 他腳下一頓,險些忘記自己所為何事,略顯驚恐道:“王爺在笑甚?這屋門怎的沒闔上?” 沈卻神色輕斂,冷淡抬眸道:“有事?” 元鈺清回神,幾步上前遞上信,道:“京中來信,是邊城急報,還請王爺過目。” 第44章 裝睡 他在……咬她的嘴? 自虞廣江下落未明后, 雖虞家一直未辦喪事,但眾人,包括圣上也早已認定虞家父子殉國,是以三個月前便命岳州刺史彭徠暫代靈州節(jié)度使一職。 這三月來, 整肅邊境, 修生養(yǎng)息, 厥北境內尚且平和。就在這個時候, 誰也料想不到, 邊城以北的大漠境內, 一場腥風血雨正在收尾。 一支靈州裝備的軍隊,寥寥千余人, 以游擊、夜襲的手段與突厥兵拉扯了近半年,這種打完就跑的法子, 愣是讓敵軍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昏了頭。 再之后,靈州軍又設陷阱誘之,將突厥軍引至漠石河附近,主力長驅腹地,擒王以挾, 一紙投降書橫穿大漠至邊城,隨著一封蓋著虞廣江私章的述職信,一并快馬加鞭送往上京。 貞慶帝拍桌而起,聲色因過于驚喜而隱隱顫抖:“好, 好!不愧是虞廣江,朕果真沒有看走眼!傳朕旨意,宣虞廣江、虞時也進京!” 內侍俯首道:“是、是,奴才這便去!” 朝堂頓時沸騰起來, 有喜不自勝之人,便有悔不當初之人。那些前幾個月對虞家落井下石的朝臣,難免黯然傷神,尤其是趁火打劫的承安伯府。 前些日子便因假公濟私,舉薦無用之人入兵部任職一事,叫圣上當著滿朝文武一頓批,臉面都落地成渣了,還罰去了一年的月俸。新婦未迎進門,本就是一樁賠本的買賣,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吞,這也都便罷了…… 如今虞家死而復生,還攜功而返,這算什么事?! 承安伯兩眼一翻,險些要暈過去,忙匆匆遞了牌子,要面見皇后。 上京一時鬧得沸沸揚揚,與此同時,消息也傳向各家探子手中。 沈卻指腹捏著信紙邊沿,快速閱覽,額心輕跳了一下。 元鈺清眉飛色舞道:“聽說承安伯嚇得險些當場暈厥,回過神后動了各路關系,甚至請了江湖中人打探虞二姑娘的下落,想必也心知肚明,二姑娘丟了,虞家父子鐵定不能放過他。” 沈卻沒應,他目光還落在那幾行小字上,面色平靜,看不出什么情緒。 但這事,難不成還能是壞事么? 元鈺清繼而笑道:“誰能想到二姑娘如今在王府。還是王爺當日想得長遠,這下虞大人欠的這筆人情,換靈州與垚南一條互易的官道,往后糧馬便可自北南下,再不必叫那幾個混犢子坐地起價。不過王爺,您當初究竟為何斷定虞廣江沒死?” 沈卻闔上信,淡淡道:“從未斷定。虞廣江那個人,擅兵擅謀,虎父無犬子,虞時也此人也頗有一番建樹,皆非常人。” 元鈺清頷首認同,眼尾輕挑,道:“那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