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48節
說來奇怪,這兩日沈卻不知沾上了什么毛病,連用膳都要人陪著,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 翌日卯時,天堪堪亮,王府一片闃寂,那拂柳而來的風還帶著幾許涼意,吹得虞錦一陣哆嗦。 她混混沌沌蹬上馬車,困得簪子下的小珍珠都在左右晃蕩,她捂著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道:“阿兄早。” 沈卻把紅豆粥推上前,“用早膳。” 虞錦微怔,她還以為今早要空著肚子受累呢。 很快,馬車轆轆駛向城郊軍營的方向,車廂內響起碗勺碰撞的聲音。 沈卻側目看她,直至虞錦靠在軟枕上昏昏欲睡,他才伸手將人攬了過來,把那顆左搖右晃的腦袋摁在胸膛。 他碰了碰她的臉頰,又碰了碰她的嘴角,這才心心滿意足地長吁一口氣。 想碰她想抱她,可怕嚇著她。 若是再嚇到她裝暈昏睡一整日……男人唇角扯了扯,寡淡一笑。 下了馬車,一路走過訓練場地,往營帳的方向去。 虞錦今日一身紅領藕粉勁裝,俏皮惹眼,紅色束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這身修身窄衣將小姑娘含苞待放的身段描摹得凹凸有致,更顯風情。 偶爾穿上一穿,倒比那些裙裝還有味道。 所及之處,惹得那些正手握長.槍cao練的士兵武將紛紛回頭一覷,引來陣陣議論。 虞錦還要回頭去看,被沈卻一只手摁了回去,“亂看什么。” 兇什么。 虞錦看他那張無甚神情的臉,心下哼哼唧唧腹誹道。 到營帳,趁沈卻穿戴盔甲的間隙,虞錦將營帳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 不幾時,便有下屬送來一把小巧精美的短弩,短弩下甚至還掛著一顆花里胡哨的粉珍珠。 這便是軍營那幾位老軍匠的審美,沈卻蹙了蹙眉。 然,虞錦卻十分稀罕地捧了起來,“這是給我的?” “嗯。”他扣上衣襟,道:“短弩小巧便攜,姑娘家好上手,你先試試如何瞄準。” “哦。” 虞錦沒多想,徑直走至靶前,有模有樣地抬起短弩。她從前在虞府沒少見虞廣江和虞時也練武射箭,他們抬的弩都碩大無比,與之相比,這把小小的弓.弩又算得了甚。 于是虞錦摁下扳扣,“咻”地一聲,箭矢啪嗒脫落,連三尺都沒飛出去。 沈卻毫不意外地看她一眼。 虞錦:“……” 沈卻重新遞上一支箭,抬起她的胳膊,道:“別急著發射,站好,舉穩,手不要抖,腿邁開。” 他在她身側繞了一圈,這敲敲那打打,頗有些嚴師風范。 實則她不學也罷,但她既要學,沈卻也不想隨意糊弄過去,直穿小公主心臟的那支箭、劃傷虞錦的那把刀都還歷歷在目,倘若她有幾招傍身,那些或許并不會發生。 日頭緩緩升起,但孟秋天涼,并不太熱。可饒是如此,虞錦也有些站不住腳,她胳膊酸疼,小腰也有些經不住站。 這與她此前所想來軍營視察敵情有所不同,但沈卻這樣認真,虞錦一時有些不好懈怠。 一刻鐘過去,腳邊的箭矢堆成了小山。 這短弩看著小巧,握在手里也確實不重,但每每摁下板扣時,虞錦便會被那后坐力震得往后一邁,接連十余發,只覺虎口疼得厲害。 眼看圍觀的衛兵愈發多,她不欲繼續丟人,趁箭矢用盡時放下胳膊,忽然痛苦地捂住小腹,“阿兄,肚子疼,好疼呢。” 四目相對,沈卻靜靜地看她。 沉溪與落雁相視一眼,眾所周知,王爺在練兵習武上很是嚴肅,并不由人開玩笑,就是表姑娘那樣皮猴之人,在這件事上態度也十分端正。 就在丫鬟二人提心吊膽,生怕王爺厲聲罰三姑娘時,卻見男人眉頭一蹙,將自己略顯寬大的扳指戴在虞錦的拇指上,道:“聽話一點,好好練,晚點帶你去街市,上回去山莊時你不是說熱鬧,嗯?” 虞錦美目睜大了些,來了興致。 說起來,自打離開靈州后,她便十分倒霉,多病多災,以至于連出府游玩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正猶豫時,一道江南細雨一般的嗓音傳來: “長云見過王爺、三姑娘。” 虞錦仰頭,果然見姬長云白衣飄飄,背著藥匣站在不遠處,看樣子應是才瞧完病患,身上還沾染了些藥味兒。 虞錦忽然站直身子,握緊弓.弩,端莊優雅地回以微笑道:“姬大夫也在。” 姬長云道:“不知王爺可有空暇,我有事想與王爺說幾句。” 沈卻看了姬長云一眼,點頭邁步走向一旁。 虞錦耳尖豎起,如臨大敵一般面色嚴肅。她舉起短弩對準靶心,然步子卻在不斷調整中不停后退,眼看就要退出射擊范圍。 沈卻余光瞥了她一眼,嘴角飛速揚了一瞬。 那廂,姬長云仰頭看沈卻,道:“王爺,白叔又送銀子去家中,可姬家平日每月領著營中的撫須金,怎能平白無故再收取王府的補貼……何況,我這些年攢了些銀子,足夠生存,我并非王爺以為的那種尋常女子,能夠養活自身與母親。” 沈卻瞥了眼姬長云遞上來的錢囊。 他負手而立,淡聲道:“姬夫人近來身子羸弱,大病小病不斷,你父親是我的部將,他身死沙場,王府有所照料是理所應當,何況。” 沈卻停頓一下,道:“你父親的死,我有責任。” 眾所周知,多年前垚南御敵那一戰,姬瀝明是為掩護南祁王撤離才命喪險境。 但沈卻說這話的口吻并未參雜多少情緒,身為武將,御敵殺敵本為其職,往小了說姬瀝明是為了南祁王,可往大可說,他何嘗不是為了垚南。 此人值得敬重,沈卻也心有感念,因此對姬家多照料一些,這理所當然。他雖未吩咐白叔,但白叔跟他這么多年,有些事不必吩咐,便已揣摩著去做了。 姬長云攥緊錢囊,抿唇不言,半響才道:“長云多謝王爺。” “你不必多想,白叔是一片好心。” 姬長云應了聲,又猶豫道:“那……過幾日是母親的生辰,她對王爺很是感激,便想請王爺上家中吃一碗面,不知王爺可有閑暇?” 沈卻下意識要去轉拇指上的扳指,卻陡然轉了個空。他淡淡道:“不必了,姬夫人好意本王心領。” 另一邊,虞錦愈走愈近,靶子離她倒是愈發遠。 直至聽到姬長云說什么家中吃面,虞錦眸色微變,未及深想,她忽然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嘴里氣若游絲地叫喚著疼。 姬長云的話被打斷,就見沈卻闊步上前,彎腰將人抱了起來,徑直往營帳去。 她眨了下泛酸的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 虞錦被擱置在矮榻上,眼淚汪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男人垂目睥睨,緩緩道:“裝夠了嗎?” 第41章 街市 阿錦,幫我戴。 “裝夠了嗎?” 虞錦醞釀的哽咽聲陡然一滯, 淚花卡在眼眶里,在男人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下,略微窘迫地捋了下發,小聲堅持道:“我是真的肚子疼。” 沈卻看她眼神飄忽, 停頓片刻, 落座道:“是嗎?哪里疼?這里?” 他說著, 用指腹摁了摁她方才捂住的地方。那肚皮軟綿綿的, 一摁就往下凹。 虞錦驀地一怔, 渾身發麻, 忙往后挪,護住小腹結結巴巴道:“不、不是這里……” 男人眉梢輕提, 一本正色道:“躲什么,過來。你不是肚子疼?不認真看看怎知哪里疼, 若是嚴重,應及時就醫用藥。” 聞言,虞錦連連搖頭,起身拉了拉裙擺,說:“我不疼,不疼了, 眼下風清氣正,正是適合練習射擊的時候,怎能躲在營帳里清閑?如此實在不像話!” 說罷,虞錦握了握拳, 腳步凌亂地走出帳外。 沈卻盯著飄揚的簾幔看了半響,倏地掩面笑起來,昳麗俊朗。 另一邊,虞錦撫著怦怦跳的胸口, 呼吸略微急促,耳根也隱隱發燙。 她握起短弩,發泄似的“咻”、“咻”、“咻”連發幾箭,無一不脫靶,隨后雄赳赳氣昂昂地伸手道:“再拿箭來!” 沉溪與落雁面面相覷,又怎的了? === 臨近午時,虞錦精神勁兒消耗殆盡,趁沈卻視察營地時,也一道丟下了手中的短弩。 營地空曠,四周皆是兵將練武的號角聲,時不時有衛兵匆匆跑過,便要揚起一陣硌人的塵土。 從前在靈州時,虞錦便對營地避之不及,唯恐臟了她干凈的繡鞋和裙擺,是以也不肯頂著日頭多走,十分自我珍惜地在沈卻的營帳內歇息。 帳外號角聲嘹亮,兵將練武動作整齊劃一,時不時還傳來馬蹄聲陣陣。 虞錦手握木箸,戳著硬邦邦的飯粒,不大有胃口地飲了兩口花茶,早起的困意襲來,很快便歪倒在沈卻的矮榻上。 待再醒來時,已是將至日落。 虞錦懵懵地撐著矮榻起身,捧著小鏡子整理妝發,懶懶道:“阿兄未回?” 沉溪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說:“段侍衛方才來,說是王爺正與人議事,姑娘稍候片刻。” 虞錦“唔”了聲,瞧日頭落山,便想出去走走。 郊外風涼,自她裙擺吹拂而過。 一路有人抱手招呼,三姑娘長三姑娘短,虞錦一一頷首以應。 只是沒想,在回營帳的途中竟會撞上姬長云。 姬長云與老軍醫說著話,腳下驀然一頓,與老軍醫話別后,便朝虞錦走來。 她并未像前幾回見她那般福身問安,只輕點了下頭道:“三姑娘。” 虞錦也不甚在意,說:“疫病之事我聽阿兄提起過,當真是多虧了姬大夫。” “長云分內之事,三姑娘言重。” 說話間隙,氣氛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