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33節
…… “對了,路程約莫要三個時辰,你若覺得無趣的話,后面馬車上備了好些兵書,我讓人拿。” 沈卻眉心輕抽了一下,閉了閉眼,不動聲色地吐息。 忽然,車轱轆碾過水坑,馬車重重一一晃,虞錦登時歪了身子,她悶哼一聲,直直栽在男人肩頸。 沈卻睜眼,手快地扶住她的腰。 撞上男人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又是如此近的距離,虞錦倏然一怔,心口慌亂。 沈卻松開她,淡淡道:“坐穩。” 虞錦點點頭,正經危坐,一路安靜下來。 ======= 日落時分,馬車堪堪停下。 鎏恒山上清涼無比,甚至山間清風吹來時,還有些許寒涼。莊子修葺得氣派無比,門匾上“鎏恒山莊”四字甚至都是燙金字樣,漆木正門與王府的正門相差無幾。 管事前一日便收到白管家的口信,知曉今日來的不僅是王爺,還有一位上京來的三姑娘。 李管事忙領著丫鬟嬤嬤上前,彎腰道:“老奴給王爺問安,給三姑娘問安,屋子已拾掇整齊,藥泉也已備好,隨時可用。” 沈卻頷首,瞥了眼虞錦,才道:“領路吧。” 一路倡條冶葉,傍柳隨花。 小徑嵌滿雨花石,彰顯窮工極態之美。 虞錦與沈卻的廂房僅隔著個露天小院,門對門窗對窗,倒是近得很。 入了廂房,沉溪與落雁便抓緊將白管家從王府帶來的物件擺上,一時間,倒真與王府的屋子有幾分相似。 不多久,管事便命人傳了晚膳,片刻不敢怠慢。 她托腮道:“王爺呢?” 管事道:“回三姑娘的話,王爺去了藥泉,往常要呆上一兩個時辰,三姑娘有何吩咐,盡管囑咐老奴。” 虞錦頷首道:“無事,你先下去吧。” “欸。”管事抬手揮了揮,命侍婢一道退下。 不知是遠離了南祁王府的賬簿,還是這莊子委實太妙了些,虞錦情緒大好,連帶著多用了半碗飯。 晚膳過后,虞錦又飲了小半碗杏仁酪,實在覺得小肚撐得慌,才在園子里多走了兩步路。 她瞥了眼那間窗牖緊閉的屋子,驀地頓步,仰頭望了望天色。 一兩個時辰,約莫就要子時了。 不對,她等他作甚? 今日又無事求他。 虞錦蹙了下眉,轉身回了屋,一番拾掇后,落塌時已至亥時。 沉溪心細,擔憂她認床夜里難免,在枕巾上浸了淺淡的安神香。但許是此處太過靜謐,少了在王府時的蟬鳴蛙叫,虞錦久久不能入眠。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又一刻鐘后,虞錦趿履更衣,提燈推門而出。 今夜守夜的是個臉生的小丫鬟,許是李管事所安排。“吱呀”一聲,丫鬟忙走近兩步,恭敬而聲輕:“三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虞錦搖搖頭,“我睡不穩妥,去院子里走走。” “那奴婢陪您。” 虞錦不愛生人近身,只道:“不必了,你就候在這吧,我走走就回。” 丫鬟不敢違逆,只頷首應下。 清風徐來,銀白月色落滿枝頭。 這個時辰,莊子里已無人走動,唯有五步一間隔的守夜的侍衛如木樁一般筆直杵立,眼珠子也不帶轉動,只要未生異狀,并不會擅自與人言話。 虞錦緩步走著,不得不說,這莊子著實大得離譜,她放眼望去,竟看不到頭。 忽然,一道濃郁的酒香味侵鼻。 虞錦頓步,便瞧見一處藤蔓垂繞的洞口,那洞口的地磚上,鋪的竟是夜明珠,使得整個小路亮如白晝,單就這么看著,如仙境一般。 虞錦心嘆,夜明珠鋪路,未免太奢侈了些,這一瞧便是白管家的手筆,沈卻那個人斷然沒有這般審美和雅致。 她提步入內,才發覺這酒味里還參雜著濃重的藥味,且順著石階愈是往下,藥味愈發濃郁。但這藥味并不苦澀,反而還沁著一股道不明的香,很是勾人。 直至盡頭,泉水咕嘟咕嘟冒著泡,四周嵌著大理石臺,梨花木架上掛著幾件月白長袍。 虞錦恍然大悟,原來這便是那處藥泉。 這就是白叔口中,得以養膚駐顏的藥泉。 她走近,負手繞著泉水打量一圈,忽見臺子上擱置著本翻開的兵書,便知沈卻應當才走不久。 虞錦抿了抿唇,往身后覷了眼。 這個時辰,左右也無人。 幾乎是下一瞬,那只嫩如柔荑的手便摸上了架上的長袍。 片刻之后,虞錦提著衣裳踏下石階,直至溫熱泉水沒肩,她舒適地輕吁了一口氣,懶懶趴在大理石臺處,闔上雙目。 少頃,虞錦便覺干燥口渴。 那左手邊的臺子上,恰有一壺涼茶,她直起身,往前邁了三兩步,忽然踩著個冰涼物件,虞錦稍頓,腳底一滑,未及驚呼,便徑直仰栽進了水中。 嘩啦一聲,驚起一簇水花。 === 一刻鐘前,石子小徑上。 沈卻身上帶著濃厚的藥酒氣味,風一吹,淌了一路。 他聲調慢慢道:“這幾日多調幾個人,守備要嚴。” 段榮俯首道:“是,屬下明白。” 實則南祁王身負要職,這些年關于他的刺殺便是數不勝數,每每出行,都有數不盡的麻煩,這些年倒是安分了些,可前些日子身側又隱隱冒出了苗頭。 段榮一早便將鎏恒山上下嚴防死守,他萬萬不敢在當值其間生出意外。 倏地,沈卻步子一頓,指腹碰了碰空蕩蕩的腰間。 段榮不明所以,頓時風聲鶴唳地四處掃視一圈,未發覺異常,他疑惑道:“王爺,怎么了?” 男人眉心微蹙,淡淡道:“沒什么。”復又掉頭往回走。 第28章 唇齒 你的齒痕呢。 這廂, 虞錦腳底一滑,驚起一簇水花。 “唔唔!” 濃烈的藥酒嗆入口鼻,她只覺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撲騰兩下, 溺水的窒息感接踵而至。 她仿佛又回到送親前夜的意外落水一般, 惶恐至極。這池子的水位堪堪沒肩, 虞錦試圖站起身, 然胸口被這酒燒得厲害, 一時竟有些暈眩。 沒多久, 池里便沒了動靜。 虞錦緩緩闔眼,攥緊的手心逐漸松開, 耳畔滿是泉水咕嘟咕嘟的聲響,悶悶的, 仿佛被一個罩子隔在里頭。 瀕死的這一刻,虞錦鼻尖泛酸,眼前浮現的是一個清峻挺拔的身影,她心念道:沈卻、沈卻什么時候來…… 也不知是不是佛祖靈驗,虞錦心念這句后,一股力道自她胳膊之下穿過, “嘩啦”一聲,她半個身子浮出水面。 “咳咳咳咳咳——” 虞錦如攀附浮木一般攀著男人的臂膀,兩眼暈眩地咳嗽不止,腦袋上方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響: “深更半夜, 好玩嗎虞錦。” 口吻如磁石冷鐵一般,比小徑上的雨花石還要冰涼,字字之間連個起伏都沒有,毫無溫度。 虞錦喘息一滯, 驀地又重重咳嗽起來。她只覺喉間腥辣得很,眼前也不甚清晰,連思考如何應對沈卻的精神勁都沒有。 小姑娘軟趴趴地靠在肩頭咳嗽,不似作假,一聲一聲,沈卻微頓,緩了下聲色,抬手拍她的背脊。 泉水還在流動。 少頃,肩上沒了動靜。 男人手上動作一頓,道:“虞錦。” 無人回應。 他碰了碰她的肩頸,復又道:“虞錦?” 虞錦難受得細眉輕蹙,啞著嗓子應了聲“嗯”。 沈卻遲疑地將人拉開,不看不知曉,這一看,面前的女子兩腮潮紅,顯然是已經醉了。 這池子里的藥酒以祛寒為主效,故而烈得很,也不知她方才是吞了多少口。 虞錦抬起濕噠噠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示意道:“難受,疼。” 見狀,沈卻胸腔有一個明顯起伏的動作,他略微有些動怒,壓了壓情緒,道:“你還知道難受。” 說罷,將人拖往大理石臺邊沿,倒了杯涼茶給她。 虞錦一飲而盡,又將杯盞捧到他面前。 沈卻無奈,只好提著茶壺一杯接一杯給她倒。 兩個人一前一后站在池子里,渾身上下都是濕的。沈卻垂目,便見虞錦身上那件白袍顯然有些大,往年只他一人,管事還未來得及備女子的藥浴衣裳,故而穿在她身上,那領口不免顯得有些低。 兩截漂亮的鎖骨,在藥酒里若隱若現。 以及那修長的脖頸,欺霜賽雪一般,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