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12節
“不過記得讓沉月與落雁給我多燒些紙錢,若是我父……” “你身上的血,是我的。” “……”父親與阿兄這幾個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氣氛忽而僵滯,虞錦呆滯一瞬,低頭擦了擦衣裳,果然是蹭上的血跡。 且方才悲從心來沒細究,此刻才發覺她捂住的“傷處”并未有疼痛感? 再抬眸去看沈卻掌心被韁繩勒出的血痕…… 良久沉寂。 虞錦尷尬之余,還有幾分后怕。 剛才方寸大亂,險些就要脫口而出父親與阿兄,離暴露僅一步之遙。 好險!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想來是侍衛到了。 沈卻起身道:“走吧。” “喔……” 許是短短時間經歷了大悲大喜,虞錦尚未站穩,便直直暈了過去。 沈卻眼疾手快地將人接住,他稍頓片刻,彎腰將人抱起來。 姑娘臉上淚痕未干,眼睫也該掛著細小的淚珠,閉上眼時十足嫻靜,也十足可憐。 這樣一張臉,確實很難不讓人生出憐惜之情。 可偏偏,這么怕死還非要逞英雄。他們虞家的人,有本事的膽大,沒本事的膽也大。 也不知虞廣江曾經是如何為他這個女兒籌謀的,她這樣的人,只怕要造一座象牙宮殿藏起來,才能保她一身無虞。 不過虞廣江這個愛女如命的性子,倒是極有可能。 忽然,“吁——” 一聲驚啼響起,男人神色淡淡地走過去。 侍衛從馬上下來,見他們王爺左手淌著血珠,正一滴一滴往下落,忙上前要接過虞錦:“王爺,您受傷了。” 沈卻側身避開,“不必。”他帶著人翻身上馬。 ======== 夜色壓城,街巷燈籠高掛,湖泊熠熠生輝。 虞錦被抱回畫舫時,可算是將沉溪與落雁嚇得腿軟,好在實則并無大礙,不過是昏睡過去罷了。 沉溪聽聞今日之事后心驚膽顫,生怕虞錦身上有傷,便喚來落雁替她擦拭身子。 這胳膊、大腿皆有一些淤青,許是跳馬時嗑的,不過顏色很淺,看著倒是無甚大礙。 但腰窩那兩處青痕卻很是觸目驚心,青得泛紫,且指痕明顯。 落雁與沉溪互瞧一眼,便將今日在州府之事和盤托出。 再加之她上回在王爺房中的親眼所見,落雁繪聲繪色,就連素來穩重的沉溪都信了三分。 沉溪輕拍她一下,道:“回府之后可莫要胡傳,小心壞了姑娘的名聲,不過無論如何,咱們盡心伺候便是了。” 落雁深覺有理,連連點頭。 一番折騰后,兩個丫鬟掩好被褥便各自臥了榻。沉溪起夜時進房中瞧了眼,見虞錦的被褥被掀到了床下,她正重新蓋上,卻忽覺虞錦面色過于紅潤,她伸手一碰,燙得嚇人。 沉溪猛地縮回手,心下一急,轉而去拍元鈺清的房門:“元先生,元先生!” 另一邊,沈卻執筆的手一頓,推門出去,道:“怎么了。” 沉溪忙福身,道:“奴婢深夜喧嘩,請王爺恕罪,實在是姑娘高熱不退,眼下宵禁,只好勞煩元先生。” 話落,元鈺清提著藥匣出來。 他捏了捏眉心,也不知是這虞姑娘命不好,還是他命不好,這短短時日,他可沒少給她診脈開藥。 沈卻并未跟上前,畢竟發熱這種小病難不倒元鈺清,他繼而執筆譽寫原州事宜以報圣上。 這一寫,便是半個時辰過去。 湖泊對岸傳來“噹”地一聲響,是丑時了。 男人疲憊地揉了揉額心,推開窗,卻見正下手的窗子還透著薄弱的光。 須臾,他推開虞錦的屋門,卻見沉溪與落雁團團圍在床榻邊。 沈卻皺眉,道:“怎么回事?” 沉溪捧著藥盞,頗為難道:“奴婢喂不進藥……” 沈卻看向床榻上的人,思忖半響,接過沉溪手中的藥。 沉溪與落雁互望一眼,紛紛起身讓開。 沈卻坐在床頭,一手撐住她的后脖頸,強行將人支起,一手將碗口對著她的唇瓣,沉聲道:“張嘴。” “虞錦,張嘴。” 病中的人細眉一蹙,掙扎地偏了偏頭,她呼吸guntang,盡數噴灑在沈卻虎口處,遂動了動唇瓣: “將,將軍……” 將軍。 姑娘雙眸緊閉,喃喃自語。 第10章 喝藥 我看是你比較奇怪。 ——將軍。 沈卻握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頓,虞廣江身為節度使,手下武將無數,虞錦相熟的應不在少數,不過是哪位將軍,讓她撞壞了腦子,燒成這樣,夢里還能喊著人。 想來是極為親近之人。 思及此,他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 倘若是如此相熟之人,說不準對虞錦的病癥有所助益。且虞錦畢竟是虞廣江的女兒,沈卻并未打算就這么時時看顧她,和光那個不靠譜的僧人又讓人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不知道,邊城這一戰,她口中之人是否活著。 沈卻回過神,捧著她的后腦勺將人轉過來,不容置否地把碗口湊到她嘴邊,依舊是氣定神閑地命令道:“虞錦,把藥喝了。” 他的聲音低沉清冽,說話時向來不會有什么語調上的起伏,但許是成年累月發號施令的緣故,單這么聽著就十分有穿透力。迷迷糊糊的人蹙了下眉頭,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她拿手推了一下沈卻,試圖將橫在她嘴邊的苦澀味道推開,然而這點力道,男人的胳膊紋絲不動。 他沉聲道:“醒了就自己把藥喝了。” 聞言,虞錦輕輕一頓。 她幼時身體嬌弱,三天小病兩天大病,偏又是個不能吃苦的性子,每每用藥時必能難倒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只有虞時也能灌下她藥。當然,并非虞時也多么會哄人,恰恰相反,他態度強硬,翻來覆去只有“張嘴”、“快點”、“把藥喝了聽見沒”幾句不耐之言。虞錦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回回都敗下陣來。 恍惚間,她有一瞬真將眼前的人看成了虞時也。 多日來強行建筑的心墻如泡沫倒塌,她心里酸酸的,覺得好委屈。 頃刻間,沈卻腕上一燙,一滴眼淚自她眼尾流向耳畔,最后滴在他拖著她后頸的那只手上。 又哭了。 沈卻蹙了下眉。 就見榻上的小姑娘費力掙扎著坐了起來,他以為虞錦想開了要喝藥,于是將手中的藥碗遞過去。 然,手還未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便覺一陣力道迎面撲來,沈卻一晃,肩頸處驟然一沉,她在他耳畔拉著綿長的低吟,道:“阿兄,阿兄……” 喊一聲,哽咽一聲。 像是在哭,但更似撒嬌,像是受過什么天大的委屈那樣,但卻比從前每一次喚阿兄都要真情實感。 沈卻難得出神片刻。 然而哭著哭著,窗外的夜風一吹,一縷淺淡的、似有若無的松香飄至鼻息間,把虞錦燒得迷迷糊糊的腦子吹醒了。 她頓了下,眨了眨淚眼,眼前霎時清明。 于是最后一道哽咽聲,被生吞了一半尾音。 肩窩處少了一抽一搭的動靜,沈卻淡然道:“哭夠了?” 虞錦一僵,故作自然地、慢吞吞地坐直身子,臉上掛著淚痕,她摸了摸鼻骨,打量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拂了拂他肩上的淚珠。 咳,沒生氣的吧…… 她沒話找話,吸了吸鼻子,說:“我頭有點暈……” “喝藥。” 虞錦心虛地不敢推拒,接過藥碗,自己就喝得一干二凈,遂眉頭一皺,好苦。 她舔了舔牙尖,終歸是沒說什么。 看她喝下藥,沈卻并未久留,很快就起身徑直離開。 走過長廊,便瞧見倚在甲板門框邊賞月的人,沈卻腳步一慢,與他對視了一眼。 元鈺清目光偏了一寸,從他肩頸越過,往長廊看了一眼。不過只一眼,他又挪回目光,道:“那輛馬車是原州長史唐家的,白日里王爺救的是唐百曄獨女,好像叫什么……唐嘉苑。” 沈卻漠不關心,低低應了聲“嗯”,轉身便欲上樓。 又聽元鈺清問:“王爺昨日究竟想問甚?我方才給虞姑娘診脈時特有留意,仍是沒診出什么異象。” 他摸著下巴嘶了聲,說:“究竟有什么異樣?” 沈卻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識跳了一下,敷衍道:“沒異樣。” 元鈺清看他走遠,嘀咕道:“我看是你比較奇怪……” 沈卻恍若未聞,兀自上了樓,在推開屋門時停了一下,側目吩咐侍衛道:“去查一下虞廣江手底下的武將,哪個同虞錦走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