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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反派黑化前 第104節

    似乎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句問話。

    天族一向自視甚高,從遠古至今,跟妖族的關系都不太好,秦冬霖未覺醒前,作為妖族最耀眼的天驕,跟身為天族三小天王之一的莫長恒關系絕對算不上好,甚至還有過好幾處爭鋒相對,大打出手的情形。雖然以他們今時今日的地位,不至于回過頭清算那些小打小鬧,可現成的點點頭就能不動聲色落井下石的事,誰不樂意呢。

    湫十見無人說話,視線一轉,落到了幾乎一夜之間滄桑下來的天帝身上,紅唇微動:“天帝,這也是你的意思?”

    程翌花大心機安排天帝服下死蠱,這一步棋走得很險,但也很有效。

    死蠱如其名,服用者才服下去的那段時日并不會察覺出什么異樣,等半個月之后才會現出端倪,一旦開始發作,就極其兇猛。蠱蟲會蠶食掉內里,等整個人生機耗盡之后,蠱蟲也會死在人體空殼之內,而那個時候,莫長恒已經坐穩天帝之位。

    屆時,該怎么查,能查出個什么結果,都歸程翌說了算。

    死蠱兇險,早就被列為禁物,這種蠱十分難尋,舉世罕見,而且具有非常大的約束性,并不是說蠱蟲在誰手里,那個人就可以對任何自己看不慣的人下死手。它最令人毛骨悚人的一點是,它只會在至親血脈中起到作用。

    只有蠱蟲無害的一頭落在莫長恒身上,至毒的一頭落到天帝身上才可能成功。

    研制出死蠱的人,用此一招,眼也不眨,兵不血刃的毒殺了包括自己父母親在內的五人,他們死后,他也沒有獨活,平靜赴死,唯一留下的,只有幾顆尚不成熟的死蠱。

    縱觀全局,其實程翌的詭計一旦成功,對莫長恒來說,是一件好事。

    可他拼著跟程翌魚死網破,也要站出來提醒天帝那杯酒不能碰。

    他不想失去自己的父親。

    在站出來之前,他就應該想到了自己之后將要面臨的譏笑,嘲諷,唾罵,他所擁有的一切光鮮亮麗的地位和榮耀將被毫不留情的收回。

    這其中區區繞繞的關聯因果,湫十能想到,天帝也能想到。

    可一向自詡名門望族,正道之首的天族,容不下一個墮魔的太子,他身為天帝,無法出這個頭。

    天帝攏在衣袖下的手掌緩緩握了握,他面沉如水,從座椅上抽身,朝上拱了拱手,聲音說不出的滄桑:“但聽君主、帝后吩咐。”

    但凡秦冬霖和湫十說一句準,這件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若說不,天族內部說不準還要對他們不滿,什么好沒撈著,還可能得到一堆背后的閑言碎語。

    若是往常,湫十壓根不會去管這樣的事。中州時,各族各世家內部立儲廢儲,上一道折子,秦冬霖和她掃過一眼,只會大筆一揮寫一個“準”,不會細問諸多內情。

    但……

    湫十微微側首,看了眼秦冬霖,被他摁著的小指幾乎不受控制地動了下。

    “六界初立,人妖天鬼佛魔排名本不分先后,后來魔族臭名昭著,在位者接連喪失心智,被殺戮控制,造成天地大動蕩,后來各族各界圍剿,才將事態平息,魔族偏居一隅,安分度日。”說到這,湫十目光在天族一眾長老的臉上掠過,才接著說了后半句:“可魔修是被天道允準的存在,莫長恒受人控制,也知不能行此事,可見心智如常,心中并無殺戮之意,若憑此廢黜太子,我以為不妥。”

    說罷,她偏了下頭,問:“君主以為如何?”

    肅正嚴明的君主終于停止了漫不經心捏她指骨的動作,他眉目清絕,勾唇笑起來時便如嚴冬終逢春風,堅冰化成水潭,聲音中攻擊性和壓迫感驟然消減不少:“帝后說得有理。”

    說罷,他像是終于耐心告罄一樣,抬眼看底下的天族之人,問:“你們以為如何?”

    最上面坐著的兩尊大佛都發話了,他們還能說什么?

    于是左右看看,都沒出聲。

    天帝攥著的手掌微不可見地松了松,手背上突起的層層血管漫了下去。

    “既無事,就都散了。”秦冬霖掀了掀眼皮,長指在半空中往下點了點,示意婆娑留下。

    須臾,席上的人三三兩兩離座,夜風從敞開的殿門口灌進來,將夏日的暑氣一層層壓下去。人都走了之后,湫十騰的從座椅上站起身,提著裙擺蹭蹭蹭地越過殿前階梯,像一只翩躚素蝶般追到殿外。

    絲毫看不出方才的帝后架子。

    秦冬霖看著自己一瞬間空了的手掌,又看著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微不可見勾了下唇,朝長廷道:“去將父母親請來,就說我有事同他們商量。”

    一炷香之后,議政殿內,湫十挽著宋呈殊的胳膊撒嬌,仰著張楚楚動人,極易令人心軟的臉,一聲比一聲甜,宋呈殊繃著張臉,又實在禁不住她哄,而往往臉上才崩開一道裂縫,想想他這十年cao的心,查的書,就又恢復了不配合的狀態。

    湫十意識到事態嚴重,先是端茶后是捶背捏肩,認錯的態度別提有多好。

    沒過多久,流岐山妖主秦越和阮芫一前一后踏進議政殿,后者見到湫十,眼前微亮,她朝湫十招手,拉過她仔仔細細地看,柔聲問:“什么時候出關的?這次閉關時間怎么這么長?”

    自己的孩子進了趟秘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中州君主的事,阮芫也消化了一段時間,而最終讓她放平心態真正接受這件事是因為,她發現秦冬霖還是從前的樣子,面對公事,半點情面不講,嚴苛到吹毛求疵的程度,面對他們,從前是什么樣子現在還是什么樣子,偶爾跟秦越對弈,仍是半點水都不放,氣得他爹提著棍子要趕人。

    所以她想,她這個兒子對宋湫十,也一定還是從前那么喜歡。

    “阮姨。”湫十喊了她一聲,聲音依稀還是小時甜滋滋的樣子:“中州秘境之后各方面有所頓悟,所以時間長了些。我是昨日出關的。”

    阮芫點了點頭,拉著她輕聲細語說了好幾句話。

    因為宋呈殊的冷臉,整個殿內的氣氛有些過分安靜,直到從侍將不明所以的宋昀訶請進議政殿。

    “小十?”宋昀訶見到湫十,微楞,而后笑起來,朝秦越和阮芫行晚輩禮,一個個叫人:“秦叔,阮姨。”

    最后轉到宋呈殊面前,叫了聲父親。

    “什么時候出關的?白棠院的人怎么沒來通知一聲。”十年未見,宋昀訶顯然也憋著許多話要跟湫十說,問題一個接一個往外蹦:“不是說這次閉關需要上千年?這么早出來,你恢復從前的修為了?”

    湫十飛快朝他眨了一下眼,宋昀訶還要再問,就見宋呈殊眉心皺成一個大大的“川”字,“什么從前?你怎么知道有從前?”

    兩句話,宋昀訶立刻意識到不對。

    他看向湫十,后者慢慢伸手捂住了臉。

    宋呈殊氣得胸膛上下起伏兩下,連著笑了兩聲,問:“你們兄妹兩跟我打啞謎是吧?”

    宋昀訶頭皮發麻。

    這樣的情形,從小到大,他太熟悉了。每次湫十犯了什么錯,宋呈殊看著她那雙眼,聽著她委屈巴巴認錯的聲音,一腔怒氣沒處可發,轉頭就瞅上了他。

    “宋昀訶,出來。”宋呈殊負手踏出議政殿,站在長廊外的紅柱子邊上等著。宋昀訶無奈地苦笑了兩聲,隔空點了下湫十的鼻尖,道:“小闖禍精,又得我給你擋災。”

    阮芫有些驚詫,看向秦冬霖,問:“小十不會也是……”

    秦冬霖頷首。

    等湫十簡單跟阮芫說完中州的事,宋呈殊和宋昀訶也回了議政殿內。

    殿內點著的鳳凰燈展翅欲飛,秦冬霖朝前走幾步,牽過湫十的手,看著兩家的長輩,神色難得的鄭重,才要開口,卻被湫十飛快拉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秦冬霖的眼里突然蓄起了狂風暴雪。

    他握著湫十的手,慢慢的,輕輕地垂下了眼。

    半個時辰后,秦冬霖住的沂園外,湫十迎著夜風,吸了吸鼻子,鬢邊碎發被吹得往耳邊晃,她第二次主動去抓秦冬霖寬大的衣袖。

    依舊沒抓到。

    她停在原地,看著他徑直朝前,一步兩步,八步十步,直到終于在月色下停下腳步。

    湫十見狀,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眼眸彎彎,小跑著追了上去。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嫩得跟清晨的花朵似的,臉頰粉嫩,水眸里時時含著水,怎么看怎么好看。

    怎么看都是令人心動的樣子。

    十年不見,秦冬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心情能差到這樣的程度。

    湫十看著他的臉色,幾根瓷白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爬上他清瘦的手背,再落到節節分明的指骨,最后鉆進寬大的衣袖,一點點攀附在他,他不說話,她也一臉委屈的欲言又止。

    秦冬霖眼睫稍垂,視線落在她小小的臉上,聲音是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低啞:“知道我方才想說什么?”

    湫十老老實實點頭:“知道。”

    兩家父母都請到了一起,再加上他牽著自己,那么鄭重其事,除了商量婚事,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

    是,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可以前腳拒絕成親的事,后腳再噠噠噠追過來,如同從前一樣跟他笑,跟他鬧,跟他說各種膩人的小情話。

    她始終游離在外,永遠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清醒。

    而他抗拒不了她的接近,抗拒不了她的笑,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為什么?”再開口時,秦冬霖聲線因為壓抑了太多洶涌的情緒而有些不自然,他皺了下眉,伸手摁了下喉嚨,問:“不想跟我成婚?”

    湫十搖搖頭,那副神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說話。”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聲音放得極輕,神情卻依舊不好看。

    “沒有沒有沒有。”湫十伸出兩條細長的胳膊,踮起腳環了環他勁痩的腰身,聲調里無疑已經是耍賴撒嬌的語氣。

    秦冬霖摩挲了下腕骨,牙根癢得想放無數句狠話,最后還是狠狠閉了下眼,下顎抵在她的發頂,低聲喚她:“宋湫十。”

    湫十從喉嚨里含糊而疑惑地嗯了一聲,想抬起頭看他的神情,又被他伸手摁回頸窩里。

    秦冬霖其實想問,她是不是有所動搖。

    有所遲疑。

    也能有更好的選擇。

    可他現在心情實在糟糕,語氣控制不好,臉色應該也很臭,所以他最終還是沒說什么,拉著她進了沂園。

    接下來幾日,流岐山上下苦不堪言,外面艷陽高照,七月流火,伺候在主園內的人卻宛若跌進了三九天的冰骷髏里。

    秦冬霖忙著提審程翌,吩咐左右招待好孚祗和南柚,處處都是事,真忙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任誰都能看出來,分明是在刻意表達什么不滿的情緒給人看。

    如此鬧了三四天之后,秦冬霖消停了。

    因為他發現,宋湫十比他更忙。

    整日早出晚歸,雖然處處小心,但還是被他察覺到,她在刻意躲著他。

    在她又一次夜里以為他在書房處理公務而偷偷摸摸溜出去時,秦冬霖腦子里繃著的那根弦,啪的一下,徹底斷了。

    以他的修為,刻意隱匿氣息,無人能發現他的行蹤。

    在西側的一座閣樓里,點著幾盞樣式古樸的宮燈,湫十進去的時候,里面已經隱隱傳出了說話聲。

    湫十朝外反手丟了一個結界,秦冬霖眸色極沉,腳步停在閣樓外,而后伸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圓,閣樓里的情形如同出現在鏡面中一樣,清楚的呈現在眼前。

    放眼望去,一張張都是熟面孔。

    淞遠,皎皎,妖月婆娑,宋昀訶,伍斐以及長廷,甚至連幾天之內跟宋湫十打得火熱的南柚也在,南柚身邊還站了個光風霽月的男子,在秦冬霖窺看的一瞬,他很淺地挑了下眉,精準地捕捉到了那面鏡子的存在。

    兩個男人以這種方式默契而不動聲色的碰撞了一瞬,而后無比自然地錯開。

    妖月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她朝著湫十比了個手勢,趴在桌子上對著一張圖紙哀嚎:“我三天之內跑了各界錦繡閣和霓裳閣,你這要求太高,樣式也復雜,霓裳閣的掌柜說了,即使推了別人的單子不接,現在趕制,也得兩個月后才能趕出來。”

    “我實在是不行了,跑不動了。”她擺了擺手,一副實在承受不來的神情。

    南柚走過去看了一眼圖紙,美眸半睜,夸贊地道:“湫十,你畫得好細致,樣式也漂亮,穿在身上肯定好看。”

    湫十沒骨頭一樣的將腦袋靠在她肩上,頗為苦惱地哼唧:“兩個月啊,我真是瞞不住了……”她看了看左右,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抱怨:“秦冬霖現在看我的眼神,離想掐死我只差最后一步了,真的。”

    聞言,屋里站著坐著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日日頂著壓力的還有婆娑和長廷,他們捏著一張圖紙,在燈下看了又看,反復確認后道:“塵游宮不能召集能工巧匠修葺,只能由游云和盧月等人自己悄悄動手,這個不難,只是得瞞著中州那些人精,他們那邊若是走漏了風聲,我們再怎么瞞也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