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沒有想我
“三哥早。” “老大早。” 又是新的一天。隨著程立踏進辦公室,招呼聲此起彼伏。 “程隊早上好。”禮貌、平靜的聲音響起。 程立的目光落在沈尋的側臉上。 她跟他打這聲招呼的時候,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視線仍盯著電腦屏幕。她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不是軟綿綿的“程隊”,也不是那天在他身下時,聲聲嬌柔的“三哥”。 即使此刻,他的視線明顯停留在她身上,她也仿佛完全沒有感知,就像兩人之間隔了一堵無形的墻壁。 黑眸微沉,他走向里間自己的辦公桌。 隔著五六米,他仍可以看到她玲瓏的側影,細嫩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有時停頓在半空。 腦中又浮現昨天她臨去時那一眼,目光那么幽怨。 忍不住眉心一抽,他收回視線,站起身開窗點煙,邊抽邊看外邊。 今夜會不會下雨?會有幾人初次踏上吸毒路?明天是不是天晴?邊防檢查站又會有幾人落網?太陽底下無新事。人生就是這樣日復一日,總有問題要解,也總有問題出現。這眼前小女人,不該擾他太多心緒。可方才她咬唇思考的那一霎,他竟然想舔住那小小貝齒,深吻住那紅唇。 心頭一陣煩躁,輕不可聞的咒罵聲,從他口中情不自禁地逸出。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辦公室氣壓好低?張子寧正襟危坐,在電腦的微信頁面上敲出一行字。 王小美看向他,默然點點頭,也對著屏幕敲字:程隊不就是去了趟隴海縣嘛,怎么像從北極回來的?感覺和尋姐鬧不愉快了,昨天下午我碰到尋姐,她好像眼睛紅紅的。 張子寧郁悶地回復:別提了,最倒霉的是我,被撒了一身可可粉,洗澡都像巧克力浴,黏糊糊的。你說,他倆到底進行到哪一步了?怎么前天還那么甜蜜,轉眼就變天? 王小美回了一個貓咪搖頭的表情,表示不知道。 唉,戀愛中的男女啊。 “劉局好。” 兩人正聊著,就聽江北叫了一聲。只見劉征明快步走進來,一邊朝他們點點頭,一邊朝程立那邊走去。 “劉局有事?”程立摁滅了煙,抬眼看向他。 “來跟你說聲,今天林局召開的會議主要針對我們禁毒工作,小范圍人員參與,有重要線索宣布。” 程立點點頭:“我有些預感,也準備了一些資料。” “還有,省廳禁毒局、新聞辦這個月正在做‘無毒青春’青少年禁毒宣傳活動,接下來一周要在我市各院校做預防教育,包括去下面的鄉鎮,”劉征明看了看沈尋,“我想讓小沈也跟著他們。”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沈尋轉過頭來,正好撞上程立的目光。心中一顫,她移開視線,望向一旁的劉征明。 注意到她的反應,程立眸光微閃。 他轉身看向劉征明,語氣淡淡的:“隨劉局你安排,我沒意見。” “那就辛苦你了小沈,你回去收拾下,我派人把你送到省廳同事住的賓館,你先去和他們會合。”劉征明走到沈尋身邊,拍了拍她肩膀。 沈尋點點頭。 待劉征明離開,她先保存文檔,然后關電腦,整理充電線,再把一切東西裝包。 “尋姐,聽劉局的意思,你要離開一周啊,”王小美看著她忙碌,“我會想你的。” “我也會想你的!”張子寧湊熱鬧。 江北性格比他們內斂一點:“尋姐,鄉下條件差,你注意安全。” “謝謝,”沈尋笑了笑,拎起書包,“我也會想你們的。” 她說的“你們”里,也不知都包括了誰。 言罷,她朝他們幾個揮揮手,快步走向門外,沒有再回頭。 江北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見程立面色冷沉,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但目光卻不見移動。 窗外有風,吹起了手中紙頁。程立伸手撫平,卻沒能壓下心里驟起的波瀾。 很好。 他終于可以清凈了。 接下來一周,再也不會有人有事沒事在他眼前晃蕩,嘰嘰喳喳,說一些有的沒的的廢話。再也不會有人,半夜給他發幾句無聊的話,rou麻得要死。再也不會有人總是老遠偷偷瞄他,那眼神幾乎要把他生吞入腹。 他該覺得高興、輕松。 可是,為什么他卻覺得胸口有種隱隱的悶痛? 關了燈的會議室里,只有投影儀青白色的光淡淡地籠罩著參會的人,讓氣氛顯得越發凝重。 “三年前,我們市局聯合邊防武警端掉了境外毒梟‘白狐’在境內所有的據點,相信大家對這個標記都不陌生,”站在會議桌前的林聿指了指屏幕上四塊印著狐尾標記、包裹著透明膠帶的方形物體,表情嚴肅,“現在根據多方消息——白狐重現,印著狐尾的四號海洛因在我市和鄰縣都有出現,并且,已經流通到廣東、香港。” “過去兩年多來,本地截獲的毒品基本以散貨為主,這種帶專屬標記的,是規模較大的販毒集團才會使用的方式,從這幾個被查到的情況來看,他們好像主要用車體藏毒和徒步運送,”劉征明看向程立,“你再和林局說下馮貴平身上的線索。” 程立頷首,黑眸冷沉:“我們在巴頓客棧附近的山里抓住馮貴平時,他身上帶著3千克四號海洛因,并沒有狐尾標記,但是,在我的逼問下他透露,他的老大過陣子要去緬甸見白狐。所以,我們當時沒有扣他的貨,將他放走了,也是想跟出他的上線,但他迅速就被滅了口。不過白林的出現也說明,白狐確實又出現了。根據我們的調查,馮貴平在境內外做一些地板、茶葉和藥材干貨的買賣,在本市最常去的地方有金銘木材廠、思云茶葉公司、紅心干貨廠,我已經派人輪流盯著這三個地方,其他他去過的地方也在逐一排查。另外,我們在馮貴平的遺物里發現大半盒城南翡翠酒吧的火柴,而在翡翠酒吧,我們上次搜到了少量毒品,至于翡翠酒吧是散貨點,還是和馮貴平的上線有關系,我們還在調查。” “好,”林聿點點頭,雙手撐在桌上,俯看著他,“程立,這次針對白狐的行動,由你來負責,局里會全力配合,我也會爭取更多的外部支持。” “程立,你等一下。”等會議開完,大家起身紛紛離開時,林聿又叫住了他。 程立走了回去,看到這位年輕的局長給他遞了一支煙,示意他坐下。 他接過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點了煙抽了一口。 一時間青煙裊裊,兩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林聿才看著他,嘴角微勾:“時隔三年,有沒有信心畫一個句號?” “我一直等的就是這個,”程立淡淡一笑,眉眼間是疲倦,是辛酸,是堅定,“不是什么信心的問題,而是我這輩子必須要做成的事。” “這么多年,白狐的身份一直成謎,眼下我們遇到的情況,可能比三年前還要復雜得多。越是在這個時候,心態越重要。雖然有舊怨,我也希望你能不為過去所擾,當成一件新的案件去對待。因為,你身上背負的,不只是過去,而是現在和未來。” 迎著林聿意味深長的目光,程立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我明白。” 林聿拍拍他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他一笑:“對了,聽說你把我家老爺子給沈尋的可可粉給弄撒了?” 他家老爺子? 程立眉心微蹙,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我解釋下,我爸,就是沈尋她姥爺,”林聿笑瞇瞇地說著,看見眼前男人臉色一變,“我,是沈尋她親小舅。本來想保密,不過我想那丫頭那么喜歡你,告訴你她應該無所謂。” 程立驀然看著他,整個人都僵住。 ——你吃醋了?因為聽見我說林局最好了? 他想起她那天笑盈盈望著他,一副調皮又期待的表情,她那時大概就準備跟他坦白的吧?可是他是怎么對她的? ——我犯得著嗎,你愛跟誰撒歡就跟誰撒去。 眼前又浮現她那天站在樓道上仰望他的樣子,表情那么委屈無奈。但他始終沒有對她軟下態度,直到今天他也沒有主動開口和她說過一個字。 今早她離開走到樓下時,可有回頭望一眼他的窗?沒有看到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失望?算下時間,她可能已經不在市里。這一刻,他竟有點想起身飛奔,去追回她。 可是,他不能。前塵沾血,現事成謎,他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去做。 只是在她輕輕從身后擁住他,輕聲說一句“喜歡”時,他就知道,他已踏入一個難以逃脫的陷阱。 出了會議室,程立邊走邊撥通了一個電話:“威子。” “三哥?”那邊慵懶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 “是我。”他淡聲回應。 “您終于想起我了啊。怎么,回北京了?” “回個屁,忙著呢,”他望著天邊一片浮云,揉了揉眉心,“你那貿易公司倒閉沒?” “哪能啊,哥們兒打架打不過你,做生意那是一把好手。”威子在那頭抗議。 “你給我辦點事。” “您吩咐。” “給我搞一箱可可粉,瑞士的牌子,名字和包裝樣式我一會兒微信發你。”程立語氣利落。 “什么?可可粉?你確定不是可卡因?”威子懷疑自己聽錯。 “嗯。” “哥,我是搞服裝貿易的,不是做跨境食品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周之內給我送到,”他頓了頓,“五天之內吧。” “不是,哥,你要那玩意兒干什么啊?”威子好奇極了,“你是禁毒禁膩了,打算搞副業開甜品店?” “哄女人。”程立扔出簡短一句,不理會那頭震驚的呼喊,果斷掛了電話。 威子握著方向盤,瞪著中控臺屏幕上的斷線提示,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 他沒聽錯吧?哄女人?誰哄女人是買一箱可可粉啊?他程家又不是沒錢,什么房子、車子、珠寶、包包不能拿去哄啊……三哥這是喜歡的什么奇葩女人?等等,難道是用于床笫之歡?不愧是三哥…… 于是這天中午開始,程立在北京的朋友圈就開始了激烈的關于可可粉的哲學討論。 “哪位小朋友來告訴我一下,這張圖片里彩色的糖是什么?”教室里,一位穿著警服的年輕女孩舉起一張海報,在座位間穿梭。 一只只小手都舉了起來,努力想得到關注。 “好,這位同學,你來回答。” 被點名的男孩站起來:“報告警察阿姨,這不是糖,是搖頭丸。” “非常正確,大家為他鼓掌。” 掌聲里,坐在最后一排的沈尋有些驚訝地看向一旁較年長的女警:“莉姐,我真的沒想到,這邊的小學生對毒品都這么了解。” “環境造人,我們省確實特殊一些,很多孩子很小就對毒品有印象,甚至親身接觸過,”省公安廳新聞辦的張莉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看右邊第三排靠窗的男生,趴在桌上看起來有些內向的那個,班主任說,他父親吸毒死了,母親也在戒毒所,他是爺爺奶奶帶大的。” “對于不同年齡階段的青少年,我們禁毒教育的方式也不一樣。對于小學生,我們的目標主要是教他們遠離毒品,或者說躲開毒品,所以要讓他們了解一些基本的知識,比如毒品的名稱和外觀特征、毒品對人的危害,等等。盡量讓這些意識能一再在他們心里得到強化,隨著年齡增長,他們在面對毒品誘惑時也會更有主動防備的心理。” 這時,宣講的女警打了一個幽默的比方,學生們哄堂大笑。沈尋舉起手機,拍下他們笑得前俯后仰的樣子。 跟著這次禁毒宣傳活動的工作隊已經兩天,從大學、中學到小學,她聽到了不少令人扼腕的學生吸毒的案例,也見到了不少家庭破碎的青少年。 此刻,望著那一張張稚嫩的、燦爛的笑顏,她卻覺得心頭有點沉重。 “老大,吃飯吧。”江北拉開車門坐了進來,將手里的飯盒遞給后座的程立。 “我的呢?我點的紅燒rou套餐在哪兒?”張子寧翻著袋子。 “底下!”江北奚落,“瞧你那德行,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我可是在這里盯了一晚上啊,體力嚴重消耗,需要好好補一下。”張子寧打開飯盒就開始狼吞虎咽。 “老大不也是陪你盯了一宿嘛,”江北嘴上鄙視,手里還是遞給他一罐紅牛,“小心嗆著。” “要不說人家是老大呢。”張子寧端著飯盒,回頭朝程立諂媚一笑,見后者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忍不住問:“程隊,你沒胃口啊?” “嗯。”程立淡淡應了一聲。 張子寧意味深長地朝江北眨了眨眼。 “哎,我胡子都冒出來老長了,還有這發型,我去,”張子寧對著后視鏡打量了下自己,嘆了口氣,“幸虧尋姐不在,要不又得數落我了。” 話音剛落,他就從鏡子里撞上了一雙深沉的黑眸。程立掃了他一眼,又望向窗外。 馬路斜對面的大門上方,鑲著“金銘木材廠”五個銅字。 她走了兩天,他們也在這里守了兩天。隊里其他的同事,則分別盯著思云茶葉公司和紅心干貨廠。 “我發微信給尋姐,問問她怎么樣了。”張子寧掏出手機,低著頭,在程立的視線死角里,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哈哈,人和人之間能夠順暢地溝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兒啊。氣死老大,感覺好爽。 “嗯,她說她挺好的,還問候我呢,”張子寧一邊扒飯,一邊舉起手機,“啊,她發的這個表情好可愛。” 他手機屏幕上,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笑嘻嘻地看著他們,頭頂還冒著三個字“你好嗎”。 江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小子真是作死的節奏,沒感覺后面那位的眼神都要變成刀子了嗎? “去扔垃圾。”一個飯盒從后面丟了過來,砸在張子寧剛要下筷的幾塊紅燒rou上。 “老大,我還沒吃完。”張子寧郁悶地回過頭,弱弱抗議。 “少吃點,年紀輕輕,都有肚子了。”程立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不帶一絲溫度。 “哪有?”張子寧低頭瞅著自己的腹部,一臉委屈。 “趕緊的,讓你去就去。”江北催促他,嘴角輕揚——真是個蠢貨,和老大搶女人。 程立靠在椅子上,拿起手機。 這兩天,他的手機好像變得格外安靜。 點開微信,手指又落在尋寶那個名字上。對話頁面上,小女孩踮著腳尖吻高個子男生,一遍又一遍。那個女孩子和張子寧收到的那個表情里一樣。他按住那個表情,點下“查看專輯”,許多表情冒了出來,畫面都是這個小女孩和男生,有說“謝謝”的,有說“我生氣了”的,還有說“我想你”的。 他聊微信從來不用表情,因為感覺幼稚。明明文字就能表達清楚的事情,干嗎要搞這么多rou麻的東西? 可是手指卻像不聽使喚一樣點了下載。 下載完這組表情,他翻著翻著,莫名有點氣悶。他這是干什么?智商也被那個女人拉低了嗎?退出聊天頁面,他點開朋友圈,隨意刷著,卻突然間凝眸。 就在兩分鐘前,沈尋發了張照片。 照片虛化了所有人的臉,是在一個課堂上,看得出來一群孩子在歡快地笑著。 她寫了這樣的一段配圖的文字: 當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無不曾以好奇的雙眼張望一切,無不曾心懷憧憬想象美好未來,期待在最臟的泥土里開出花朵,在最黑的夜里看到光明。只是后來,是什么讓一些人放棄了最初美麗的夢想,喪失了對生活的信心、對人性的堅守? 程立盯著屏幕上的這段文字,薄唇緊抿,低垂的雙眸深沉如海。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突然起了涌動,仿佛有什么在輕輕顫抖,要破繭而出。 長指撫過那小女孩的頭像,他忽然希望,那側著的臉可以轉過頭來,看一看他。又想變成她手上那個蘋果,離她那么近,可以親吻她誘人的紅唇。 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情緒低落。大概是這兩天的所見所聞,讓她頗有感觸。畢竟,她是那么敏感的一個人。 此刻,她也在微信上,卻沒有和他說話。看來這一次,是真的在生他的氣。 罷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從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輸一點自尊算什么?重新打開和她的對話,正要打字,卻聽見江北在喊:“老大快看!” “就是這個人,”張子寧望著不遠處正走進金銘木材廠的一個男人,和手機上的照片比對,“前天他也去過紅心干貨廠。” “鎖定他,查出他的底細。”程立盯著那男人的側臉,目光如鷹般犀利。 這時有電話進來,他接起:“喂,沈隊。” “別來無恙啊,程隊。”洪亮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您有何指示?”程立嘴角微揚。 “給你送消息,”沈振飛感慨,“你小子命好啊,攤上個后臺硬的局長,把主導權都爭取到你那邊去了,我武警特勤大隊也只能給你做嫁衣。” “哪能,軍警一家親。”程立淡聲道。 “跟我還裝,”沈振飛輕哼,“你說他林聿放著好好的軍三代不當,非得干警察,想證明啥?他離開他老爺子也沒問題?” “他個人表現配得上他現在的位置。”程立答。 “瞧你那護主心切的樣子,行了,不跟你瞎扯了,你也是個放著舒服日子不過的奇葩,”沈振飛奚落完了,聲音變得嚴肅,“我的人在西邊靠邊境的一個寨子里發現了異常情況,我們懷疑那里可能有一個接貨點。” “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情況?”程立敏感地聽出了他聲音里的顧慮。 “那是一所學校,有三十多個孩子在那里上學。” “好的,知道了,”黑眸一沉,程立語氣凝重,“你把你們掌握的信息都發過來,我們研究下。” 等到程立再想起給沈尋發微信時,已經是當天晚上了。 他瞅著光標在輸入框一閃一閃,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對不起?你好嗎?在做什么?想著想著,忽然就有點生氣。這個死小孩,該不是已經把他忘了吧?不是說喜歡他嗎?不是就愛有事沒事招惹他嗎?不是他一不理她,她就要死要活的樣子嗎?現在這么安靜是什么意思?她是跑到什么外太空了嗎?發個表情吱一聲有那么難嗎? 長夜漫漫,突然就想起那天陽光下,她浴袍滑落,玉雕般的玲瓏身段,晶瑩剔透。 口干舌燥。他猛地坐起身,把手機丟到一邊。 神經病,睡覺。 半夜,他又鬼使神差地撥了一個電話,對方傳來關機的提示音。 他一夜失眠。 “我怎么覺得你們老大這幾天有點滄桑?”沈尋離開的第四天傍晚,局里一位女同事和王小美從辦公樓出來,盯著程立的側影,忍不住發問。 “還好吧。”王小美看了看她們討論的對象——線條冷峻的下顎冒出了些胡楂兒,更添了些粗獷。 “嗯,反而有點頹廢帥,”女同事感嘆,“有顏值就是好,怎么折騰都行……哎,我現在熬個夜,貼幾片面膜都補不回來,老了老了。” 沈尋坐在車里,遠遠就看到了樹下的程立。他指間夾著一根煙,裊裊青煙掠過他黑色襯衫,還有那完美側顏。聽到汽車喇叭聲,他回頭看過來,視線相撞,他瞬間凝眸。 沈尋也沒能移開眼——高大的身軀立在夕陽下,遠處的紅霞給他漆黑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散發著溫柔的光。車經過,帶起了風,吹起他額前的亂發,而那雙好看的眉眼,是遠山,是大海,是寒夜里的星辰。 剎那間,仿佛時空移轉。 他是大漠里的天涯落拓客,立盡殘陽,她是古道上馬車中的嬌人,扶窗望風光,卻只望見了他。 原來,這種感覺,叫作思念。 車正好在程立身旁停下,沈尋緩緩下車,卻心跳如鼓。他仍站在原地看著她,神色專注。 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聲開口:“活動提前一天結束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 沈尋未再多言,拿起背包往宿舍樓走,只聽見身后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跟著,沉穩、有力,每一下都像踩在她心頭。 他這是要做什么?是同路,還是故意跟著她? 她咬著唇,假裝無視。 待她開了門進屋,反手正要關門的時候,一只大掌牢牢握住了門邊,接著,他高大的身軀闖了進來,將她逼到了墻邊。 門鎖扣住,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的心跳一滯。 他的長指抬起了她的下顎,他的眼里映著她的人。暮色已起,昏暗中的他似卸了平日冷硬的模樣,帶著一種曖昧的溫柔,短短一個眼神相會,就能摧毀她的重重心防。 “沈尋。”他輕喚她的名字。 “嗯?”她眼睫輕顫,難猜他的心事。 “對不起。”他緩緩出聲。 她一怔,未料他會直接道歉,但又覺得心酸,側過頭躲開他的碰觸:“對不起什么?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是我要喜歡你。追人嘛,總歸要比被追辛苦一些。”她垂著眼簾,語氣清冷。 這些天,她也想開了。她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在這份感情里,她應該要更成熟一些。 他凝視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如果沒什么事,我想先休息下。”她放下手中的背包,開始下逐客令。 “有事。”他語氣認真。 她一抬眼,卻迎上驟然欺近的英俊容顏,尚未出口的言語被他封入唇中,guntang的吻比之前要霸道、兇狠得多,她掠奪著她的氣息,迷惑著她的心神。 “尋寶,”他在她唇際輕聲嘆息,“有沒有想我?” 竟換了對她的稱呼。短短兩個字,仿佛透著渴望,勾得她心尖發顫。 她很想央求他,不要這么吻她,不要這么喚她。想好了不理他的,想好了要和他生氣的,不能服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這樣輕易潰敗投降。 “沒有,”她氣惱地往后躲,“一分一秒也沒有。” “撒謊。”他盯著她,似笑非笑,語氣慵懶,手上一用勁,她整個人已經困在他懷里。真好啊,一低頭,一收手臂,他要的就都有了,軟玉溫香,真實的觸感,不是夢,不是想象。 “尋寶剛才吃糖了?味道好甜。”他抵著她額頭,聲音低啞,像循循善誘的老師,“來,讓我再嘗嘗。” “你去死,色狼。”她惱羞成怒,伸手要推他,卻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按在墻上。 “哦?”他似是困惑地蹙眉,昏暗中俊美容顏如魔鬼般魅惑,“不如讓我自己也了解下,我有多色?” 未再遲疑,炙熱的唇舌,嘗盡她口中每一處滋味,游移的大掌,恣意欺凌她每一寸柔軟,她似被侵蝕了心魂的娃娃,思緒也一片渙散,任他誘惑,任他驅使。 赤裸的肌膚相觸,她看到那小麥色皮膚下迸發的肌rou,蘊藏著危險的力量,想躲,卻被他牢牢地鎖住腰。 “說,有沒有想我?”他繼續著剛才的問題,執意想要她的答案。 “你呢,有沒有想我?”她渾身輕顫,卻還是想要同他較量。 “尋寶厲害,都知道反問了。”真是個天真的小家伙,不自量力。他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黑眸瞇起,盯著她,仿佛蓄勢攻擊的獵豹。 她驟然瞪大眼——就在那一霎間,他闖入她的身體。而他卻又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停止了所有動作,殘忍地欣賞她飽受折磨的樣子。那淺淺的痛,那絲絲的癢……她咬著唇,幾欲落淚。 “還記得我嗎?”他輕輕問,聲音沙啞、曖昧。 她雙手捉住他的臂,小心翼翼地試探。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他舔吻著她的耳,一字一句。 灼熱與充實。她在他的懷里起舞,漸漸放肆。水媚的眸,似無助,似誘惑。 他抱她起身,將她抵在墻上。 “噓,噓。”長指抵住她的唇,他輕笑著提醒,“隔音不好,小心被大家聽見哦。” 她咬住唇,又羞又急,紅了一雙眼。 “求求你,救我……”貝齒咬著他的肩,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救我。 她竟然用的是救字。 他在心里忍不住嘆息,這個小東西,太會滿足男人的自豪感,而她自己卻不自知。 “怎么救,嗯?”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我不知道。”她脆弱地輕吟。 “你知道的。”他俯首,吻住她的唇。 真是愛死了這樣欺負她。 可終是不忍心,也忍不住。 彼此都在迷亂中尋求解脫,卻又陷入更深更狂的迷亂。 沈尋醒來時,夜已深沉。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灑在程立臉上,英挺的輪廓在黑夜里少了幾分凌厲,多了些柔和。 堅毅的下巴上,冒出了些胡楂兒,是他這些天忙碌的證明。 忍不住伸手,想去揉開他夢里仍然微蹙的眉心,手指剛碰到了溫熱的皮膚,他就微微一動,睜開了眼。 “對不起,吵醒你了。”沈尋有些歉意。 “沒事,已經很好地睡了一覺,”程立看著她,黑暗里,聲音低啞,“我好像很久沒有睡這么好了。” 沈尋突然覺得心酸,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低頭埋在他懷里,靜靜聽他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無邊的曠野里堅定的腳步聲。 “在想什么?”他托起她的臉,輕聲問。 “想你是不是很累。” 還有,這些年走了那么遠那么辛苦的路,是否孤單失望。 他似是怔了一下,一時沒說話,然后,低聲笑了,語氣里透著刻意的曖昧:“我累不累,尋寶要不要再親自確認一下?” 沈尋臉上一燙:“你正經點。” 漸漸熟悉后,才發覺,這個人習慣戴面具防身,多半冷酷示人,有時玩世不恭。 “嗯,正經著呢。”他語氣認真,大掌卻貼著她的腰線反復游移,流連忘返。 她按住了他的手,在他挑眉那刻,輕聲喚他:“程立。” “嗯?” “我喜歡你,特別喜歡。” 他沉默,黑漆漆的眼睛凝視她。 她卻好像并沒有期待他的回答,撐起身開了臺燈,點燃一支煙,自己吸了一口,放在他嘴里。他深深地吸煙,再吐出。淡淡煙霧綻放在柔和的燈光里,如夢如幻。 “傻姑娘,一輩子很長,你會遇到很多人,話不要說太滿。” “程隊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說實話,至少現在我并不能確定,”他伸出手,輕輕描繪她的眉眼,動作溫柔,仿佛在觸碰稀世之寶,“在你的未來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我的未來有沒有你,是我說了算。”沈尋盯著他,有點負氣地回嘴。 見他不出聲,她急了,伸手捧住他的臉:“說,是不是我說了算?” 程立瞅著眼前的小丫頭,急紅了一雙眼,粉白的臉頰氣鼓鼓的,像只奓毛的小狗,忍不住嘆了口氣:“好好好,你說了算,尋寶說什么都是對的。” 沈尋這才滿意地松懈下來,乖乖地趴在他胸口,仰頭貪看他。 “三哥,你長得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她有點癡迷地說。 他笑了,嘴角彎起,一雙黑眸在夜里燦若星辰。 “顏面都是表象,沈老師不能這么淺薄。”他說。 “喜歡這件事沒必要故作深沉,就像餓了要吃飯一樣,是最自然的身體反應。”她反駁。 “嗯,尋寶的身體反應……不錯。”他輕笑,低沉的聲音耐人尋味。 沈尋臉上頓時一熱:“流氓。” 他握住她的手指,細細把玩。 “說說,我都哪兒流氓了。”他的聲音里,透著愉悅的笑意。 “哪兒哪兒都流氓。”她控訴。 “是,我承認。床單都可以給你做證,你看,皺成這樣,一定被你抓疼了吧。” 沈尋的臉頓時炸紅,一揚手臂指向房門:“你滾,回你自己的房間!” 程立握住她的手腕,輕松就把她帶進懷里:“這樣不好吧,用完我就翻臉不認人了?” 長指輕輕撫過她臂上的傷口,他又出聲:“還疼不疼?” “不疼了,還有點癢,”沈尋的注意力輕易就被老狐貍轉移,“你說這種傷會不會留疤啊?” “會,”他答得利落,還不忘補一句,“肯定。” 沈尋頓時露出一個郁悶的表情:“要是留了,我就文個身。” “別文什么身了,”在這方面,程立好像挺傳統,“留疤就留疤吧。” “你說文什么好呢?”沈尋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突然間,她眼睛一亮。 “就文morpheus吧,代表你,”她笑容羞澀,有點不好意思,“這個詞源自拉丁文呢,我跟你說,我們畢業的時候,要唱拉丁文的校歌,我們跟著唱,其實一句都聽不懂……” 忽然間,她的聲音消失在他落下的吻里。 她被吻得暈乎乎的,待他退開身,才傻傻地喚他:“三哥。” “嗯?” “你為什么吻我?” “你太吵了。”他數落她,沒有告訴她,他的胸口突然泛起連他自己都不懂的酸痛,那痛里,也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