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炙熱的吻
程立把沈尋帶回了他家,只丟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徑自回了局里。 沈尋知道他忙,加上這么折騰一下自己也確實有點累,便乖乖聽話待著。 這一晚又是疾風驟雨。 忙到深夜,程立才回來。進門看到客廳只亮了一盞落地燈,嬌小的人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經過餐廳,看到桌子上扣著兩個盤子,大概是給他留的晚飯。 望著那張沉睡的容顏,他的心里忽然異常寧靜。 她手下還壓著一本打開的書,他輕輕抽出來,就著燈光看她正讀的那頁。 ——如果仆人們不曾氣勢洶洶地沖進來把我倆分離,我大概終究也會失望吧,掀翻雪白錦緞,卻發現下面只是一碗湯。事已至此,可我心依然難安,我渴望有人暴烈地愛我至死不渝,明白愛和死一樣強大,并永遠站在我身邊。我渴望有人毀滅我并被我毀滅。世間的情愛何其多,有人可以虛擲一生共同生活卻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艱難而耗時的大事;要一語中的,并意寓力量。否則,在狂野的夜晚,誰能把你喚回家?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合上書,他的視線落在她那好看的眉眼上。仿佛不受控制,長指輕輕落在光潔的額頭,勾勒那動人的弧度,如戀花的蝶,一路流連,直到那嫣紅的唇。 他喉結動了動,眸色更深。 “程立。”兩個字,從她口中輕輕逸出,仿佛帶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 狂風驟雨的夜晚,誰能把你喚回家?荊棘叢生的迷途,誰能引領你前進?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他本要退開的身體,一下子僵在那里。 他等著她睜開眼,睜開那雙好看的眼睛,望著他。但她沒有,徑自沉浸在夢里,那夢大概是美好的,所以她嘴角揚起輕淺的弧度。 是夢到了他嗎? 她微微翻了下身,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是春天的味道。他瞥見茶幾上小小一支潤膚露,哦,原來是櫻花。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餐廳,把菜端到廚房,擰開燃氣爐。他怕微波爐的聲音大,會吵到她。 微藍色的火焰跳躍,食物的香味彌漫開來。程立倚在料理臺看向客廳,燈光下那罪犯胸口輕輕起伏,仍睡得酣甜。 他收回視線,垂眸吸煙。 不能想,一想心就亂,像糾纏不清的線團。紅色是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軟美麗;白色是初見那天踩在地板上的蓮足,欺霜賽雪;黑色是她的眼,如璀璨水晶,仿佛有魔力,一望就滅頂。 陽光下她滿眼搖搖欲墜的淚和輕柔的聲音仿佛還貼在背后,聲聲不休——程立,我喜歡你。 還有她風塵仆仆而來,說,因為,你在這里。 香煙燙著了手,他罵了一句粗口。 真是魔怔了。 斂住心神,他想到今天的審訊過程,眉頭又忍不住緊蹙。 先前看那幾個毒販拼命反抗,就知道棘手,沒想到嘴巴那么緊,熬到現在還沒吐出半點有用的。人贓并獲,整整50千克冰毒,卻死活不肯交代。更麻煩的是,本地宗族勢力又來鬧,要求放人,圍在公安局門口吵鬧。百來號人,叫罵耍賴,還把照片發到自媒體和論壇上說些歪曲事實的話。輿論沸沸揚揚,一波又一波,上面也連打了兩個電話來過問,把劉征明氣得直跳腳。 手機振動,他接起來:“劉局。” “沈尋在哪兒?”劉征明劈頭就問。 程立怔了一下,瞅了一眼沙發上的人,緩緩答:“在我家。” “在你家?”劉征明看了看一旁的林聿,壓低了聲音,“她怎么會在你家?你小子對她干什么了?” “我……”程立被噎住,然后一字一句地答,“我什么都沒干。” “真的?” “真的。”程立切齒,“領導你大晚上找我是來八卦的嗎?” “八卦你個頭,我和林局在市領導這兒匯報呢,”劉征明答,“現在沒事了,局面控制住了,要謝謝沈尋。” “謝她?”程立又看了沈尋一眼,“謝她干什么?” “你沒看她微博啊?”劉征明聲音微揚,“她一小時前微博發了張照片,是小鄭被子彈打中的瞬間,有網友認出就是今天的抓捕現場,不少大v和媒體都轉了,輿論開始向我們這邊倒了,嘿嘿,現在我們有足夠的耐心跟那幫王八蛋耗了,看誰耗得過誰。” “哦,”程立深深吸了一口煙,再吐出,“我代你謝謝她。” “什么替我?你更該謝謝她!” 劉征明批評了一句,掛掉電話,卻看見林聿盯著他,微微一笑:“沈記者在程隊家里?” “家里”兩個字,他加重了語氣。 “年輕人嘛,”劉征明呵呵一笑,又怕局長同志對他手下愛將的印象不好,連忙又補了句,“兩情相悅,兩情相悅,挺好。” “哦。”林聿淡應,笑了笑。 程立打開微博,搜了沈尋的名字。 她只是發了那張圖片,什么都沒有說,甚至細心地把小鄭的臉打了馬賽克。子彈穿過身體的瞬間,綻放的血霧,讓整個畫面透著觸目驚心的壯烈。 轉發數已經是四位數,下方的評論里,有為緝毒警喝彩的,有指責毒販喪心病狂的,也有批評宗族勢力不該助紂為虐圍堵公安局的。 按了返回鍵,回到微博主頁,他的視線又落在那張小小的頭像上。 他點開。 照片上的女孩子應該比現在還小幾歲,頭發剛及肩膀,短褲背心,細胳膊長腿,奶油般的皮膚,拿著一只蘋果剛放到嘴邊,側臉完美,目光不知正落向何處,像是表情迷茫的精靈。 原來那顆蘋果,是自伊甸園的智慧樹上摘下,是原罪,是最初的誘惑。 “程立。”一聲輕喚傳來。 他抬起頭,看到她拉開薄毯,從沙發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慢慢朝他走過來。 “你回來了呀。”她打開了餐廳燈,聲音軟軟的,帶著剛睡醒的溫柔。 他這才看到她的膝蓋上有塊瘀青。 “怎么回事?”他指了指,眸色發沉。 “哦,今天帶孩子撲到地上時磕到的,”她瞅了一眼,不以為意,“過兩天就好了,反正也不穿裙子。對了,你那位同事怎么樣了?” “搶救過來了,已經脫離危險。”他答。 “那就好,”沈尋點點頭,然后蹙眉聞了聞,“什么味?哎呀,是不是你把菜熱煳了。” 她急忙小跑到廚房關了火,掀開鍋蓋后小臉皺起來:“真的煳了。” “沒事,我不餓。”他答,看鍋里焦了的菜,“抱歉,浪費你心意了。” “忙了一天怎么會不餓呢,”她端開炒鍋,把一旁的砂鍋放上,又打著了火,“你受傷后也沒正式休息過。不過明智的我呢,還備了紅豆沙當夜宵,一會兒就好。” 她轉過頭,笑意盈盈。雪白的臉上干干凈凈,像個天真的孩子。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他又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氣在他鼻尖縈繞,勾弄著他胸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佛一簇火苗,越燒越野。 “好了。”她從砂鍋里盛出一小碗,捧到桌旁擱下,一雙潔白的柔荑,在燈光下幾近透明。 “嘗嘗看。”她舉起湯匙,遞到他嘴邊。 他低頭,喝了一口。 “甜不甜?”她笑著問。 他不說話。 看著她的眼,很深,很黑,藏著讓她心慌的情緒。 “怎……怎么了?”她忐忑地問。 程立起身吻住了她。 兜兜轉轉,還是躲不過。自己筑的墻,自己推翻;自己說的謊,自己戳穿。 他曾小心翼翼將所有熱情藏在冰山下的深海,隱忍不動,但就在這個夜晚,這一霎間,當她將自己一顆心燃作引線,冰山崩塌,海水翻覆,一切不可收拾。 他的吻狂野、堅定、勢不可當,讓她的世界為此天旋地轉。她只能退縮、承受,任他攻城略地。 但他知道,敗的其實是他。敗得心甘情愿,敗得一塌糊涂。 沈尋手里的湯匙掉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音。可是她聽不見。她仿佛被拽進了深深的海水里,浮浮沉沉,都不由自己。 這樣炙熱的吻是來自程立嗎?她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可眼前這雙深邃的黑眸,分明是他的;這緊緊抱著她的手臂,分明是他的;這肆意侵占的唇舌,分明是他的;這混著汗水與煙草的氣息,分明是他的。 “甜。”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過她,也終于回答了她剛才的問題。 她卻因為他的答案,臉頰紅似火。 “我看到了你的微博,”他低聲開口,“謝謝。”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吻我嗎?”她怔了一下,語氣里有淡淡的失望。 他彎起嘴角。 “如果是為了公事,我不會出賣自己的色相。”他說。 “今天在發那張照片前,我在微博上看到丘吉爾的一句話——if yoing through hell,keep going。”她專注地看著他,輕聲開口,“即使你要下地獄,我也愿意陪著。” “程立,你要不要我?” 在他已經丟盔棄甲之際,她還要給他致命一擊。 那妖精還不知死活,柔柔地笑著,細嫩指尖滑過他眉眼、鼻子、嘴唇……他猛然捉住她的手,俯身狠狠吻住那花瓣般艷麗的唇,輾轉懲罰、吮吸,想要收了她的精魄。她卻也膽大,仰頭回應、勾引,仿佛他是她渴望的那滴水。 直到他把她抱到沙發上,扯掉衣衫,guntang結實的身體壓上了她,她才知道怕。 大雨砸在窗戶上,又兇又急,就像她的心跳。龐大與嬌小,剛硬與柔軟,注定力量懸殊。可是兵臨城下,再也逃不掉。 他凝視她緋紅的臉頰,聲音低沉:“有過經驗嗎?” 她微微點頭,連耳朵也紅透。 他勾起嘴角,腰身下沉。 “啊。”她嬌呼出聲,緊緊捉住他的手臂,指甲都陷進肌rou里。 突逢阻礙,他渾身一僵。 他咬緊了牙關,黑眸里染上惱意。 “有經驗?”他諷刺,捏著她的下巴,恨恨地抬起她的臉,“真有你的,沈尋,你連這事也要騙我。” 她不說話,因為困窘,眼里都起了水光,一片瀲滟。 “還不承認?”他沒有留情,下了狠勁。 “疼……”她終于認輸,也坦白,淚水涌上眼眶,搖搖欲墜。 他停住了動作。 “我怕你不要我。”她短促說完,小巧貝齒又咬在唇上,眼睛紅紅的,臉也紅紅的。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竟然栽在這個小丫頭身上。 “乖……為我忍忍。”火熱的目光,像是洞穿她的忐忑,他的聲音似誘哄,也似命令。 額前的汗水滴落在她嫵媚的鎖骨,黑眸泛紅,攫住眼前如火般紅艷的容顏……明明是初嘗云雨,卻極有天賦,輕易就叫他難以自持。 他恨這失控感,摸慣刀槍的粗糙指尖也挾了惡意,在柔嫩的身軀上揉捏、撥弄,只怨她,原來也是殺人兇器,要他性命。 風吹雨落,燈光迷離,夜色曖昧。混著她的嬌吟與哭求,一遍一遍,惹人心憐。 “沈尋,”他嘆息,在侵占中吮吻她細嫩的耳、紅腫的唇,“是你惹我,你說,你為什么要招惹我?” 而她,一雙水眸如失落云中的月,已望不見滿天星辰,意識陷落在千萬年前。大概是等了幾生幾世,才重回到他臂彎間。 凌晨兩點。 程立將熟睡的人從沙發上抱起,上樓放到臥室床上。她大概是累極了,他卻清醒得很。喉嚨發癢,他有點想抽煙,看了看身旁的人,又忍住了。 寂靜的房間,忽然傳來一聲囁嚅。 他怔了一下,轉過頭,這丫頭卻又不知道陷入何種夢境,委屈細語。 湊得近了,他才聽清她說:“mama,你醒一醒……” 那一天也是下著那么大的雨,像上天在落淚,傾倒著整個宇宙的痛苦,無窮無盡。 有人捂住了沈尋的眼。她從指縫間看見白床單下,那一只熟悉的手。那只手,總是帶著佛手柑氣息的護手霜味,暖暖的,香香的,撫摸她的臉頰、頭發。 mama,你醒一醒。 下雨了,我們快點回家。 mama不理她,她急得哭出聲來。 有人將她抱起來,藏在寬闊的胸膛里牢牢地護著,仿佛安全港灣,為她擋住風吹雨打。 她蜷在那人懷里,安安安靜靜地睡了。 ——小貓咪,來,穿上這條裙子,為我跳舞。 陰森森的聲音在黑暗的房間里飄蕩。 ——你要回家?哦,不,這里就是你的家。來,跟著我的節奏乖乖地跳。不要學她們,她們都是壞孩子。 走調的鋼琴聲,仿佛來自地獄的魔魅之音。 ——寶貝,你踩錯拍子了。 鞭子劃破空氣,落在她腿上,銳利的痛楚穿透皮膚。 ——不要哭,不要哭,哭了就不美了,就不是我親愛的娃娃了。 來,繼續跳…… “不——”驚恐而短促的呼喚從口中逸出,沈尋猛地睜開眼,對上深潭般的黑眸。 “做夢了?”程立盯著她額上細密的汗珠,目光中帶著探詢。 她點點頭,垂下不安的眼睫,卻瞧見他健壯光裸的胸腹,記憶瞬間回籠,炸得她的臉一片通紅。 下意識往后退,才發現彼此雙腿糾纏,他的體溫熨帖著她,那么燙。 “現在才想到逃?”他淡淡出聲,嗓音透著性感的慵懶。 “別動。”健臂攬在她背后,擋住了她的去路,牢牢將她鎖在他懷里。 “再動的話,”他低下頭,在她耳邊進行風險提示,“你可能今天都下不了床。” 這下,她的耳朵也迅速燒紅,整個人都僵住。 “做了什么夢,嗯?”大掌撩開她的頭發,托起她的臉,容不得她逃避。 是什么樣的夢境,讓沉睡中的她都不安得渾身顫抖? 他一早就醒來,心緒難寧,低頭看懷里的她——昨晚太失控,小小的人看起來嬌弱可憐,滿身都是被他蹂躪過的痕跡,他既覺心疼,又想吻醒她,再狠狠欺負。 可是沒想到,她在夢里落淚。他可以明確判斷,那淚水里,有恐懼悲傷的氣息。 “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她抬眼,語氣誠懇,“夢到還在馮貴平家里,遇到那兩個人。” 程立深深凝視她,仿佛在分辨她話的真假:“是嗎?” “反正有你在。”她低頭,躲開他的目光,臉頰貼上他的胸膛,乖巧如小貓。 “在北京的時候,你把微信名改成了尋寶,為什么?”半晌,他又問。 “以前我媽都這么叫我,”她靜靜答,“那天突然想她了。” “她在哪兒?” “天上,”她沉默了下,輕聲道:“我15歲的時候,她去世了,車禍。” 15歲……想起她之前說過的話,他黑眸一暗:“那為什么要懲罰你自己?” “因為是我的錯。” 他沒有再說話。 房間的靜寂中,她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他的大掌握住,輕輕拉起,然后一個吻落在她腕間的刺青上,那么溫柔,卻有種灼痛的錯覺,仿佛那一年皮膚被刺破的瞬間。 淚水涌上了她的眼眶,無聲滑落,融入床單。 他身上的氣息,強大而溫暖,將她包圍,讓她沉溺。這種感覺,也讓她心慌。 “你不要這樣,這樣會讓我……”未說出口的話,堵在喉頭。 讓我不知所措,想依賴,卻又害怕。 “你不用想太多,昨晚的事,我沒有后悔,”低沉的聲音揚起,他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但我希望,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從清晨睜開眼起,他就一直在想和她之間的事。倘若時光倒流,他是否會做出一樣的選擇?想了很多遍,答案都是——是。 一切的確發生得太快。這樣的沉淪,像一場急性中毒,讓他無從預備。但他也清醒地看到,自己是怎樣一步步陷入。 他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只是有些事情懸而未決,需要他來擔當和處理。 “無論是對過去,還是對未來,我都還需要些時間。”他低頭輕吻她的頭發。 “其實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沈尋抬頭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都是成年人的游戲,而且像你說的,我在國外長大,對這方面看得很開,你情我愿,彼此享受就好。” “游戲?”程立盯著她,有一會兒沒說話,而后才緩緩出聲,“什么意思?” “你看,你無論顏值、身材……嗯……能力,都屬極品,是我賺了。”她打量他身上完美的線條,幾乎要吹口哨的樣子,“開玩笑說,你要是去出臺,肯定是頭牌。聽說現在好點的市面出臺價有五六千吧,你兩三萬都沒問題……哈哈,來,三哥,我的信用卡讓你刷……” 她嬉皮笑臉地胡說八道,卻在轉身看到他越來越陰沉的表情時,瞬間住嘴。 “你信用卡的額度是多少?”他看著她,語氣和表情都冷冷的。 “二……二十萬。”她感覺到了不妙的氣氛。 “哦,算上昨晚的幾次,不如今天讓我刷爆。” “什么……意思?”她干笑,瞪著緩緩坐起身的他。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會算術嗎?你自己算。我今天心情好,刷爆了也可以免費奉陪。”他冷笑,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三哥……”她哀求。 這樣下去,她會瘋掉。 他是鐵了心要懲罰她。她像被他扔進了火堆,全身都要熔化。 她哭了出來,那聲音啞啞的,嬌嬌的,完全不像她自己。 他咬緊牙關,抵住她額頭嘆息:“你知道錯了嗎?” 她搖頭,像無辜的孩子。 他瞪了她一會兒,還是心軟了。抱著她進了淋浴間,他手臂一松,她都沒法站穩,索性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幫她洗頭沖身,好像突然多出個女兒,需要他伺候。 越想越氣,他往她白白嫩嫩的肩上咬了一口,惹得她一聲痛呼。 煩死了,真不想理她。 一直到洗完澡,程立都黑著一張臉。沈尋也不敢再招惹他,自己躲在浴室里吹頭發。 吹完出來,看見他坐在窗邊徑自抽煙,白襯衫休閑褲,清俊磊落,側影迷人。只是轉過臉瞧向她的時候,卻還是冷冰冰的表情。 他這人,最要命的是一雙不怒自威的利眸,讓他掃上一眼,就仿佛五臟六腑都能被看透。 沈尋低著頭,抱起要穿的衣服又往浴室走,就聽到他輕嗤了一聲:“又不是沒看過。” 沈尋一惱,脾氣也上來了,停住腳步,把衣服往床上一扔:“有本事別看。” 說話間,白色浴袍滑落,光裸的身體瞬間闖入程立眼簾,他始料未及,被一口煙嗆住,轉過頭輕咳了一聲,才勉強壓住。 窗外萬里晴空,腦中卻是剛才的畫面。原本白玉般的肌膚,因為剛洗過澡,漾著淺淺的粉紅,還有他留下的情欲痕跡,細柔的腰段,挺翹的臀……他在心里暗罵了一聲,冷著臉,繼續看外面的風景。 真是個不省心的東西,一緩口氣就蹬鼻子上臉。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心軟,就該好好治治她。 沈尋當然也是怕他的,一時沖動挑釁完之后,瞅著他緊繃的下顎線,迅速乖乖穿上衣服,走到他身旁,軟軟地喚了一聲:“程隊……” “別這么叫我。”他不耐煩地蹙眉,感覺心里說不上來的別扭。 怎么好好的一個稱呼,到她嘴里就嬌滴滴的,那么黏膩。 “三哥。”她又喚了一聲,脆生生的。 他眉頭微舒:“想說什么?” “我今天得搬到宿舍去。”她申請。 “隨你。”他扔下一句。 沈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上了車,程立一手把著方向盤,仍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三哥?” “嗯?” “是不是男人都這樣,上完床就翻臉不認人了?”她眨眨眼,問得誠懇。 腦中瞬間閃過旖旎畫面,程立臉色一僵:“女孩子說話注意點。” “我不是女孩子,”她犀利指出,“經過昨晚已經不是了,拜您所賜。” 他閉嘴,選擇不與她逞口舌之快。 他發動車子,連著藍牙的播放器自動開始播放音樂,是他手機上的歌。 悠揚而帶著點哀傷的口琴聲響起,一道低啞的男聲緩緩地唱: 莎拉,莎拉,這些記憶如此清晰,我永生難忘。 莎拉,莎拉,美麗的姑娘,我心里的愛。 莎拉,莎拉,不要離我而去,不要一走了之。 聽著聽著,沈尋的視線落在程立臉上,捕捉到了他表情里的局促。 “這首歌是bob dylan的sara。”她說。 “嗯。”他答。 “我的微信名里有我的英文名,sara。” “嗯。”他清了下嗓子。 “你喜歡bob dylan?” “一般。” “你喜歡這首歌?” “還行。” “哦,”她拉長了聲音,“那你就是喜歡我嘍?” 他抿緊唇,不說話。 “三哥,你耳朵紅了,”沈尋看著他,還伸出手摸了摸,“哇,好燙。” 程立忍無可忍,剎車停在路邊。 “沈尋,你想干什么?”他盯著她,粗聲問。 “你是害羞了嗎?”她笑,一雙眼亮晶晶地湊近他,“程隊,你是在難為情哦。你喜歡我,你想念我,你舍不得我。騙子,還說要讓我滾。” 她得寸進尺,摘下車里的通信器放在嘴邊當話筒:“同志們、鄉親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程立他——喜、歡、我——” 講完還不忘把戲演足,自己切換成觀眾,報以熱烈掌聲。 “收到了。”江北的聲音突然在車廂里響起。 “收到,程隊。”另一道陌生的聲音也響起,帶著笑意。 沈尋傻掉,抬眼看向程立,卻看見他黑著臉,把通信器從她手里奪過去掛回原位。 “為什么他們會聽見?”她訥訥地問。 “這個一摘下來就是通話狀態,”程立看著她,覺得腦門都疼,“謝謝你,把我這些年在景清攢下的臉面都丟光了。” 他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會遭此大劫,遇到這個小屁孩? 而且,還會這樣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她。 見她低頭絞著手指一副痛悔莫及的樣子,他又心軟了。伸手撫撫她的頭發,把她拉到胸口,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是喜歡你,”他輕聲開口,“你也要認真點喜歡我,我不要做你的新鮮刺激,也不是在和你玩什么游戲。” 他一字一句,說出這些天哽在心里的刺,還有早上生氣的癥結。 等沈尋回到局里的辦公室,張子寧一見到她就舉手做喇叭狀叫喊:“同志們、鄉親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王小美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顧形象。 沈尋捂住耳朵,簡直羞憤欲死。 就這樣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她回宿舍樓,看到程立房間的燈關著。她跑去敲了敲門,他確實不在。 她拿出手機想給他發微信,先打了句“你在哪兒”,立即刪除,又打了句“你在干什么呀”,想想還是不妥,又刪除。一路慢吞吞地踱回自己的房間,她最終選了一個表情發了過去。 結果是等了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回應,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沒有。到了辦公室,她坐下寫稿,卻聽見王小美接起了電話:“程隊……嗯,好的。” 大概是他在那頭布置什么工作,王小美放下電話就盯著電腦開始忙碌,小臉繃得緊緊的,表情嚴肅。 沈尋覺得也不好打擾她,于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思念是什么感覺?就是你給一個人發了一條信息,在他沒有回復的時間里,一次次地看手機。 等到中午,他還是沒有回她。 狹小的審訊室里,一盞孤燈已經連續亮了七個多小時,桌子一端坐著兩名穿制服的警察,另外一端是個穿著米色夾克、面色蒼白的男人。黑暗的角落里,還坐著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半倚在座椅上,安靜地聽著審訊桌上的對話。 “段志強,我再問你一遍,那幾個根雕是從哪里運來的?” “我不知道,”穿著米色夾克的男人慌忙搖頭,“有人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星河廣場后面開車,我上車的時候,車廂里就裝好這些根雕了。” “一張茶幾,一座獅子雕塑,里面藏了2千克海洛因,你跟我說不知道?那你跟人追尾之后逃什么?況且還是別人追了你的尾?” “我真的不知道,”段志強眼里都是血絲,“有人打電話告訴我,拉一趟給我一萬塊,我兩三個月都掙不到這么多……我知道我可能送的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也不敢問……我老婆得了癌癥,我需要錢。” “喬鈞,我出去抽根煙,你們也歇會兒吧。”角落里的男人站起,拍了拍一名警察的肩膀。 后者站起來:“師兄我和你一起吧。” 從審訊室走出來的程立仰起頭,緩緩閉上眼,仰頭靠在廊柱上。接近正午的陽光火辣辣的,曬得人皮膚發痛。封閉的視線陷入一片暗紅,如火般燃燒的思緒盡頭,是一個暌違已久的標記。 從段志強運送的根雕里找出來的兩塊海洛因,包裝上都印著銀色狐貍尾巴的標記。王小美的比對已經告訴他,他昨夜見到的狐尾標記,無論是形狀還是印泥成分都和三年前見到的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師兄,你是不是覺得,從段志強身上挖不出什么了?”喬鈞等他睜開了眼,遞給他一支煙,給他點了火。 “他已經是第三次拉貨了,這說明這個販毒團伙已經比較信任他,一般第一、第二次會有人跟貨,這次估計沒有,但是你們把他帶回來一審訊,時間上已經耽誤了他交貨,對方肯定也察覺了,他已成棄子,所以已經沒辦法靠跟他去找下家,”淡淡青煙后面,程立揉了揉眉心,“但對方找上他,肯定是知道他老婆要治病缺錢,查查看都誰知道他家的情況,也許會有收獲。另外,雖然本地監控條件有限,還是要盡量查到這輛車的蹤跡。” “嗯,這個已經開始了,”喬鈞點點頭,“這輛貨車目前用的是假牌照,固定車牌的螺絲也被磨損得很厲害,估計是經常換車牌,車漆也不是原來的。” “抱歉啊師兄,本來昨天請你過來是想和你碰下最近我們縣在禁毒方面的一些情況,讓你給點建議,誰知道半夜突然殺出這么個事兒,害得你也陪我們熬了一整晚。” “說什么呢,你小子結了婚怎么變得這么娘了,這種突發情況不是家常便飯嘛,”程立彈了彈煙灰,瞅著他的目光變得沉肅,“再說,這個線索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這趟來得很值。” 喬鈞知道他在說什么,眼神也有些激動:“師兄,我這邊一定會盡力去查。” “謝謝。”程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在隴海縣公安局食堂吃完午餐,程立就開車往回走,等紅燈的時候,手機進了微信,他拿起來一看,是局里的會議通知,手指下撥,在“尋寶”的頭像上懸空了兩秒,輕輕一點。屏幕上跳出一個小女孩,踮起腳尖吻一個高個子男生。 昨天他就看到了這條信息,當時在和喬鈞他們開會,他也就沒回。事實上,他一時也不知道怎么回。點開輸入框,他打了個“我”字,停在那里。 后面突然響起催促的喇叭聲,他一抬頭,已經綠燈了,于是放下手機,踩了油門。 沈尋提著醫院的塑料袋,不緊不慢地往宿舍樓走。大太陽曬得她發蔫,也有點心煩氣躁。地上有顆小石子,她一腳踢飛,邊踢邊在心里罵:討厭,讓你不理我。 “你這是去哪兒了?”一道溫和的聲音在頭頂蕩起。 她抬起頭,是林聿。 “去醫院,檢查上次的槍傷傷口,開了點藥。”她舉了舉手里的袋子。 林聿作勢看了看她身旁:“咦,你那位程隊長沒陪著啊?” “林局,這個你比我更清楚吧,你手底下的人是服務國家人民的,又不是我的保姆。”沈尋沒好氣。 “為你也是為人民啊,”林聿一笑,瞅著她沒精打采的樣子,“傷口怎么樣了?” “本來也不大,已經開始好了,就是有點癢。”沈尋朝他揮揮手,“沒事我走了啊。” “等等,”林聿叫住她,一手遞給她一袋東西,“你姥爺讓我帶給你的可可粉,你最喜歡的牌子,前兩天忘記給你了。” 沈尋這才有點精神,她接過包裝精美的袋子,咧嘴一笑:“姥爺真好。” “我不好?”林聿挑眉笑問。 “林局你也好,你最好了!”她嘟著嘴,揚聲道。 林聿的目光突然一閃。 沈尋正疑惑,卻看見他朝著她身后淡淡一笑:“程隊。” 沈尋頓時愣住,緩緩轉過身,看見程立的目光掠過她,落在林聿身上:“林局。” 他的聲音有點僵硬,俊顏上沒什么表情。 沈尋的心里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走了啊,”林聿笑了笑,朝沈尋揮揮手,“注意養傷,下次去醫院,找個人陪你去。” 他朝程立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沈尋看向程立,卻見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經過她身旁,繼續往前走。 “喂!”沈尋小跑著跟上他,“你怎么不理我啊?” “忙。”他惜字如金。 “忙什么呢?”她跟著他上辦公樓。 “保密。”他不冷不淡。 “程立!”沈尋在陽臺上沖到他面前,伸開雙臂攔住他。 “干什么?”他蹙眉,眼神有點不耐煩。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沈尋試探地打量他的表情。 “你有什么讓我好生氣的?”他反問。 沈尋瞅著他,嘴角緩緩彎起:“你吃醋了?因為聽見我說林局最好了?” 程立臉色一沉:“我犯得著嗎,你愛跟誰撒歡就跟誰撒去。” “讓開。”他手一撩,雖然沒使什么勁,但沈尋的手臂被他突然抬起來,原本抓在手里的那袋可可粉飛出了陽臺。 只聽啪的一聲,樓下響起一句叫罵:“我去,這誰啊!” 沈尋趴在陽臺往樓下一看,張子寧滿頭滿身都是可可粉,幾乎變成了巧克力人。 那一霎間,她有點想笑,笑著笑著,又覺得特別難過。 覺察出她的異樣,程立把她拉起來,她卻掙開他的手,默默往樓下走。 走了半層樓梯,她又抬起頭看向他,凝望那張令她心醉情迷的冷峻臉龐。 ——為什么你去哪里,消失多久,都不會和我說一聲?不會擔心因為你沒有音訊,我會難過嗎?你也會想念我嗎?很想很想的時候,會睡不著嗎? 那一霎,有很多問題在胸口翻涌,她卻始終沒有問出口,只是低下頭,慢慢消失在他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