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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生存守則 第38節

    宅子里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瞧見那青年,便紅了眼睛:“阿樂,你別白費功夫了,早些回家吧!”

    像斗雞般梗著脖子不服輸的青年聽見這聲音,神色便溫柔了下來:“戚家jiejie,你莫怕,那喪盡天良的譚天祿眼下已經被抓起來了,劉大人正在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審理他,劉大人還說,若有冤情,盡可去告……”

    婦人愣愣地立在那里,眼淚不聲不響地落了下來,旋即像是突然有了力氣般,發了狠地往外沖。

    那婆子們聽見東家出事的消息臉色很難看,卻也知道不能放這寡婦出門去落井下石,也不再客氣,為首的一個徑直甩了一巴掌在她臉上,將人打得眼冒金光倒在地上。

    被喚作阿樂的青年臉色大變,氣得撲上去要打那婆子們,卻被另外幾個死死地抱住,旋即合力將他丟了出去。

    在不遠處看著的明氏微松了口氣。

    原來又是譚天祿造的孽。

    程柔嘉卻眸光冷冷,向著跟著她出來的護衛招了招手。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

    第46章 禮單 [vip]

    夜幕低垂, 市舶司衙門一帶卻人流涌動,愈發熱鬧起來。

    伴隨著劉康成義憤填膺的聲音一次次響起,圍觀的百姓們臉上的表情也漸漸由看樂子轉為震驚和憤怒。

    他們中的許多人一大家子一整年的開銷都用不了幾兩銀子, 可這譚天祿一次貪墨的財寶有時就高至幾千兩白銀, 經年累月, 那財富他們簡直不敢想象。

    于百姓們而言,他們不甚在乎坐擁無盡財寶的皇城貴胄, 但時時會出現在他們眼前的譚天祿則不屬于此列——往日里背后議論多是戲謔,真正將一樁樁一件件鋪開在眼前, 不屑就轉成了憤怒和仇恨。

    區區一個六品小官,憑什么能過上土皇帝的日子?

    提著菜籃子就過來了的婦人忍不住扔了個雞蛋砸過去:“殺千刀的狗官!”扔完又有點可惜:“……糟踐了這好好的雞蛋了。”早知道回家把還未來得及倒到溝里的爛菜葉子拾來了。

    譚天祿原本已平靜下來, 冷眼等著劉康成將這戲唱完再發作,此刻飛裂開的蛋液從他的官帽上淌下來,澆在他臉上,讓他前所未有的狼狽,卻是氣得他七竅生煙,掙扎著想去看是誰干的, 楊統領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人群中, 頭上包著深藍頭巾,一身淺象牙素面褙子的婦人見狀,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快意。

    她忍不住看向身側的綠衣女子,卻見她不動聲色地踮著腳向正堂里面張望,直到一位貴氣不凡的公子又從里間出來,才微微抿了嘴, 如星子般的眸子中染上點點笑意。

    若不是這位姑娘, 恐怕今日她仍無法逃出百陵街的宅子。

    她雖是少婦打扮, 年紀看起來卻很小, 看剛才的情形,約莫是里面那位貴公子的家眷。生得這樣明眸皓齒,雪膚膩理,氣度從容,恍若天上的仙女似的,也正該和這樣的人相配才是。

    不似她,生于市井,空長了一副好相貌,只能成為旁人的催命符或是登天梯。

    *

    薛靖謙自應了劉康成的請求,便不再親自出面審問譚天祿,只是靜坐一旁撐著場面。不過這譚天祿貪墨的東西比他想象中要多,見阿舟在屏風后面沖他福禮,也是微松了口氣,趁機去了后面活動下筋骨。

    卻是阿元派人來送了糕點,讓他吃了填填肚子。

    他垂眸看著那糕點外面的冰皮,本能地有些排斥,但想了想,還是很給面子地嘗了一塊。

    倒不似想象中那般甜。

    阿舟見他連吃了三塊,明白過來世子對這糕點還算喜歡,臉上也帶了笑意——不枉姑娘親自跑出去買了這糕點回來。

    “你家姑娘呢?”幾塊糕點下肚,確實覺得熨帖些了,薛靖謙便問起程柔嘉在做什么來。

    阿舟眨了眨眼睛,裝傻道:“應是在和劉夫人說話吧,夫人和娘子很投緣呢。”

    他點了點頭,眸子里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旋即不由失笑——這會子外面正亂著,她從來不喜歡看熱鬧的,不親自過來也是正常。

    也不過是半日未見罷了。

    復又進了廳堂,坐在楠木椅子上,仍有些神思不屬地隨意往門外人群瞟了一眼,卻意外地瞧見了那道嫩綠色的身影。

    戴著一道薄薄的面紗,但那雙眸子他再熟悉不過,一眼就能瞧出來是她。

    四目相對,對方頓時笑得眉眼彎彎,猶如一捧新月般恬靜姣好,在人群中也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明明方才還想著要見她一面,這會兒瞧見了,又有些擔心她混在憤怒的百姓中會不小心受傷,薛靖謙嘴唇忍不住抿成一條線,指關節無意識地在桌上叩了叩,蹙著眉想趕緊把這件事了結了。

    劉康成坐在正上方,余光卻一直注意著薛靖謙這邊,見他如此動作,只當是他拖的時間太長了讓這位貴人不耐煩了,也提快了語調:“……罪官譚天祿,你可知罪?”

    “劉大人。”終于等來一個開口機會的譚天祿仰起頭,形容狼狽,眼中卻閃過不屑:“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

    都到了這時候了,這人還在裝傻嗎?

    菜葉子和雞蛋又紛紛飛了進來。

    市舶司的官員們嘴角抽搐:這群百姓扔得這么盡興,過后他們掃起來就要累死了……

    譚天祿卻不再理睬,嘴角掛上讓人膽寒的笑意:“下官不過是奉命行事,您才是市舶司的提舉,不是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譚天祿笑瞇瞇地看著他,“這些東西不都被送進了您的府邸嗎?您怎么還賊喊捉賊的要辦下官啊?”

    堂下一片寂靜。

    “……不是都送到了榆錢胡同您夫人的陪嫁宅子那里了嗎?”

    竟還明確地說了地點。

    百姓們頓時一片嘩然,看向上首的劉康成的目光都變得怪異起來。

    “你胡言亂語!”他氣得指頭發抖,呵斥道:“本官的夫人是京城人士,從未在鎮江有過什么陪嫁宅子,如若不信,大可將當年的陪嫁單子拿出來一一核對!”

    譚天祿聞言哈哈大笑。

    “劉大人,您別裝傻了。婦人的陪嫁又不是一成不變的,您夫人嫁來了鎮江,用陪嫁購置新宅子或是做生意,自然也是她的陪嫁。將軍若是不信,盡可去平蕪城縣衙取劉夫人名下的宅子地契來看,再去看看榆錢胡同那里,是不是有劉大人方才念到的那些財寶。”

    百姓們這才將目光放到一邊一言不發許久了的玄衣男子身上。

    若這兩個當官的都有問題,那就只有這位將軍能辦他們了。

    感受到百姓的炙熱目光,薛靖謙微微斂眉,冷著臉下令:“來人,去縣衙和譚天祿說的榆錢胡同看看。”

    跪得筆直的譚天祿面上便閃過得逞的笑意,挑釁地看向上首面色漸漸發白的提舉大人。

    劉康成素來自恃清廉剛正,可他的后院可不是鋼板一塊呢。

    人群中的程柔嘉看在眼里,心間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這劉大人,會不會被黃雀在后了?

    忍不住擔憂地看了一眼身側明顯緊張起來的藍衣婦人。

    *

    薛靖謙的護衛動作很快,兩盞茶的功夫過后,便回來了。

    “……回大人,縣衙卻是有一張榆錢胡同宅子的地契,上面登記在冊的是劉夫人的名字。”市舶司這邊鬧得沸沸揚揚,縣衙的官老爺們當然不敢睡覺。

    “……那宅子中的確多數物件都能和劉大人手中的冊子里的物什能對上。”

    譚天祿忍不住大笑,站起身來:“大人,您自己貪墨的東西,詳細地記成了冊,居然還能拿來誣陷下官。下官實在是,心驚不已啊……”

    上首的官員似乎亂了陣腳,在玄衣男子面前跪下來:“將軍您聽下官解釋,下官決計不會做這種事情啊,下官是遭人陷害了啊……”

    “誰陷害的您?你家夫人?”譚天祿戲謔地笑,方才還對他視如豬狗的高大護衛們此刻都束手一旁,視若無睹。

    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的戚瑤面色發白,身子搖搖欲墜,珠貝般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滴淚忽地就滾落下來。

    到底還是要讓他逃脫了。

    旁的人或許能信那劉大人才是幕后黑手,或是認為他們沆瀣一氣沒有一個好的,她卻再清楚不過,那冊子上的許多東西,她都見他用過,甚至就施施然擺在他囚禁她的那座宅子中。

    他對這位劉大人,也是發自內心地嫌惡不屑,根本不可能與他為伍。

    她神色木然,腦子里閃過從前的一幕幕。

    她家世代住在運河邊,以打漁為生,算不上富庶,但吃穿尚還能供得上。她沒讀過書,但生了一副好相貌,十四歲的時候,家里的門檻都快被媒人踏平了。

    阿娘挑挑揀揀,意外地發現求娶的人中有一位年輕的秀才,立時就高興地應了下來——秀才娘子,那是多么體面的事,生出來的孩子說不定也聰明,將來要是能入仕,全家豈不都是跟著雞犬升天?

    她心里卻始終惴惴,擔心嫁過去會被婆家嫌棄。后來洞房花燭,夫君對她很是溫柔體貼,訴著從前在哪處見過她浣衣,自此就放在了心上……婆母不大喜歡她,覺得夫君本可以娶個門第更高的女子,但夫君自小就支應門庭,很有主見,在其中勸說著,一家人漸漸也變得和和美美起來。

    誰知天有不測,忽有一日夫君久久不歸,她寬慰婆母騙她是夫君和好友出去喝酒了,自個兒去外面打聽,才知道他是被關到了縣衙里,罪名說是替人偽造了市舶司的通行公文,讓人逃了很大一筆舶稅。

    她自然不信夫君是這樣的人,也從不見他沾惹海邊的事,便去了市舶司擊鼓鳴冤。

    她被帶了進去,卻無人審她,只有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員上來就對她動手動腳。

    她氣得發抖,以頭上的銀簪子脅迫他,轉身就要逃跑,卻只聽到了一句話:“你今日若走了,你那夫君,只怕要命喪黃泉了。”

    她尚還一句話都沒說,對方卻對她的來意一清二楚。再混沌,她也明白了,原來夫君今日的禍事,全是因她而起。

    齊家是寒門,沒有什么靠山,夫君的秀才功名縱然能保他一時性命,可他性子倔,絕不會畫押,若在牢里關久了,只怕也要被那些酷刑和潮濕逼仄的環境逼得丟了命……

    外面還有方才帶她進來的幾個男子守著,她明白,她是逃不掉了。

    最終她咬著唇順從了他,他甚至都沒帶她去里間,就在這大門敞開的廳堂,脊背靠著冰涼的案桌,仿若她是什么低賤的豬狗,被人撞見了也無關緊要。

    令人作嘔。

    自那時起,她就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齊家了。

    但沒想到,那畜生最終還是要了夫君的性命。

    最初知道消息的時候,她氣得吐了血,整日里尋思的都是如何扒他的皮喝他的血。可那畜生也十分狡猾,那些時日里,他每每來找她,都是讓幾個婆子把她的衣服首飾都扒掉,裹在被子里送去房里,絲毫不給她下手的機會。看她越是痛苦嫌惡,他就越是暢快過分。

    后來她漸漸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若是不能取信于他,她永遠不可能為夫君報仇。

    于是她不再向外跑,反而想著法子討好取悅于他,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她自己做的,看似毫無威力的木簪子,在歡愛之時趁其不備取下他的性命。

    這些時日,他終于也會讓她穿著些紗羅去見他了,只消再等等,應就能順利實施她的計劃。

    只是她勢單力薄,一旦得手,只怕也要下黃泉了……一命換一命,倒是便宜了那畜生。

    原以為今日,她可以不用再用一命換命的方式就能大仇得報,卻不想,仍舊是要被這畜生逃出生天了……

    戚瑤唇角勾起慘烈的笑,從袖中拿出隨身帶了多日的木簪,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便要直沖正堂里面去。

    旁邊有人及時扯住了她的衣袖。

    她下意識地要掙脫,卻聽見那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愣了愣,便見手中的木簪子倒鉤處有一絲血跡流淌下來,不由臉色大變:“恩人!”

    程柔嘉疼得臉色發白,她實在沒想到這簪子如此鋒利,輕輕劃過就在她指尖留下一道傷口,但還是強忍著疼低聲道:“你不要沖動,現在沖進去,真能殺了他嗎?”

    薛靖謙既然是公開審理譚天祿,又怎會讓一個弱女子當眾殺了他?這樣的事傳出去,誰都會認為是二人有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