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95節(jié)
他起身去扶。曉蓮抱住他腿哭。 李安然柔聲道,“好了別哭了。不愿意就算了,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你這是和我慪什么氣啊。” 曉蓮不依地哭。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慪什么氣。 李安然于是苦笑著哄,越哄曉蓮越哭。李安然責(zé)備道,“今天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也這么不懂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起來了,再這樣我可生氣了。” 曉蓮就是抱著他的腿不松開。任性得不可理喻。 李安然無奈地嘆氣。 曉蓮斷斷續(xù)續(xù)地哭道,“少爺,你,你今天若是逼我,我,我就一頭撞死在你跟前!” 李安然呵斥道,“你,你這簡直胡鬧!”生硬地拔腿便走。 曉蓮撲在地上哭。李安然走了三五步,止步。回頭。 曉蓮感知他止步,滿臉淚水抬頭看。 李安然回頭憐惜地望著她。像一個男人憐惜一個女人。 他對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感性,這么溫情過。他的目光憐愛,比看李若萱還要憐愛。 被一個那么美,那么細(xì)膩溫情的女人,苦苦地愛著。淺笑無言,愛亦無聲。她默默地守在自己身邊,那樣的深情與癡愛,但凡一個男人,都可以感知,何況是他李安然。 他從來不去招惹家里和外面的女人,從來不非禮地多看一眼,對她們的愛慕也從不放在心上。可是她是曉蓮,善良柔美,在他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陪在身邊,知冷知暖,無條件地付出深愛,他難道真的可以,像表面上所表現(xiàn)的那樣,心無痕跡,無動于衷? 他是疼愛這個女孩子的。她越是懂事,乖巧,他越是疼愛。他甚至一遍遍在內(nèi)心中告訴自己,除了做夫妻,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給。 可是他又不可以表現(xiàn)得太過憐惜疼愛。他平平淡淡,她就夠傻夠癡的了,若是對她細(xì)心呵護體貼入微,這丫頭或許永遠也不能從她編織的夢里醒來。 她不是若萱。對若萱,他再怎么罵怎么打,若萱恨他一時,不會恨他一輩子;他再怎么寵怎么疼,若萱也不會想著嫁給他。 她以為,她不爭,不說,對燕兒恭敬順從,就可以陪在自己身邊一輩子嗎? 多傻的想法,多傻的丫頭。 莫要說,是得罪自己的大哥,沖她患難之中不離不棄陪護自己的那份情,就是為了她去得罪全天下,他李安然也不在乎。 可是他猶豫就猶豫在,他拿不定,或許大哥,可以給她幸福。 大哥那個人,為人平平,眼界窄,雖不會有什么大出息,但一定會很疼老婆。 他看得出來,大哥真心喜歡曉蓮。大哥這一生可能沒有大成就,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對于得到的好東西,他知足,懂得去倍加珍惜,沒有野心去這山看著那山高。 十一歲時,孟伯伯給了大哥一個金知了,給他的卻是個銅知了。大哥歡天喜地,每天擦拭,一天要從脖子里拿出來看好幾遍,極為珍視,一直珍視到現(xiàn)在。 大哥若是娶了曉蓮,定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極為滿足極為寵愛。 一個女人,有男人能死心塌地百依百順疼愛自己,也就夠了。 曉蓮看事情的眼界和處理事情的能力,實則要高于大哥。真要是嫁給大哥,做他的賢內(nèi)助,那是大哥的福氣,也是菲虹山莊的福氣。 讓那個溫柔癡情的女子,成為自己的大嫂,親如一家相處在一起。這也是讓李安然頗為動心的地方。 只是,曉蓮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不和自己好好說,還和自己慪氣。 他知道她說不出口的心思。這丫頭一向通達事理,碰到自己感情的事,就無理癡迷。 愛成絕望,想到死。可是能讓他怎么做呢,罵不能罵,打不能打,說也不能明說。 他要真是哥哥,倒也想打她一巴掌。有多大的事,就想死? 不想嫁給大哥,可也不能趁機和他胡鬧。還拿著她自己的性命胡鬧。 一時李安然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又是無奈又是憐愛。他回身走到曉蓮身邊,撫著她的頭,用少有的疼愛口吻道,“傻丫頭!你這是和我存心嗎?我其實和疼愛若萱一樣疼愛你,可是我再怎么疼愛你,你也不能呆在我身邊一輩子。父母兄弟,尚且分離,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是女孩子,遲早要嫁出去。大哥和我說,我也是要聽你的,怎么會逼你。你這是和我生什么氣?怎么就生了心起了意,還想死?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話,讓我很生氣?你也想學(xué)若萱一樣,動不動尋死覓活,存心要氣死自己哥哥嗎?” 曉蓮聽了最后的“哥哥”二字,熱淚禁不住洶涌流下來,又一把抱住了李安然的腿。李安然撫著她頭柔聲安慰,扶她起來。曉蓮放肆地一把撲到他懷里。 僅此一次,在他的懷抱里哭泣。 李安然柔情地?fù)碜∷瑩嶂念^笑道,“怎么還是這么委屈,要我怎么做你就不委屈了,嗯?” 曉蓮環(huán)著他的腰,柔弱地在他懷里抽泣。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她貪戀這種滋味,投在他的懷里,聽他輕聲軟語。 甚至寧愿可以在一瞬間,幸福地死去。 李安然把她從懷里搬出來,撫著她的臉,用帕子擦她的淚,柔聲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明天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以后,我只管嫁妝,你自己挑夫婿,這總可以了吧?” 曉蓮是一個人回來的,穿過花園小徑的時候,月色清涼如洗。她突然很怪異地想,李安然如果能給她一個孩子,哪怕只是恩愛一夕,她也會含笑離去,在一個遠離人煙的地方,為他守護一輩子。 愛一個男人,愛他臉上的表情,愛他身上的味道。愛滲透到骨髓里,甚至愿意死,只為他能有一段有關(guān)自己的記憶。 可是終究不能愛。曉蓮獨立花叢,遠樹影影憧憧,觸目所及,是月光灑落花影一片冰雪般皎潔明凈。她在光影中凝眸回首,看他頭也不回地走。 也終于,讓她透徹心扉刻骨銘心地知道,那個剛剛給她懷抱的男人,他們再也無緣相愛。他們從來也不曾相愛。 不是他不憐惜,是他不愛。 他不愛,她必須放棄執(zhí)迷。必須放棄。 如果她不放棄。那么原來他只是不給她愛他的機會,今后他會不給她愛他的權(quán)利。 可以愛到卑微,但不能愛成恥辱。執(zhí)迷的堅持終究會讓他厭棄,灑脫地放手,至少還能讓他憐惜。 少爺,今夜我就灑脫地放手。我放手,不再為你執(zhí)迷。 曉蓮想著,還是情懷如裂,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抑制。 她撲在床上放聲大哭。不多時李若萱從書房看書回來,見她在哭,嚇了一跳。她難堪地止住淚,李若萱關(guān)切道,“曉蓮,誰欺負(fù)你了?” 曉蓮搖頭,李若萱卻急了,抓著她的袖子問道,“到底是誰欺負(fù)你了?你跟我說,我找他去!” 曉蓮一個勁搖頭,卻忍不住淚直流下來。李若萱猜問道,“是嫂嫂嗎?她欺負(fù)你了嗎?” 曉蓮搖頭,拉著她坐下。李若萱若有所思,叫道,“那,那一定是哥哥欺負(fù)你了!他,他怎么你了,讓你哭成這個樣子!” 曉蓮搖頭,李若萱急得跺腳,說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說呀!” 曉蓮道,“大,大哥,他和少爺說,要,要娶我……” 李若萱瞪大眼睛,叫道,“啊?大哥想娶你啊?不行不行,他那么老了,又沒趣!” 曉蓮拉住她,央求道,“你小點聲。” 李若萱壓低聲音,問,“那,那你怎么說,沒有答應(yīng)吧?” 曉蓮搖頭,卻突然想試試若萱,于是道,“少,少爺他,答應(yīng)了,要我……” 若萱一聽,一蹦三尺高,叫囂道,“你說什么!他答應(yīng)了!他逼著你嫁是不是!他一定瘋了,我這就找他去!” 曉蓮一把拉住若萱,在后面抱住,哭道,“別,別為了我去和少爺吵架,他又不會聽你的。” 若萱一把掙開她,怒氣沖沖道,“你別管!他敢不聽我的!我就死給他看!他要非逼你嫁人,就連我這個meimei他也別要了,就讓我死在他手里好了!” 曉蓮連忙拉住她,若萱道,“你不用管我,我非要給你做這個主不可!” 若萱裂腳要走,曉蓮見她如此仗義,禁不住死死抱住她放聲大哭,哭得若萱有點手足無措,傻乎乎地呆了,曉蓮半晌止住哭泣,說道,“你能如此對我,也不枉我跟了你一場。” 若萱落下淚來,抱著曉蓮哭道,“你,你這是說什么呢。你放心,我去找我哥哥,一定不要你嫁給大哥。” 曉蓮道,“你別去。少爺說,他只管嫁妝,要我自己挑夫婿。” 若萱一下子歡笑起來,打著曉蓮道,“沒見過你這樣說話的,這樣大喘氣,快要嚇?biāo)牢伊耍€差點跑去和哥哥拼命,你是不是又想害我像上次一樣,被他著實打一頓!” 曉蓮淺淡地笑。若萱突然想起來,疑惑道,“那你剛才,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 曉蓮一下子婉轉(zhuǎn)難言,輕聲道,“要是,一下子有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來提親,你也會哭。” 若萱似懂非懂不再說什么。晚上躺在床上睡覺,她突然想起哥哥去江南的時候,在一個黃昏,曉蓮一個人癡癡地拿著哥哥給她的玉發(fā)呆。問她,說是給哥哥祈福。她,她不會是,心里喜歡的人是哥哥吧? 這個念頭讓她嚇了一跳。她好幾次忍不住起來問曉蓮,但是怕她難堪,終究忍住沒問。她開始不斷地追悔,為什么那個時候,自己那樣懵懂無知。可是現(xiàn)在,哥哥娶了嫂嫂,曉蓮不應(yīng)該再管家了,可是讓曉蓮怎么辦呢,對于李若萱來說,曉蓮的問題,是一個深奧難解的問題。 李安然委婉地和付清流說了。曉蓮不同意,以死相逼,她跟了若萱那么多年,最艱難的時候也照顧過自己,他也不好拿出主子的架子來壓她。好漢不吃強扭的瓜,他愿意為大哥再覓良家子。 付清流充滿期待的目光頓時暗淡。他久久地沒說一句話,然后沉默地離開。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很快就醉了。他醉倒在酒店里沒有管,李安然知道消息,親自把他攙扶回來。 付清流一路都在流淚。為什么有的人美人投懷送抱都不要,人前人后風(fēng)光無限。為什么他,苦苦掙扎,就得不到一個心愛的她? 為什么不給他?他沒有太高的要求,要的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個婢女,為什么就不給他? 三個月后,李安然為付清流娶城南商家的張氏女。張氏女家境殷實,容貌端莊秀麗,性情溫順柔和。付清流像是要做給曉蓮看一樣,格外地寵愛張氏女。 三日后,曉蓮明艷地笑著,對李安然說她想出去學(xué)做生意,在外面為自己另覓佳婿。既然要放手,就索性放得干干凈凈,不要呆在他身邊,日日瞧著看著,擾亂自己的心,弄得大家都尷尬。何況自己外出學(xué)做生意,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再管家,鳩占鵲巢,總不是辦法。 對于她這個決定,李安然內(nèi)心是感佩的。曉蓮果然善決斷,有膽有識。他欣然同意,曉蓮只需打磨幾年,定能成為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為自己找尋到另外一番天地,不僅僅能另覓佳婿。 唯一不高興的人是李若萱,她舍不得曉蓮。自從曉蓮跟她說出這個決定,她就一直哭。雖然哭,可是想想自己心中那深奧難解的問題,她也不能硬是把曉蓮留住。 她更加多了兩分小心看李安然。曉蓮不在了,自己更不可以像原來那樣放肆,萬一哥哥火了再打自己,連一個出來講情的人也沒有,不知道嫂嫂可不可以。 第87章 杏花開滿蹊 又是一個杏花滿蹊的春季。 謝小倩一病經(jīng)年。春天又是乍暖還寒,最難將息。她的形容消瘦得幾乎是骨頭包著皮。 小魚為她剪來幾枝杏花。謝小倩暗自笑了一下。這樣熬下去,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明年的杏花。 她自怨自艾。身體不爭氣,更沒有力氣去忤逆邱楓染的意。空庭冷落,邱楓染常常不歸。就剩下自己,都懶得去嘆息了。 她會常常在病榻上想起,她第一次見邱楓染的時候,邱楓染就是湖邊獨立,將萬事萬物都置之不理。可是她就是為他著迷,傻乎乎地以為,他特立獨行,有男子氣。現(xiàn)在想想,他萬事萬物都能置之不理,何況一個單純病弱的自己? 總是能想起他的氣息。他絕情絕意。可還總是能想起他的氣息。生活是一片死寂,可能,除了他的氣息,再也找不到什么東西可以回憶。 他一塵不染,清幽的香氣。他偶爾微笑時,美到令人心醉。 會想起兒時,無憂無慮地在家里嬉戲。父母寵愛之極,從沒受過什么委屈。 不想嫁了人,把別人不曾受的委屈,一起受了個夠。她每逢這時,就苦笑。多可笑啊,婚姻明明是一場外表眩惑的騙局,自己迫不及待義無反顧地跳進去,心里還暗自自豪歡喜自己有追求幸福的勇氣。 或許,自己會這樣死去吧?時日在一點點抽走自己的力氣。謝小倩輕輕嗅著杏花的香氣,她想著自己不久就會死去。 原來只求一死,現(xiàn)在卻覺得,不過十幾歲,就這樣被一個男人,弄得死去? 想想也是不值的。家鄉(xiāng)這時一定是草長鶯飛,是放風(fēng)箏的時節(jié)。小侄子一定是在花園里,像自己小時候一樣,歡呼雀躍著嬉戲。 回不去了。會死在這里。謝小倩落寞地將杏花放在床頭,是啊,回不去了,會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