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94節
曉蓮輕輕地問他,“有事嗎?” 付清流訕訕地,拿了一包潔白絹帕包著的點心,遞給曉蓮道,“看見你一天忙碌,晚上就沒空吃東西。夜深了,別餓壞身體,拿著吧?!?/br> 曉蓮接過點心,內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說了謝謝。 兩人相對無話,曉蓮禮貌地淺笑,告辭。付清流任她從身邊靜靜地走過,終于鼓足勇氣喚道,“曉蓮!” 曉蓮站住,回首。付清流三兩步跨過來,冒冒失失地將一把沉甸甸的東西塞進曉蓮懷里,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我去辦差,特意為你買的,一對成色很好的黃金鐲,你,你收下吧。” 曉蓮驚慌地推卻,“大哥,這,這使不得……” 付清流一把將曉蓮抱住,動情道,“曉蓮!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剛來的時候,沒人理會我,是你挑最好的櫻桃親自送到我手里。這么多年,弟兄們在一起,從來沒人注意過我,唯獨你,不偏不倚對我好,盡心盡力照顧我!曉蓮,”付清流突然哽咽道,“我早就喜歡你,可是不敢說。我一直在外辛辛苦苦努力,就是不想將來委屈了你?,F在二弟、三弟四弟都成親了,五弟也有了婷婷姑娘,我,我就忍不住,要對你說了,曉蓮,你答應我吧……” 曉蓮輕輕地掙開他,在斑駁的月光中望了他一眼,轉身慌亂地逃開了。 她躺在床上,心亂如麻。他會對李安然說,向少爺索要自己嗎?少爺兄弟情深,會因為顧及她而不答應嗎? 她一下子潸然淚下。 李安然對她無意。她說穿了不過是一個丫頭,原來主管家事,現在有了當家主母,她的身份本來就有一點尷尬?,F在,是嫁出她去的好機會。何況開口索要她的人,是少爺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哥。 她心痛惶恐。少爺真的這么做,眾人也會說,少爺對她不薄??墒?,可是她的心,她不愿意啊! 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一切相安無事。曉蓮繃緊的心弦,漸漸放松下來?;蛟S,或許付少爺見她無意,就此作罷了也說不定。沈姑娘和四哥在菲虹山莊住了三日,第四日就回到梅菊堂去住了。沈姑娘氣色很好,云雨初嘗,嬌羞嫵媚了不少。四哥換上愛妻為他縫制的衣衫,略修儀容,越發惹人側目,儀表堂堂。 楚狂半開玩笑地說,他可是送了不輕的聘禮了,怎么還弄成現在這樣,像入贅?。∷捠沁@樣說,可還是欣然攜愛妻回到梅菊堂,畢竟還有一個愛他如命的老丈人,真的和沈紫嫣住在菲虹山莊不回去,沈霄非掀了菲虹山莊的屋頂不可。 菲虹山莊還到處是喜慶和樂的氣息。兩樁婚事沒隔多久,還是人們私底下樂于交談的談資。李安然喜歡在日光明媚的下午在花園里喝茶,那個時候他躺靠在藤椅上,楚雨燕為他泡一杯清茶,和他一起吃蜜餞,兩個人恩愛和睦,其樂融融。 付清流去找李安然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副兩情繾綣的樣子。楚雨燕穿著一襲寬大的白色錦袍,沒有什么裝飾,可是風神韻味,嫵媚猶然。 李安然見他來了,起身讓座,楚雨燕為他倒好了茶,就告退了。 付清流有一點難言的尷尬,可是又忍不住表達。李安然奇怪道,“大哥你這是怎么了?” 付清流笑道,“二弟我,我有件事找你商量?!?/br> 李安然道,“大哥你說?!?/br> 付清流略帶羞澀地笑,說道,“那個,我想,向你,討一個人?!?/br> 李安然驀然了解,心有愧疚。兄弟們都一個個找到了意中人,唯有大哥,經常在外為他的生意奔波,還是孤身一個。李安然頓時溫存地笑,“大哥可是,在外面看中了誰家姑娘。你也早該成個家了,這些日子我被閑事纏身,倒忘了大哥的正事。若是那姑娘也有意,咱們這就擇日下聘禮去,早點為大哥迎娶,咱們菲虹山莊再辦一次喜事?!?/br> 付清流訕訕道,“二弟這,不是外面的姑娘。” 李安然道,“不是外面的,那是……?” 付清流咽了口唾沫,望著李安然,說道,“就是,就是曉蓮啊。她是個好姑娘。” 李安然突然沉默,淺笑道,“大哥你,好眼光。曉蓮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知大哥,你和曉蓮說了嗎?” 付清流突然就紅了臉,說道,“說,說了。她沒說話就跑開了,女孩子,都害羞?!?/br> 李安然笑,忖度著用詞道,“那,那大哥是想叫我,為你做媒?” 付清流傻笑著點點頭,說道,“曉蓮一定聽你的?!?/br> 李安然笑道,“那好!我去做這個大媒!曉蓮那丫頭可真有主意,什么時候和大哥你郎有情妹有意,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本來把她當成了meimei,現在一下子要叫大嫂,怕是還得,要慢慢習慣呢!” 付清流抓著頭猶自憨憨地笑了。 李安然先去了梅菊堂,和楚狂說了。楚狂幾乎跳起來,直搖手道,“這不行!二哥我跟你說,這絕對不行!大哥他,他這個人你最清楚,為人平平,他竟然要娶曉蓮!” 李安然犯難,“那總不能從我這兒就說不行吧?他是我大哥,從小到大的,這么多年還真沒求過我什么事,我,我也不能掃了他的面子?!?/br> 楚狂道,“你這人真是沒勁,什么叫掃了他的面子!他就配不上人家曉蓮!曉蓮什么樣的人,真的跟了他,你不覺得委屈?” 李安然道,“大哥真的娶了她,應該是放在手心里寶貝著,不會給她半點委屈。” 楚狂冷笑道,“你這么說來找我干什么?你就把曉蓮許給他好了!” 李安然無奈道,“四弟,你能不能先別跟我發脾氣?!?/br> 楚狂不耐煩地閉上眼,問道,“那你這到底想怎么辦???” 李安然道,“問問曉蓮的意思。我不方便跟她多說什么,你先和曉蓮偷偷打個招呼,讓她不要因為是我和她提親,就違著心。” 楚狂氣悶了半晌,揮揮手道,“好好,就這么辦吧。二哥我告訴你,若是曉蓮不愿意,你不做惡人,這個惡人你讓我做。我不怕跟他翻臉,就說我不同意,曉蓮的事,我管了!” 這不是誰管的問題,李安然苦笑。 楚狂回到菲虹山莊,說是忘帶了沈紫嫣一個物件,喚曉蓮來尋。 曉蓮笑盈盈地向楚狂問安,為他床頭柜腳地尋找。楚狂看四下無人,關了門,對曉蓮道,“別找了,什么也沒丟?!?/br> 曉蓮不解地望著他。楚狂讓她坐下,說有事說。 四哥找她能有什么事,曉蓮頗為疑惑。楚狂說話倒是直接,“大哥他,向二哥說要娶你,我先問問你什么意思?!?/br> 曉蓮正在給楚狂倒茶,聽了楚狂的話,一個失手,水灑了桌上都是,整個人怔怔地呆住,一動不動。 楚狂看著曉蓮煞白著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輕輕嘆了口氣,曉蓮驚醒過來,慌張地擦桌上的水,楚狂道,“別擦了?!?/br> 曉蓮蒼白地對楚狂一笑,語無倫次地道,“我,我一不小心,我,我先出去了。四哥我先出去了?!?/br> 她轉身急匆匆地走,像是逃。楚狂道,“你回來。” 曉蓮立在當地,魂飛魄散般蒼白。楚狂走過去,柔聲道,“我二哥讓我先和你說一聲,就是讓你多些時間考慮清楚,別到時候頭腦發蒙。曉蓮你記住了,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否則,沒人能幫你。你自己打定主意,別凡事聽我二哥的,二哥他不能把你怎么樣?!?/br> 曉蓮落下淚來,對楚狂勉強地一笑,出了門,踉踉蹌蹌向前走,下臺階的時候,魂不守舍摔了一跤,不知痛楚地爬起來。 楚狂在身后看著,憐惜地嘆了口氣。 房間里沒有人,四周靜悄悄的。曉蓮一頭撲在床上,熱淚洶涌而下。 她的身體軟綿綿無力。這一天終是來了。她的少爺,終于親手要把她嫁出去。 我愛慕你,心里裝著你。你可以裝作不知,可以從來不理。現在別人來索要,你是不是就若無其事將我嫁出去,從不感知,從不理會,我對你的情意? 我沒有聽你的話,沒有像若萱一樣叫你哥哥。我自認卑微愿意做你的婢女。是不是,就因此我只能是婢女,被你看做是一件可以籠絡兄弟的工具? 可是你說過,把我當meimei一樣看,我和若萱是一樣的。一樣的,曉蓮苦笑著,什么是一樣的,meimei就是meimei,婢女就是婢女。這事若換做成若萱,你是不是也不去體諒她的心,就這樣潦草地把她嫁出去? 沒有人知道,每次入睡之前,我都會摸著脖子上溫熱的翡翠白菜,望著手上的貴妃鐲,徒勞無益地想你。 想你在那一片空明的月光中嘆息,想你照顧我生病時,那溫柔的情意。 我這樣卑微的自己,卑微到只要能伴著你,寧愿做你踩在腳下的塵泥。 你新婚燕爾,幸福地擁著你的妻。若萱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你的寵溺。而我,從來就是你乖巧的婢女,默默地承受,你rou體的拘禮,還有你精神的疏離。 一切于我,已無所謂。你娶了妻,我以為我只要乖巧,就可以默默地毫無聲息地退到人后的位置,不理家事,繼續做我的婢女。卻忘了,一個身份尷尬,年齡也尷尬的婢女,總要有所處置。 十七歲,正是出嫁的年歲。你怎么可以讓我,做你一輩子的婢女? 是啊,怎么可以。你總要把我嫁出去。可是,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寵愛我一回,哪怕只是像寵愛一個meimei。 你對我無心無意,這沒關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說過你要把我當作meimei,是我癡心妄想一再忽視你的婉拒,那是我不對,可就算是我不對,我一心一意在你們家這么久,殫精竭慮,你就不能真的把我當成一次meimei? 大哥那個人,貌似忠厚,實則勢利平俗,不愛言語,沒有主意,卻心胸狹窄,暗藏心機。連我都能看出來,你就看不出來? 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得罪你的兄弟,你當然不會吝惜我一個婢女。 好。很好。好到極致的好。我就順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 大不了,一夕玉碎。我與他成親之日,便是我今后的忌日。 反正,我拼卻一生,換不來你的傾心憐惜。從我,那次偷偷地愛上你,就注定我今生命薄如紙。 是不是,我人已冷,心成灰,卻最終沒有如了你的意,我就可以,占據你的一片記憶。到那時候,你的心,會因我慚愧,為我可惜? 還是說,這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奴婢。菲虹山莊的繁華如流水,我低賤的尸骨,不及你廳堂里昂貴的物件上,需要時時打掃的塵灰。 我為什么,要拼了命,愛你一場? 第86章 月曉風清欲墮時 李安然靜靜地看垂頭不語的曉蓮。讓她坐,她溫順地坐。 她的面色凄苦,但是從容。李安然覺得不對勁,那該死的楚狂,他下午到底怎么和曉蓮說的? 他如今又要怎么和曉蓮說? 氣氛有那么一點詭異。李安然瞧著她的神色不開口,曉蓮安安靜靜自暴自棄不抬頭。 總要有人說話。李安然呷了口茶,做出淡淡笑,“那個,我要和你說的事……” 曉蓮的頭低得更低,他,也會,吞吞吐吐嗎,曉蓮想到這,就忍不住,低著頭對自己笑了一笑。 顯然她詭異的表情被李安然看了去。李安然怔了一下,盯著她道,“你怎么了?” 曉蓮于是抬頭望著他,笑漸甜美,肆然無忌,眼神好像在說,你說呀,痛快直說吧。 李安然內心叫苦,看曉蓮這情緒,明顯是在和自己慪氣。這丫頭平日里最明事理,怎么在這么關鍵的時候,和自己慪氣? 這個楚狂,平日里辦事也不是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李安然內心嘆了口氣,直接道,“大哥說要娶你,你是不是,不愿意?!?/br> 曉蓮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以為他會和自己說他大哥的好處,或是直接和自己說,大哥跟我要你,我不好拒絕。可是沒想到,他問自己是不是不愿意。 她張口結舌,她確實不愿意。可是沒有了和李安然的交鋒,她感到失意。她本來就是想和李安然生一場氣。 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思。他的處置。她只是恨他,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愿意,卻不為她做主還出面來說?她只是和他賭氣,他到底更看重的,是她這個婢女,還是他的兄弟? 可是她所有準備好的氣,卻沒人和她演對手戲。他只是平靜地問她,你是不是不愿意。 她只需說是,或者不是。這樣的程序,就是最普通的婢女,也要這樣問一問。即便是最普通的婢女,要是不同意,他李安然也絕對不會勉強。 她只要說是,李安然就會向大哥回拒。只是這樣的回拒,對她來說真的毫無意思。 事情變得很荒謬。她拼做一死做好的回拒,在李安然那里輕而易舉,只需淡淡地說上一句。 他不會勉強,他只是詢問。可是她要的不是他公事公辦無關痛癢的詢問。她要的,是他關懷她的心意。只是,他不肯給。 面對他無關痛癢走程序的詢問,曉蓮突然就委屈得淚流滿臉,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 他就不能表現得緊張一點,他就不能表現得關切一點。哪怕他表現得絕情而霸道,她都準備好用一死來沖擊他的記憶??墒撬唤o她表現的機會。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她突然就沒了主意,拿這個男人沒有辦法! 她在他面前跪著哭,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你不愛我沒關系,我現在只需要你會像哥哥一樣為我做主,千挑萬選給我找個好人家!僅此而已,你為什么就不懂我的心,讓我這么委屈! 李安然看著她失聲痛哭,重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