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68節
兄弟四人出發,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空曠,兄弟四人可以并肩橫行。 云逸四下張望道,“二哥,你帶我們去哪里喝酒,我看這店鋪有一半都關門了!”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上午和近水樓的老板說了,讓他等我。我們就是去得再晚,也有地方去。” 路邊的叫花子熟悉地與李安然打招呼。李安然帶著笑,一邊回應一邊施舍給他們零錢。楚狂笑道,“二哥你當真是和他們混熟了。” 一個賣糖人的老漢沉默地從云逸身邊走過。云逸走在李安然的左側,靠邊,賣糖人的老漢還輕輕碰了一下云逸的衣襟。 李安然突然止步,回頭望著賣糖人的老漢,靜靜地道,“憐香子!” 憐香子回頭。在他回頭的一瞬間,他知道自己錯了! 機敏是他賴以生存的武器,憐香子在一瞬間變換了十七種身法,欲從十七個方位逃生。 眾人只見李安然暴喝一聲,然后沖了出去! 那一聲暴喝讓人心驚膽破,頗有幾分凄厲。似乎把他內心深邃而沉重的壓抑,在瞬間如火山噴發一般,宣泄殆盡! 沒人看清李安然是如何出手。那一瞬間像是一場夢,眨眼間李安然站在百步之外,直繃繃站在那賣糖人老漢的對面。兩個人靜靜地望著,然后賣糖人的老漢轟然倒下。 憐香子從來不知道,原來死,是這樣子的。 他曾經設想過很多種人生的結局。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子。就這樣簡單地死在李安然的手里。 當年轟轟烈烈的圍殺他尚可逃生,像他這樣精彩的人,怎么可以這么簡單地死去? 可以的。就是一瞬間,他在云逸的身邊走過,沒人察覺,更不關李安然什么事。 可就是那一瞬間,他為自己設了一個死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心儀,想著近距離靠近一下李安然和楚狂,他選了一個離他們兩最遠的距離,他也沒帶任何一點殺氣。 他偽裝的很好,自覺沒有任何破綻。他曾與他們擦肩而過而他們卻絲毫不知,憐香子自己也說不出那是一個什么樣心理,是成就的滿足還是無傷大雅的戲弄。 這是他一貫的行徑。當年那一場圍殺,他曾經七十二次與那三十六位英雄面對面接觸,只是對面不相識而已。他愛極那種感覺,像是局外人一樣,看著眾人面對災禍時的種種表現。他們商議怎么對付他,可他就在他們旁邊偷窺,聽得一清二楚。每當那時候他就在內心里笑,那是無以倫比的一種快樂。 可他到死也不明白,李安然怎么知道那就是他。他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從未失手。他的一生就是化裝成各種各樣的小人物混跡市井,平平靜靜享受人生悲喜,看透世態炎涼。甚至有許許多多小人物都是他的朋友,從來沒有人認為他和憐香子有什么聯系。 到底哪里出錯了? 在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逃脫了!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腳已經不能動彈,全身上下的血在一點點流出,他自己都可以感覺到血流的速度和溫度。 然后他轟然倒塌,他在倒地的瞬間忍不住問李安然一句話,“我到底哪里出錯了?” 李安然對他道,“你沒有出錯。但這半個月,我見了菲虹山莊的每一個人。我雖然不知道憐香子長什么樣子,可我認識除憐香子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憐香子突然就笑了。 這似乎是他這一生聽到的最好笑也是最要命的笑話!他認識除了憐香子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呵呵! 絕妙的人總有絕妙的辦法。憐香子任憑自己的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突然有一個很怪異的感覺,身下的地是溫暖的,可看到的太陽是黑色的。 那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后的感知。他安然地閉上眼睛,舒適的表情,滿足地嘆氣道,“那說我很可愛很有趣的人,叫做楚狂杜彤是吧?他一直在菲虹山莊等我,人海知音啊!” 他靜靜地一動不動,停止呼吸。 李安然望著他,然后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眾兄弟沖上去扶住。李安然虛弱道,“搜他的身,找到‘鴛鴦散’。” 楚狂輕易地找到,交給李安然。李安然蒼白地笑,倒在云逸懷里。 云逸傻掉了,他根本發不出聲音。殺了憐香子。這么大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好像李安然突然瘋掉了,他費死了勁,卻誤殺了一個賣糖人的老漢。 李安然掙扎著,撕下憐香子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滄桑但英俊的臉。 他的全身都是血。楚狂數過了,李安然一共從不同方位角度發出了一百七十一枚暗器。除了被打落的三十二枚,憐香子幾乎所有可能致命的xue位上都是李安然的暗器,整整一百三十九枚! 云逸回味過來時倒吸了口冷氣!二哥這是在拼命了,竭盡全力的一搏,沒見過殺一個人打出這么多暗器的。就算那憐香子換了十七種身法和方位,可也不用打出那么多。那么多的暗器,幾乎窮盡了憐香子的所有可能!他今日注定命喪于此,在劫難逃。 打那么多暗器為什么,云逸曾問。李安然對他說,機會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間,不拼命,無以對天下! 其實,他是無法面對自己。憐香子之禍,給他帶來的心里壓力,遠遠大過他所表現的和別人所猜測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 李安然是被云逸背回去的,李若萱嚇得慌了,楚狂云逸和付清流都是面帶喜色,云逸背著李安然直嚷嚷,“憐香子被二哥給殺了!殺了!” “啊?”李若萱歡欣地叫道,“哥哥把憐香子給殺了!哈哈!哥哥把憐香子給殺了!” 曉蓮亦歡欣,轉而憂慮道,“那少爺他……” 楚狂道,“他沒事,就是殺憐香子時體力透支累得!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歡呼!李若萱幾乎跳到房梁上去歡呼!眾人互相擁抱著,激動得大笑,楚狂大聲叫喊著,“曉蓮!快去!快去給四哥拿酒來,我要好好喝酒,大醉它一場!” 云逸也跟著叫,“對對,曉蓮拿酒去!這些日子,那該死的憐香子,他奶奶的,真是憋屈死我了!” 李若萱卻一下子大哭出來。眾人圍上去問,李若萱又哭又笑道,“我樂死了,樂死了!我給你們拿酒去,我拿酒去!”說著她撥開眾人,瘋瘋癲癲往外沖,一路“噢!噢!”地歡叫著。 憐香子被殺了!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三兩天傳遍大江南北,舉世沸騰,彈冠相慶! 很久沒有這么大快人心的事了!禍害天下的憐香子終于死了!被李安然殺了! 無論是懷著感激還是傾慕,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眾多的人紛紛涌向菲虹山莊,菲虹山莊空前繁榮! 一年前,李安然因為他特殊的身份,一舉成名天下知。一年后,他贏得了天下的仰慕和贊譽。世人開始惶惶然睜開眼,甚至用一點僥幸和感恩的心,慶幸李安然的存在。 每當看見李安然面帶微笑從街上走過,每個人的心就禁不住暖洋洋的。他和眾人熟絡地打招呼,年長的心里面既歡喜又羨慕,心想我為什么沒有這樣的兒子;年輕的仰慕而敬佩,都希望能接近李安然,得到他的指點;閨中的女子都渴慕地偷望,隱藏起自己,卻又希望李安然能多看她一眼。 其樂融融,繁盛但祥和。 李若萱去梅菊堂找她沈jiejie。沈紫嫣正和楚狂坐在草地上,彈琴。 “沈jiejie!四哥!”李若萱叫著,像快樂的小鳥一樣歡蹦著跑過去,一屁股坐在沈紫嫣身邊,抱住了沈紫嫣的脖子,撲在沈紫嫣懷里撒嬌。 沈紫嫣的精神氣色很好,臉上是淡淡的美麗的光彩。李若萱撒嬌道,“沈jiejie你好偏心,你們兩個的琴藝都是這么好了,還整天在一起切磋,也不去給我上課了,我,我也要學琴呢!” 楚狂笑道,“回頭我教你。” 李若萱緊緊抱著沈紫嫣道,“才不要你教,我要沈jiejie教!” 楚狂道,“我教怎么了,我難道琴藝不如你沈jiejie嗎?” 李若萱道,“總之不要你,都說你看人學不會就發火,我才不要你教!” 楚狂道,“我回去就和你哥哥說去,怕我,我就非要教你!” 李若萱搖著沈紫嫣的肩膀嬌聲道,“沈jiejie你看他,你看他啊!” 沈紫嫣淺笑不語,只是溫存地撫著李若萱的小臉,李若萱不依地纏著沈紫嫣,夏婷端了茶過來,放在草地上的矮桌上。 夏婷笑著,一邊倒茶一邊道,“若萱你以后常來玩吧,我一個人可悶了!” 李若萱道,“有沈jiejie和四哥在,你悶什么啊,又沒人逼著你練功背書!我才悶呢,哥哥整天不讓我出來,一天讓我做好多功課,出來看沈jiejie,還要和他請假,還要有四哥陪!” 夏婷道,“就是因為我沒事做,所以才悶啊!這些天,我把菲虹山莊街上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吃過玩過一遍了!當真是悶死了!” 李若萱湊過去感興趣道,“你倒說說,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聽人說外面來了很多外地人,可熱鬧了,干什么的都有!” 夏婷樂了,說道,“當真是來了很多人,賣什么的都有,最值得一提的是最南街十天前開了一家超大的美食館,主人夸下海口,不論天南海北,不管飛禽走獸,只要你報得上來菜名,他就能做,而且還絕對地道,不地道就不要錢!一連十天了,門庭若市,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李若萱開心道,“真的有這么神嗎?你吃過沒有,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地道!” 夏婷道,“我當然去過啊!我要了我們家鄉的兩個小菜,你別說,就好像是本地人做出來的一樣,真是地道極了!而且不貴,一共才花了十文錢,我在那里喝了半天茶水,也值兩文錢了!” 李若萱歡欣道,“真有這么好吃又便宜的地方!那,那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嗎?” 夏婷津津樂道道,“可多了!白天還好,尤其是晚上,有那種噴火賣藝的,還有兩個將評彈的場子,一到夜里,為了拉攏客人,兩邊就像大擂臺一樣,推出的故事可好聽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你也去吧!” 李若萱眼睛亮亮的,很是神往,但很無奈,“我也想去,可是哥哥不準。” 夏婷望了一下沈紫嫣和楚狂,拉著李若萱道,“我們去那邊聊,jiejie和楚狂哥哥還要談天,切磋琴藝呢!走!” 李若萱欣然而起,和沈紫嫣和楚狂告別。 沈紫嫣望著兩個女孩子手拉手親昵地走遠了,臉上溫柔地笑著,對楚狂道,“她們兩倒像是一對小姐妹,連性子也像,都是最愛熱鬧!” 楚狂望著她們的背影笑道,“這兩個丫頭到一起,一定商量什么壞點子,若萱好不容易被我二哥管得老實點,現在多出一個婷婷,又該讓二哥頭疼了。” 沈紫嫣淡淡地,笑而不語。楚狂溫柔地望著她,太陽光很柔和了,臨近黃昏了。 沈紫嫣對他明凈地笑,無視他的愛慕。 他無語。沈紫嫣從醒來就一直是這樣子。她視他為知音,為好友。卻從來沒有男女之愛。 她從醒來,再沒有提過一句李安然。似乎李安然是她的前塵往事,她早已忘記了。 她不提,自然沒有人再提。 她昏迷的時候,聽到生命在呼喚。美妙的蓬勃的琴聲從深邃的黑暗中洶涌而來,溫柔呵護地漫過她冰冷的心。 她終于知道她錯了。她不可以這樣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至少,萬物都在蓬勃生長,花在含苞,草在抽芽,鳥在陽光中伸展羽翼,一個男人火熱的心,在不舍晝夜,赤誠地召喚和期盼。那顆火熱的心,熱誠中揉裹著悲苦的絕望,似乎她一死去,他就會隨時終止呼吸。 突然在昏睡中發現,原來有人那么在意自己,她聽到爹爹的簫聲,美麗而哀愁。 他有俊美的容顏,蒼老的白發,痛徹心扉地告訴她,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她不可以死,否則他無力獨活,愿追隨而去,一家團圓。 為什么原來她認為自己生無可戀?為什么她認為自己活著或者死去都沒有任何意義?為什么她原來覺得美好的世界和她毫無關系,生命中除了李安然,似乎毫無樂趣? 李安然對她說,人世間本來可以皆大歡喜的事情,為什么一定要這么慘烈。 是啊,她原本就不用這樣執迷的,不是嗎? 原本以為是整個世界拋棄了她,讓她一生病痛,愛無所愛,現在才知道,是她自己拋棄了整個世界。這世界有聲音。每一種聲音都有一顆心,心在對她說話,只是她從沒有用心去聽。 李安然說,“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著來,看我能不能饒你!” 他果然沒有饒她,她活了,她自己饒過了自己。 不再愛他,不再想他,或許很難。但是活著,也不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她知道楚狂愛她。 他高大,英俊,放曠,不羈。冷的時候是玩世不恭的放縱,熱的時候是赤膽忠肝的熾烈。 可是他的愛,不癲狂,卻深沉。 他從未對自己說過他的愛慕。他一語不發,只是彈琴,喝茶,聊天。 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越是不說,越是不吝嗇付出,就越是表明,他愛她,而且是不計付出不求回報的,在愛她。 她只是無措。不知道怎樣接納這份突如其來的深愛。他日夜守在自己身邊,彈琴,用他的心曲和自己說話。 她突然有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慚。她曾經因為得不到李安然的心而萬念俱灰,現在又因為楚狂深邃深沉的愛而惶恐。 李安然說,他不愛她,不是因為她不好。可是楚狂愛她,如此愛她,又讓她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