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第156節
大福晉遲疑了一下,還是順著她的眼神示意坐下。 娜仁又道:“我阿布額吉只我一個女兒,你知道吧?” “是,老國公夫婦育有三個兒子,卻只有娘娘一女,因此對娘娘愛若珍寶、百般疼愛,三位大人……待娘娘也是萬分呵護周全。可惜……安歡她們卻沒有娘娘這個福氣。”因其勒莫格已經從朝廷請辭,但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便姑且沒有再改那三位大人的稱呼。 言之此處,大福晉面上落寞之色難掩,卻叫娜仁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娜仁緩緩道:“我想說與你的并不是這個。我五六歲上便入了宮,彼時先帝尚且在世,當今皇帝都還小呢。我最初養在坤寧宮,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身邊,后來太皇太后又將我要去了慈寧宮。一氣長到十幾歲,寄人籬下,太皇太后和太后雖然疼我,可到底這內宮之中,規矩森嚴,每一步走來都要小心謹慎,唯恐行差就錯,誤了一家性命。” 她說起這話,面上流露出幾分唏噓之色。 大福晉聽得茫然,卻見娜仁轉瞬變換了神情,面帶笑意宛如驕陽一般,一身不折傲骨,滿面貴女驕矜。 “可我從未怕過、從未畏縮過、也從未想過摧眉折腰奴顏媚骨,低著頭向上爬。”一時之間,大福晉仿佛見到娜仁眸中迸發出亮光,灼灼耀眼。 她逆光坐著,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唯有一雙眼眸,亮到使人無法忽視。 大福晉呼吸下意識地都滯住了,聽著娜仁繼續道:“這是我阿布和額吉給我的底氣,我在家中時未曾委屈,養成的驕傲足夠支撐我走過許多許多年,同樣,幼年時享受到的疼愛與呵護,也足夠溫暖我許多許多年。” 娜仁看著大福晉,眸光幽深,“皎皎在閨中時,我對她萬般疼愛,因為我知道她總有一日要嫁為人婦,這個世道對女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公,她日后定然要經歷諸多的磨難,我希望我給她的愛,能夠支撐著她,叫她永遠抬頭挺胸,優雅驕傲地走下去。” 大福晉隱隱約約猜想到娜仁要與她說些什么,不自覺地凝神,更加專注地細聽娜仁所言。 “說句你不愿意聽,我也不愿意承認的。這幾個女孩,八成是要撫蒙的。”娜仁神情平靜,又帶著淡淡的惋惜,“皇家宗室之女,生來的路便被注定了,若是由胤禔出面不愿女兒遠嫁,也不可能各個都留住。” 大福晉聞言,心中一澀,低著頭吶吶應道:“是,您說的有理。” “那么在她們在家中的這十幾年里,你和胤禔要做的,便是給予她們足夠多的關愛,教導她們成長得最夠堅強,能夠抗住蒙古的凌冽寒風。”娜仁沉聲緩緩道:“事有緩急輕重,胤禔更多心思放在朝堂上,你在家中,便要多用心教養孩子們。同樣也是這個道理,你自己要拿捏好輕重,把那些其實并不是十分緊要的人事放下,安安心心地,過好自己的日子,教好自己的孩子,養好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她難得有這樣語重心長的時候,大福晉也確實聽進去了,也就是因為聽進去了,才忍不住嘴唇囁嚅幾下,微聲道:“可媳婦如何能不在意呢。……您不是來……” “老祖宗是叫我查查究竟是怎么了,有罪的罰,受委屈的賞。可我今日并不打算直接一一辦干凈,那樣只是得一時的清靜,以賢妃的心性,這委屈她可不會白吃下去。”娜仁注視著她,鎮定地道:“我今天說給你的話,全部出自肺腑,沒有一句是為了敲打你,你聽著。” 大福晉端正肅容,“媳婦謹遵皇貴妃娘娘教誨。” “生阿哥還是生格格,都在于命,強求不來。你與胤禔感情好,那便不要著急,好生補養你的身子,雖然你正值青年,可前些年連續生產,難免傷了元氣,若是此時非要拼著懷胎生產,只怕傷身,導致壽元不久。你不要覺著我這話是在嚇你,回頭你找個可信的太醫或大夫,一問便知。” “這一回賢妃的打算是太不像話了,既然你知道想法子,證明你還沒昏了頭,我幫你擋回去,以后你也不用擔心賢妃有類似的手段,這是我能和你保證的。” 其實尋常的人,娜仁是不會做到這個地步的,她能為大福晉考慮至此,不過是看她和大阿哥的感情甚好,大阿哥愿意為了她考慮,她也愿意為了大阿哥待賢妃處處恭順,忍氣吞聲。這樣的感情,在宮中實在是太難得了。 還有四個孩子。 若是大福晉一念之差行將就錯,或者為了拼個阿哥傷了身子,四個小格格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娜仁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不免多說兩句,“你看我在這宮中幾十年,膝下正經算來,只有皎皎一個女兒,留恒是我養著的,可他又正經阿瑪額娘在,等到了年歲出了宮,也不能如他的堂兄弟們一般時常回宮探望。皎皎呢,如今是心懷四海,也留不住了。我看著倒成了孤家寡人,可我沒覺著有什么。 當年膝下無子,我不覺著有什么,如今眼見未來身畔無人,我也未覺著有什么。人說女子一生,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乃至定理。可我覺著那分明是世間最荒謬的渾話!凡是信了的女子,多少是不大聰明。 人的一生,最緊要的不是活旁人,而是活自己。若是人活幾十年,只知道為男人而活,那恕我直言,她母親十月懷胎把她帶到這世上也是白受苦遭罪了!” 她這話說得狠極了,大福晉心底最深處的某個地方好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用力地戳了一下,呼吸一緊,猛地抬起頭看向娜仁。 然后大福晉也知道自己反應過于激烈,匆匆捧起茶鐘飲了口茶,掩飾自己方才不大優雅端莊的舉動。 娜仁臉上卻猛地綻放出笑意來,她知道,她把大福晉說動了。 其實誰又生來就覺著依附于人,一生做一株纏繞于大樹的女蘿藤蔓是一件好事呢? 即便大福晉自幼受父母疼愛,即便她如今與大阿哥感情甚好,午夜夢回間,她是否也會懷疑自己如今的生活都不過是空中樓閣,生得虛浮,沒有半分底氣。 但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間,很快她又會安慰自己,她的出身好,大阿哥即便有一日與她陌路,也會看在她家里的份上對她敬重有加,便如她知道的許多位貴夫人那般,從此把握著丈夫的敬重、拿捏著家中的中饋,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地過一生。 但那樣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嗎?大福晉捫心自問,然后沉默許久。 她沉默著,娜仁也沒有出聲,鎮靜地坐在那里品茶,神態頗為輕松悠閑。 良久之后,大福晉抬起頭,向娜仁道:“我明白了,您放心。” 她沒有自稱“媳婦”或是“兒臣”,而是很平靜地自稱為“我”;也沒有稱呼娜仁為“慧娘娘”或是“皇貴妃”,而是眸中帶著笑,喚娜仁為“您”。 娜仁一面笑,一面想,或許冥冥之中,已經有什么被改變了。 人說命數天定,可她從不那么覺得。若是將人生種種盡歸于天,那人生在世所有的努力拼搏豈不都只是無用的動作?若是能夠將一切都推在天命上,那因自己不努力而失去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嘆一聲“失之我命”。 那又有什么意思? 她從來都知道,得到得益于努力,失去則是因為做得不夠。 或許有一些在自己努力之外的因素,但那從來不是必然。 或者說,有的時候,那些所謂的“避免不了”,也是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來避免的。 不過全看各人罷了。 命數,從來不是失敗者推脫的理由。 但轉念間,娜仁又想,她如今窩在宮中養老,吃瓜看戲度日,仿佛也沒有資格教育別人。不過給人家灌灌雞湯的資格,憑借上輩子辛苦奮斗的幾年,她應該還是有的。 娜仁兀自沉思著,忽然聽見大福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您今日與我說這些話,就不怕說了之后我聽不進去,最后對牛彈琴嗎?” “我不怕。”娜仁回答得堅定極了,她注視著大福晉,一字一句,落地鏗鏘,“哪怕你聽進去一句,我都沒有浪費今日的時間。或者是旁人,哪怕一個人聽進去了,我也不覺得我白浪費了我的口水。” 她說完,端起茶鐘飲了口茶,然后慢條斯理地續上茶水,笑瞇瞇地道:“而且你不是聽進去了嗎?” “兒臣也不知,究竟聽進去多少。”大福晉下意識抬手理了理鬢發,然后發覺她的鬢發已經在方才被她理得十分整齊了,便有些羞赧地笑著,收回了自己的手,端坐在那里,挺直腰背,仰頭望著娜仁,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優雅柔順,但一雙眼睛亮極了。 “但兒臣想,您今日的時光,并沒有白費。” 她一字一句,軟綿下含著力道,傳入娜仁的耳中,叫娜仁心中油然生出感慨,不由一笑。` 第142章 大福晉這邊打通了,娜仁松了一大口氣。 其實她一開始,并沒有打算真正攪到這一潭婆媳相爭的渾水當中,因為大福晉與賢妃的背后,其實是賢妃與大阿哥對于主動權的爭奪。 但既然她下場了,那便將事情做得再干脆些。 不過幾個時辰,皇貴妃看重大福晉的消息闔宮傳遍。 蓋因皇貴妃將大阿哥家的四位小格格叫到永壽宮玩了一整日,又將當季貢緞賜給每人兩匹;還留大福晉用膳飲茶敘話,膳后賜了太皇太后日前賞給皇貴妃的杭羅四匹,并有新制宮扇兩柄、如意宮花一匣。 至于為何是看重大福晉而非四位小格格……賢妃因大福晉連誕四女對大福晉心有不滿,此事闔宮皆知,近來對大福晉更是多加刁難,皇貴妃若是喜歡小娃娃,早不喜歡晚不喜歡,非要在這個關口將四位小格格叫去,又厚賞大福晉,明擺著是站出來為大福晉撐腰。 得出這一個結論,對于宮中人來說便足夠他們細細品味解讀的了。 皇貴妃與賢妃素來交好,而賢妃對大福晉多有不滿,從前皇貴妃雖然也會為大福晉說幾句話,眾人不過認為是待晚輩的疼惜,畢竟皇貴妃待小輩們素來不錯。但如今,她可是明目張膽地替大福晉撐腰,莫非……是和延禧宮賢妃崩了? 賢妃聽到這消息,也著實驚了一驚。 彼時她正在送子觀音前虔誠跪拜誦經,祈求菩薩能夠賜給她一個聰明靈敏的孫兒,延禧宮的掌事姑姑大雪便恭敬垂首站在一側,待她睜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忙滿臉堆笑地道:“娘娘誦經心誠,菩薩定然也會有所感知,叫您如愿以償。” “這如意在菩薩跟前供奉足七七四十九日,等雅利奇入門之后,我便將這如意賜給她,叫她日日放在枕畔,保佑她早日為我兒綿延子嗣。”賢妃聽她此言,面上笑意更濃,凝視著菩薩玉像前供奉的一尊如意,滿懷期許。 只見那如意通體瑩白,剔透凝滑,潤澤生光,正是上等美玉雕琢而成,雙面分別雕刻百子千孫與瓜瓞綿綿,中部雕刻葫蘆百子榴花遍地,雕刻工藝上乘,栩栩如生,都是極好的意頭,叫人見了便覺著喜興。 即便以賢妃之富,這樣極品的玉如意也是極為難得的,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倒沒什么不舍。 大雪笑著道:“娘娘可真是疼雅利奇格格,等格格入門之后,定然能如您的愿,為您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胖孫兒。” “不是為我,是為胤禔。她是我的侄女,我疼她也罷了,但在我心里,沒有能比得過胤禔。她能為胤禔開枝散葉綿延后嗣,那即便她把阿哥所的天翻過來,我也會為她撐腰。”賢妃說著,眉目一冷,輕斥著道:“伊爾根覺羅氏也是不爭氣,她若是能先誕下阿哥,為胤禔占住萬歲爺長孫之父的位子,不叫太子撿了漏,本宮也不至于想出這樣的主意來,還該要好生安撫安撫科爾坤與他夫人才是。” 大雪恭謹地道:“咱們阿哥是何等的尊貴身份,伊爾根覺羅家還等著大阿哥一人飛升,帶他們雞犬升天呢,怎么會因此而惱了……” 主仆二人正交談著,忽聽外頭一陣忙亂的腳步聲,賢妃眉心微蹙,大雪率先走到門口推開門厲聲呵斥:“娘娘禮佛你們不知道嗎?怎么在小佛堂外頭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也不怕驚擾了菩薩!” “姑姑……宮里都傳遍了,皇貴妃召見了四位小格格與大福晉,留了大福晉晚膳、吃茶,還聊了好一會天,又將老祖宗賜下的料子賞給了大福晉,可了不得了!” 宮女滿面驚慌,大雪倒還沉得住氣,冷冷呵斥她:“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下去吧,仔細些,不要再鬧出這樣大的聲響,饒了娘娘靜修。” 那宮女見她分毫不慌,也跟著放下心,連聲應諾,又小心地將門掩上。 然而她沒見到,門一掩上,她方才萬般崇拜的大雪姑姑瞬間變了臉色,一如她方才一般,滿面驚慌地走到賢妃身前,“娘娘,咱們現在該怎么辦啊。皇貴妃這眼看著是要為大福晉撐腰啊!” “……且不要急,再等等,看她還有什么動作。”賢妃強定了定神,閉目緩緩道:“她素來憐貧惜弱,待年輕女子又更心軟一分,為老大媳婦打抱不平也是有的。不過我們到底是這么多年的交情了,她做到這一步,應該就是極致了,若僅僅是這里,倒也沒什么……” 她一面說著,又陷入了深思,大雪見狀,也漸漸用平靜掩住驚慌失色,再度退到一旁。 然而賢妃終究是相差了。 第二日,永壽宮皇貴妃召見了賢妃母家的幾個小輩女孩,這本是喜事,冬葵到納喇府上的時候,闔府中人都以為是好事將近,忙將極為姑娘打扮得水靈出眾,滿心期盼地送上了馬車。 然后回來的時候就一人帶著一份婚約了,皇貴妃親自賜婚,倒都是家境殷實之家,與納喇府也算堪配,不是能文就是會武,日后能有些前程的,也沒聽說有什么貪戀美色或是流連煙花之地的舊事。 論理,這樣的人選是極好的,又是皇貴妃賜婚,各個帶著添妝禮回來,嫁過去之后也會很有臉面。 但架不住納喇家原先和賢妃都商量好了,眼見潑天富貴與自己無緣,這些人哪里甘心。 賢妃之母當日便坐不住了,趁著宮門未曾落鎖,連忙遞帖子入宮。 賢妃也正驚訝著,娜仁做這事之前,可沒和她商量半句啊! 她登時便帶上人奔著永壽宮去了,然而時隔多年,她再度坐上了永壽宮的冷板凳,心情也從一開始的激憤逐漸到最后惴惴不安。 娜仁靜靜坐著品茶,一碗六安茶見了底,她掀起眼簾撩了賢妃一眼,口吻淡淡的,“大福晉之曾外祖母,是博爾濟吉特氏出身,她的母親,當年也是老祖宗特意關照過的,你知道嗎?” 賢妃心里僅有的那點不滿怒火也被一盆冷水徹底潑滅。 太皇太后雖然多年不理事,但在宮中的威名確實越來越盛,又其她是康熙早年便入宮了的,真正見識過太皇太后處理人的雷霆手段。 這會聽娜仁點出這里的門道來,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按著自己的心口,瞪圓眼睛,滿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娜仁:“可……可老大媳婦入門也這些年了……” “她老人家從前不想管小輩的事,可你近來做得有些過分了。”娜仁看著她,意味深長地道:“這紫禁城里,沒有什么事瞞得過老祖宗。” 賢妃只覺一股涼意從腳后跟爬上后脊骨,攥著帕子的手尖都在輕顫,好一會,強定住神,猛地抬起頭看向娜仁,如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連聲道:“可老祖宗沒有親自出面,而是叫你來……她老人家并沒有十分惱怒對嗎?對嗎?” “全看你怎么想了。”娜仁又輕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此后,你可收斂些吧。大福晉性子是柔順,可還有她曾外祖母的香火情呢。那些當年共度風雨過的老一輩感情是最深的,老祖宗當年也沒少看顧她的外祖母與她母親。” 賢妃多少放下些心,坐在那里急促地喘息著,聽了娜仁這話,雖還有些不情愿,也只能點頭,面色難看地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便罷了,老祖宗叫我處理,是不想你面子上難堪,也連累了大阿哥。但有一句話,我是要說與你知道的。” 到底看在多年情分上,娜仁還是給賢妃吃了一劑定心丸,然后徐徐道:“小一輩的事,就叫他們自己折騰去吧。他們都還年輕,你何必如此著急?大福晉不是嫉妒不賢之人。” 最后一句話,她口中說著,心中卻唾棄地輕哼一聲——她是恨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不是嫉妒不賢之人。 可惜如今這世道,容不得追求一心人的女子。 反正賢妃最后是被娜仁忽悠了一番,迷迷瞪瞪地回了延禧宮。 顧忌這些年的情分,也算是多年牌搭子,賢妃本性也不算極惡,娜仁并不準備與她撕破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