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第153節
娜仁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將鈕祜祿貴妃那日說的話一一復述給愿景,然后眉心微蹙,緩緩道:“你說,她怎么會以如此決然……什么都不顧地撒手去了?我本以為,她是性情堅韌又不過分清高自負之人,瞧她從前在宮中,也確實適應得很好。不成想,這些年過去了,都為人額娘了,她忽然爆發,可算是給了鈕祜祿家重重一拳,也叫十阿哥沒了額娘,孤苦伶仃的。” 愿景聞言,竟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只靜靜地看了娜仁一會,直到她覺著瘆得慌,擰眉驚疑地反盯回來,才徐徐開口。 “是事總有個度,她壓抑自己狠了,爆發出來便也會格外狠絕。”愿景注視著娜仁,道:“你想不想聽個故事?或許你聽完了,便不會意外,她為何會是這樣一個人。” 娜仁連忙點頭。 愿景似乎淡笑了一下,細看,她的表情卻沒有分毫的變化。 她用幾乎波瀾不驚的語氣講完了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的額娘,她是我阿瑪的第一個妾室,對我阿瑪而言意義不同,很得寵愛。即便掌家的嫡福晉換過,她從來都是后宅當中第一得寵之人。但她一身依附于我阿瑪,將我阿瑪視為天,我出生之后,因我阿瑪不喜,即便我被送到莊子上,她也不聞不問,全當我不存在。” 聽她說到這里,娜仁已經有些不理解,然而她接下來說的話更叫娜仁汗毛倒立。 “我阿瑪并不是個會在感情上專心的人,即便與我額娘情濃過,也并不會將一顆心永遠放在我額娘身上。她在我阿瑪面前怯懦柔順,說不出一個不字,甚至會頗為賢惠地安排女人給我阿瑪,但在背后行事卻頗為狠辣,我阿瑪身邊曾得過寵然后不得寵的女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有灌了藥啞了病了的,有被她潑臟水然后賣到別處與殘缺人或農夫為妻的……” 愿景言及此處,忍不住眉心微蹙,娜仁也擰著眉,道:“這可真是……” 愿景諷笑,“行事狠辣卻無足以支撐的手段心智,我也不知我阿瑪對她究竟是有情無情,縱得她那樣,卻又不會對她伸手。仿佛就是養著的受喜愛的一只貓兒狗兒,歡喜時看著笑笑,不歡喜時便不愿意看了。” 她看起來還算平靜,仿佛只是在說與自己無關之人的事情,“愿舒……便是你熟悉的溫僖貴妃,她出生在我阿瑪對我額娘已有些冷淡的時候,是我額娘為了挽回我阿瑪強行誕下的孩子。愿舒來到這世間便頗為艱難,她九死一生把愿舒帶到世上,最終得償所愿,再度復寵,但她的心性卻比從前更不如,愿舒從小在她身邊長大……便是偏激些,倒也不算長歪了。” 這話說得頗為心酸,不夠她口吻卻很平淡。 娜仁聽著,忍不住道:“這是什么人啊……” 愿景看了她一眼,輕聲道:“所以我時常感到慶幸沒有在她身邊長大,不然……”她閉目長嘆,“我此生無法釋然,算我生來有罪。” “她叫愿舒?”娜仁想了想,轉移話題道。 “舒舒覺羅氏的舒,所以我說,有時候我也不知他對她究竟有情無情。”愿景似乎嗤笑一聲。 “算了,不說這個了。”愿景收回目光,微微垂眸盯著自己腕上的一串念珠,聲音極緩地道:“愿舒她執念太重,受她影響太深,看不開……” 她閉了閉眼,聲音輕輕地,“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 娜仁默了默,仰頭飲盡一杯酒,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敘吧。” 愿景點點頭,靜坐在那里,待她去了,方褪下念珠持在手中,緩緩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敕等眾,急急超生。” 第139章 鬼使神差地,走到門口的時候娜仁回身看了一眼,正見愿景沉聲緩緩念誦的樣子,眼角晶瑩分明可見。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愿景落淚。 娜仁整個人驚在原地,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因瓊枝上來催促:“不宜在風口上久站,回去吧。”她方才啟步動身。 然而直到在自己屋子里炕上坐定了,她還是忍不住去回想方才愿景的神情。 那是什么樣的神情啊,她從前一向覺著愿景身上有一種清冷中又莫名帶著逗比的矛盾氣質,整個人時而冷漠淡然,時而悲憫憐弱,時而又恣意灑脫的叫她都有幾分艷羨。 種種結合,形成了那樣一個獨一無二的愿景。 如方才,愿景分明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歷經萬萬載風雨亦仍靜靜佇立,亙古不變的巍峨群山;也如雨后青松,根勁挺拔,傲然不屈。 這是她一貫以來的氣度作風,從未改過,與鈕祜祿貴妃那如靡艷動人灼灼耀眼富貴花般的模樣,高下只在人心。 又或許,其實一切的一切并不分高下,只是兩種對人生的選擇與態度,本心的修行與心性。 但更多的吸引人目光的,卻是她的神情,似是悲憫、似是嘆惋、又似是對一切舊事終于塵埃落定的放松與釋然。 那樣的神情,讓娜仁覺得,她終于把她的一顆心袒露開來,將內心深處的一塊軟rou毫無遮掩地叫人看見。 或許方才講給娜仁的那個故事,隨著故事出口、故人逝去,隱隱約約的,愿景也放下了些什么。 那是她一直以來,看似放下,其實從來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一點……仍然在意的事情。 于是她不再遮掩,坦坦蕩蕩地,將自己的所有情緒表露出來。 思及此處,娜仁與瓊枝唏噓道:“往常覺著愿景是我們幾個里最灑脫的那個,如今看來,日后的她,才是真正的最灑脫的。不過……從前她都那個風范了,日后是不是要修行成真·脫韁野馬了?” 本來還打算與她一處唏噓瓊枝頓時無語,嗔怪地看著她:“您也不能好好說話,這是什么比方……來,喝茶,暖暖身子。可醉了不?要不要安排人煮些解酒湯來?也罷了,煮了您也不愛喝,用蜜餞金桔和黃橙子點一碗果子露吧。告訴你們豆蔻jiejie,依樣安排了來。” 小宮女“唉”地應著,恭謹地退下。 娜仁嘟囔道:“不過兩杯酒,我哪里醉了?”但瓊枝已安排下去,果子露的味道也著實不錯,她便沒有拒絕,只雙手捧著熱茶碗等著。 瓊枝見狀,無聲輕笑。 娜仁其實也說不清楚她為什么一得了空閑便趕著來了南苑,或許是鈕祜祿貴妃讓她微微感到了些震撼,又或是過去一二年里身心俱疲想要出來躲躲清閑。 反正回到宮里的時候,她已經又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的模樣了。 見她出宮一趟,回來便如此精神振奮,佛拉娜嘖嘖稱奇,“南苑里是有什么靈丹仙藥啊,能這樣補你的精神,不如下次你去也帶著我,叫我也見識見識,沾你的光養養精神,這一二個月,我總覺著覺也不好睡,白日里也沒精神,或許是老了的的緣故吧。” 娜仁先是鎮定地道:“我便是想帶你去,只怕你也去不成,這宮務繁忙,你哪里脫得開身?再說,你才多大的年歲便說自己老了,你若是身上不舒坦,不如叫太醫看看,別是有什么毛病。” “四十多的人了,怎么不老了?”佛拉娜自嘲一笑,又道:“也叫太醫瞧過了,只說是有些氣血不通,許是要犯時疾,也給開藥湯藥,遲了兩劑,沒看出什么大效用。” 娜仁嗔她:“什么叫老了?都是小姑娘,或者你自己老了,可別把我帶上。我還年輕著呢。” “是,青春貌美,你是真不顯老,看著還如三十出頭的時候一般。”佛拉娜感慨道:“我就不成了,前日梳妝,見眼角已生了細紋,發絲也有泛白的,她們總是悄悄給我剪去,可就在我頭上的,我哪里不知道呢?” 娜仁注視著她,眸光神色溫柔極了,帶著幾分柔和的淺笑,又極為認真地道:“無論何時,即便你是個掉光牙齒的老太太了,在我心里也是美的。” 佛拉娜先時是有幾分感動的,然后猛地反應過來,危險地瞇了瞇眼,盯著娜仁:“也是美的……那在你眼中最美的是誰啊?” 當然是清梨啊! 我清梨,第一美人,不接受反駁。 話要脫口的時候,還是求生欲使得娜仁把這句話咽下,鄭重地緩緩道:“那自然是我自己啊。” “呵——瞧你那點能耐!”佛拉娜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了,眉眼笑得彎彎的,即便眼角額頭的紋路使她這個笑容略顯滄桑,但旁人第一眼看去,只會感到其中的溫柔。 娜仁看著她,心中倏地升騰起些微的唏噓感嘆。 你說佛拉娜這一生幸福嗎?自然是幸福的,一世養尊處優、金尊玉貴,比之民間許多衣不蔽體食不飽腹的百姓,她可以說過的是神仙日子了;但也是不幸福的,少年時情投意合的愛人終究離心,白首之諾已違,一生誕育子女眾多,最只留住一兒一女,女兒又遠嫁,最終留在身邊的只有一個兒子。 “也罷,老就老了,人啊,哪能對得過天呢?到歲數了。”佛拉娜輕笑著,笑容中帶著些釋然:“人活一輩子,哪有處處十全十美的呢?我算是好命的了,生在好人家,嫁的又是天下一等一富貴的地方。與皇上雖然離了心,但也有舊情在,他心里還能念我兩分好,兒子娶的媳婦也孝順,人家滿腹詩書,不嫌棄我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教我念書讀詩,很是耐心。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若照你這樣說,你可不比我幸運?”娜仁深諳人的歡喜都是靠比出來的,當即也不吝于自苦,又給佛拉娜留足了發揮的空間,只言盡于此,然后輕輕一嘆,仿佛悵然。 佛拉娜果然上鉤,把自己那點小愁緒盡數拋諸腦后,開始絞盡腦汁地安慰娜仁。 這日晚間,在坤寧宮請安,太皇太后留了宵夜,囑小廚房制的熏魚醉蝦,又有酸辣爽口的鳳爪,煲得大米綠豆都軟爛開花的綠豆百合粥。 時將入夏,暑氣愈重,京師的天氣已經炎熱起來,熬得稀爛的米粥更易下肚,就著爽口鮮香的小菜,娜仁連吃了兩碗粥。 太皇太后看著她,眉開眼笑地,連聲道:“正應該這樣,這應該這樣。看你素日吃的,貓食兒似的,叫人怎么放心啊。” 今日跟著來了的烏嬤嬤在旁不住地點頭,二人雖然身份差距懸殊,但在此時非常能夠共情。 娜仁嘴角輕輕抽搐——她吃的要是貓食,那宮里的女人就都是小鳥叼米,為了維持身材,吃飯都在數米粒。 不過她也不能和太皇太后辯駁,旁的事也就罷了,在吃東西這件事上,不管她多大歲數,太皇太后總覺得她就是個不好好吃飯的孩子。 冤枉啊……她這輩子做得最認真的一件事就是吃飯了,待自己的胃比臉都上心。 結果在太皇太后這,只能落一個不好好吃飯的評價? 這是為什么呢?大概是因為她怎么吃也長不胖,太醫又表示她的腸胃很不錯,那太皇太后就只能認為是她吃得少,導致生得纖瘦。 其實她想說,她只是看著瘦,其實一身rou,只不過生得緊實。或許是因為練《長生訣》的緣故,她雖然真正走動跑跳的運動量不算很大,但身體對熱量的消耗其實不小,別的不說,她力氣就不小,耐力也不差,往年秋狝或者在南苑與清梨她們賽馬,她都屬于種子選手。 爆發力不強,但是耐力強啊! 娜仁有時候也想倒拔個垂楊柳給太皇太后證明一下,可惜她還沒那本事。能干的就是扛個大米什么的,但如果她在宮里扛大米給太皇太后看,恐怕太皇太后先會做的不是肯定她的力氣,而是立刻叫人把大米下了,然后發落她身邊的人。 她甚至能想象到太皇太后是怎樣豎著眉怒罵她身邊人的。 還是算了吧。 她還想在宮人們的口中做一個正常的娘娘,不想把“永壽宮那位好脾氣”變成“永壽宮那位瘋了的”。 見她嘟嘟囔囔頗不情愿的模樣,太后忍著笑給她夾了一塊消食的金糕,沖她眨眨眼。 娜仁長舒一口氣,忍了。 膳后,宮人捧了烏梅陳皮煎的消食蜜茶來,三人各碰一碗,在暖閣里各自落座。 說起閑話來,太皇太后忽地道:“賢妃她近來是很清閑吧?” “怎么說?”娜仁一個激靈,腦子里那根弦瞬間繃了起來——能叫太皇太后問起,定然不是無緣無故的。賢妃與慈寧宮素日并不大親近,或者說賢妃登不上慈寧宮的門,太皇太后素日也不會提起她來。今日說起,必定有事。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賢妃在處理宮務上是否有什么疏漏,腦子里快速轉了一圈,又自己打消了這個想法。賢妃素來行事謹慎周全,過手過的宮務絕不會有什么紕漏差錯。 那是因為什么? 娜仁略覺疑惑,睜著滿是求知欲的大眼睛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倒是不緊不慢的,先呷了口茶,然后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方緩緩開口道:“前兒個科爾坤他夫人入宮問安,你還沒回來,到了我這里。念著她額娘,我也見了她,她說話倒是有意思的,我聽一樂呵,后來仔細回想著,她是來我這告狀來的。” 娜仁瞬間明了了,苦笑一下,“我知道您要說什么了,賢妃我是勸過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也聽不進去。” “你召見老大媳婦,開解開解她吧。”太皇太后神情中帶著些懷念的意味,幽幽道:“當年她郭羅瑪嬤,也是數一數二利落干脆的人,算起來和你一輩,可惜你卻無緣見到她。” 太后對娜仁聞聲道:“大福晉的郭羅瑪嬤是咱們博爾濟吉特氏的格格之女,那格格當年與老祖宗交情不錯,她產女后早逝,老祖宗對大福晉的郭羅瑪嬤多有照拂,和科爾坤的福晉自然也有幾分香火情。” “……我明白了。”娜仁想了想,道:“我回頭召見大福晉,好生開解開解她,再與胤禔說道說道。總歸是他的額娘與福晉,還是他在里頭能做的事情多。” “是啊。”太皇太后感慨著,“這婆媳相處啊,男人在里頭能做的事情多的。你男人若是個愚孝的,女人的日子便不好過;若是偏向媳婦的,又太不像話;在中間能做到不偏不倚兩邊調和的,才是最難得的。” 娜仁低頭喝茶沒出聲——你大重孫子現在是夾在中間兩邊為難,而且很偏向你所說的“太不像話”那個。 不過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若是她站在胤禔的角度,或許她也會如胤禔一般。 一個是總想掌控自己步步緊逼的額娘,一個是溫柔婉順處處退讓的妻子,選哪一個不是顯而易見的? 能叫科爾坤夫人那樣一個不大愛惹事的人入宮來拜見太皇太后,又冒著太皇太后震怒的風險訴說委屈,想來大福晉在她不在宮里的這幾個月,是受足了委屈了。 見她將這件事應下了,太皇太后便放下心,眾人又說了幾句話,因見外頭太陽落山了,娜仁道:“也到了留恒請安的時候,我先回去了。” “去吧。”太皇太后點點頭,又喚住她,“這有地方新進的杭羅,你帶回去吧。” 娜仁道:“內務府也送去永壽宮一些,送來您這的,您就留著裁衣吧,那杭羅料子輕薄順滑,難得的是細密又透氣,最適合夏日穿不過了。” 太皇太后笑了,“我這一把年紀了,倒不怕熱,只怕涼風吹,穿不得那些紗羅裁的衣裳了,你便帶回去吧。瞧咱們娜仁,人說心寬便得好顏色,果然是不錯,放在外頭也是做瑪嬤的年歲了,她小臉還水靈著呢。” 即便娜仁一向以“年輕”自詡,聽太皇太后這樣形容她,也不由得摸了摸臉,深深的懷疑:她長得有那么像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