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23節
季雪庭回頭看了魯仁一眼,早在看到人影之時,后者便連忙收起了紙鵝,整理好了凌亂衣冠,如今看上去倒是個頗有風骨的文人模樣。 “確實不錯。” 季雪庭也附和了一句。 “……很是不錯。” 頓了頓,他又重復了一遍。 也只有真的與他相熟的人才能聽出來,季雪庭最后這句,實在是很難得的一句贊嘆。 先前隔得遠倒不明顯,如今離得近了抬頭一看,便是再愚鈍之人也能覺得此城非凡。那城墻也不知道是何材質,周身遍布著一種金屬般的冷光,建得極高。上面留了豁口,須得將頭抬到最高才能看到城墻上方還有旗幟在搖,顯然是城墻之上還有人專門巡邏布防。再去看那城門,用的是鎢鐵材質,足足有兩人厚,背有數十根泛著金光的熟鐵門閘,想來此門一旦閉合,外面便是有千軍萬馬也極難攻入。 “這樣的城墻和士兵,怕是放到邊境去也夠使了。” 魯仁想起自己在天庭看到的許多報告,再看看眼前景象,忍不住又感慨道。 “可不是嗎?就是有個小問題……”季雪庭嘆了一口氣,輕聲道。 “什么問題?” 魯仁問道。 “這城門看得太嚴了,須得有專門的通行證還有路引身份,仔細查驗后才能進去。” 季雪庭指了指城門,無奈開口。 “而此時此刻此地,除了宴公子是有身份的‘人’……我們兩個,都是黑戶。” 季雪庭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拉了拉宴珂的手,苦笑著說道。他這么一提醒,魯仁登時便丟了那斯文模樣,指著天便想要罵起來。 是了,這季雪庭與魯仁原本就是來這青州瀛山當山神主的…… 然而,這天下之大,又有誰聽說過,有哪個神仙會要靠凡人官府頒發身份文書和路引?也就是季雪庭與魯仁堪稱倒霉中的倒霉鬼,被發配到了青州這種邪門地方,又碰上完全不負責的辦事機關,才落到靠著腳走到就任地點還發現自己進不去城門的慘事。 眼看著魯仁氣得胡子都快歪了,季雪庭連忙喊住他,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混進去,至少宴……宴公子還是個有身份的人嘛!” 季雪庭拉住了宴珂的手,柔柔說道。 “就讓宴公子說我們兩個都是他的仆從,將我們帶進城去好了。” 魯仁一聽,胡子登時更歪了:“怎可如此?!這簡直是不倫不類!普天之下,哪里有自稱仆從的仙官——” “那你就當個身份清貴的門客好了,”季雪庭生怕被魯仁的唾液噴到,連忙攬著宴珂的胳膊,不動聲色地躲到了那少年的身后,“……我就當這位漂亮公子的,唔,男寵?” 季雪庭原本是想要胡謅個非仆又尊貴的身份出來,然而遠處傳來的動靜卻讓他分了神,隨口便開了個玩笑道。 “這不行!” 結果魯仁還沒來得及開口,宴珂卻猛然提高了聲音,駭然否認道。 “你是何等尊貴的人,怎么可能說自己是——” “唔,好像有熟人來了。” 季雪庭壓根沒在意宴珂的話語,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遠處。 就在他話音落下后沒多久,那遠處隱隱傳來了細小的聲響。 又過了片刻,那聲響轉為了雷鳴般的馬蹄轟鳴,連帶著滾滾煙塵,直奔城門而來。城門之外的人群頓時生出了些許sao動。 “是獵妖隊!” “是城主!是城主帶著獵妖隊掃蕩完妖物回來了!” “太好了!城主回來了!” …… 伴隨著民眾的歡呼雀躍之聲,那在外鏖戰了一夜的重甲騎兵們已經縱馬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數十名騎手皆是銀甲在身,手提長刀鐵槍,氣勢兇狠逼人。而在他們身后,則是數十車交疊,宛若小山般聳立的妖獸尸體,皆由妖牛拖拽前行,只把那些比尋常青牛大上兩圈的妖牛累得氣喘吁吁,鼻噴白氣。 這樣一隊獵妖隊尚未靠近,便已經能聞到他們身上濃烈的血腥之氣和兇悍之意,聚在城門外的人群更是自發朝著兩邊分開,齊齊朝著獵妖隊最為首那人歡呼不已。 “韓城主!” “韓城主長命百歲!” “韓城主萬歲!” …… 被所有人喚作韓城主的,正是縱馬行于隊首的一名高大男子。 與身披重甲的下屬全然不同,他只著一身葛布青衣,身后掛著一把無劍劍鞘。不過三四十的年紀,鬢角微白,容貌卻依舊清俊異常,眼角眉梢都有細紋,顯是勞心過度的那種人,如今騎著一匹白馬行于人前,神色淡漠,略帶著一些疲態,看著不像是剛剛殺完數百妖獸歸來的戰士,倒像是個看了一夜書的書生。 “那就是……你說過的,舊友。” 季雪庭原本正站在人群后面看著韓瑛騎馬過來,正感慨于周遭人對獵妖隊的全然崇拜,就覺得腕間一緊。他偏頭一看,就看到一路上都顯得有些神志恍惚的宴珂正睜著一雙烏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人看。 “額,應該……是吧?” 季雪庭看看宴珂又看了看那中年男子。 “我上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沒這么老。” 他努力回想著昔日那位極為俊朗瀟灑的少年俠客,一邊遲疑答道。 “……唔。” 宴珂聽得季雪庭說那韓瑛“老”,輕哼了一聲。 雖然自始至終少年語氣都是淡淡的,可季雪庭卻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氣。 第20章 同宴珂說話的短短功夫,韓瑛帶著那一隊人馬已經近到季雪庭眼前。 季雪庭看看那巍峨城門又看看不遠處的舊相識,也顧不上思量身側那少年古怪語氣究竟從何而來,一個側身便擠到了人群前側。 他正打算抬手與韓瑛打個招呼,忽然聞著一股細微的淡淡腥臭之氣混在濃重的血腥氣中飄來。 季雪庭臉色一凜,心念微動,凌蒼劍鏗然出鞘。 原本聚在他身側的人群忽然間見到有人當街拔劍,頓時發出陣陣驚呼超后退去。 “季仙官?你這是干甚?” 魯仁不明所以,正待詢問,異變已生。 “嗷——” 只聽到那獵妖隊后側的妖尸堆中,忽然傳出了一聲長長而凄厲的尖叫。 下一刻,原本堆積如山的妖獸尸體猛然四散炸開,一只遍布鱗甲,狀若犀牛般的妖獸霍然從尸堆深處一躍而起,砰然落下。 黑風驟起,妖氣橫沖。 那只妖獸光看外表便知極難對付,怕是圍剿它時也十分艱難才對。它全身鱗片上皆是血污傷痕,喉間插著一把長劍,劍痕極深,甚至到了此刻還在往外淌血。 按道理來說,這妖獸受傷如此嚴重早該嗝屁才是,可也不知道是它天生皮糙rou厚生命力頑強,還是因為存了一點兒微弱生機如今被城門外的一派生氣激活,反正結果就是它不僅活了,而且還活得很兇悍,很矯健。 “該死,散開!散開!妖獸暴起!閑雜人等快散開!” “想活命的就快點躲遠點!” “該死的這是怎么回事?!” “快快快,快把它壓制住——” “糟糕,不行,它壓根就不受控制!” …… 獵妖隊的那些披甲戰士們反應極快,訓練也十分得當,早在妖獸暴起的那一刻便立即行動起來重新舉刀將那妖獸團團圍住。 韓瑛更是在異變驟生之時便直接從馬上一躍而起,手中劍鞘中雖無劍,在他手中卻自然而然蕩出一道凜冽鋒銳的劍氣朝著那兇獸橫切過去。 只可惜,殆死妖獸的兇狠遠遠超出尋常,一雙妖碧的獸瞳早已因為劇烈的疼痛染上邪兇的紅光,早已不會懼怕他們先前使用的陣法與兵刃,韓瑛那道劍氣在它面門上劈出了一條血rou模糊的巨大創口,卻壓根沒有擊退對方,反而愈發激起了它的兇性。之間那妖獸猛然站住,對天發出了一聲巨大吼叫,然后,它便直接便晃了晃碩大的頭顱,抖出一片猩紅血雨,橫沖直撞直接沖散了戰士們包圍,砰砰朝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奔去。 人群的哭嚎聲與尖叫聲立刻便代替了先前震耳欲聾的歡呼。 為了活命,嚇瘋了的人們開始下意識地朝著城門涌去,這過程中有人摔倒,有人被踩在地上,場面頓時變得格外混亂危急。 魯仁此時幾乎是本能地想要使用仙法鎮定人群,奈何事到臨頭,卻又一次被青州這干涸的靈氣給錘了一道。他使勁力氣也不過勉強揉出個法訣出來,堪堪能護住他自己還有他身側的宴珂。甚至那柔弱得不堪一擊的仙訣之所以能一次性護住兩個人,還得感謝宴珂作為世家公子的風范,面對這番場景不吵不鬧冷靜自若不至于亂跑,不然魯仁懷疑自己待會只能從人堆底下把那這壓成片的公子哥慢慢扯出來了。 “季仙官,得想想辦法——” 混亂之中,魯仁抱頭撐著那法訣,下意識地喊道。 “好好好,我想想辦法。” 不等魯仁說完,便聽得季雪庭這般十分無奈地嘆道。 話音尚在耳邊,他的人卻早已掠至那發了狂的妖獸面前。 宛若一道裹著霜的極北罡風,兇狠,凜冽……而且快得驚人。 魯仁抬頭時,依舊是沒來得及看到季雪庭是如何出劍的。他唯一能看到的,是那一道冰冷徹骨的劍光自從妖獸頭顱正中間沿著脖頸,脊椎,尾巴,無比平滑地劃了過去。 “嗷——” 妖獸甚至還維持著仰天嘶吼的姿勢,喉間還含著一團含糊地嘶吼。 然而,那銀色的劍光消散之時,它那碩大如小山般的身軀便也在原地立住不動了。 起碼又過了半刻鐘,“滋啦”一聲濡濕之聲響起,黑紅的血液順著妖獸身上那極細的劍痕,四濺飛射開來。濃烈到極點的腥甜之氣驟然騰起,而那只妖獸也隨之砰然倒地。 身體沿著脊椎,整整齊齊,規規整整地變成了連骨帶rou的兩片。 “……” 在這一刻,城門之外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之中。 除了妖獸鮮血灌入貧瘠沙土之時發出的潺潺水聲,無人開口。 確實,妖獸被殺,眾人得救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大功德,然而那妖獸死的實在太駭人,季雪庭的劍……也太兇悍了一些。 兇悍得倒叫人忍不住懷疑,究竟是那妖獸恐怖,還是那妖獸尸體之前的白衣人更恐怖。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