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22節
天衢垂眸看著面前那披著一具人殼的念蛇,森然平靜地說道。 念蛇下凡后竟然可以依附于人身這件事情十分罕見,但對于此刻的天衢來說,他卻完全顧不上在乎這些小事。 【“你怎么能妄想靠近他呢……”】 他像是說給宴珂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說話時,天衢一直有些僵硬地保持著面對宴珂的姿勢,就像是他身邊不遠處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會灼傷他的眼睛一般,讓他連頭都不敢有絲毫偏側。 然后,天衢便抬起手貼在了“宴珂”的頸側,只打算盡快將那條念蛇從那具人身中抽取出來。 【不——不——】 “宴珂”困于軀殼之內,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 虛幻的蛇影痛苦地纏住世家公子,卻根本無法抗拒天衢的抽取,在天衢的動作間,念蛇的大半個身體被飛快地剝離,沒入天衢的體內。 而“宴珂”的人身,也在隨著念蛇的離開而漸漸浮現出死人的灰敗之氣。 然而也就在這個時候,季雪庭忽然若有所覺地回過身,看向那頭顱低垂一動不動坐在路邊的宴珂,皺了皺眉頭,走了過來。 “宴公子,你還好嗎?” 季雪庭朝著宴珂伸出手,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與如今正處于虛影狀態的天衢十指相握了一瞬。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原本無比弱勢的念蛇,陡然變得無比粗壯,漆黑的身軀瞬間自天衢的體內蠕生而出,隨即翻過身來將蒼白的仙君一口吞下——緊接著,無數道渾濁污穢,漆黑如潑墨般的影子,倏然縮回了名為“宴珂”的人類軀體。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瞬間,天庭中最為強悍瘋狂的仙君被自身妄念直接反噬的這一幕,應對到人間,卻不過是清晨時分忽然間拂過季雪庭的一陣風。 “可是有哪里不適?若是有,你可不要再強撐——” 季雪庭還待再探,手腕卻被面前少年一把握住。 “宴公子?” 也不知道為何,在那冰冷細長的手指貼上腕間肌膚的瞬間,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宴珂在凝滯片刻后,才慢慢抬起頭來對上季雪庭的眼睛,“我沒事。” 他說道。 聲音里有一絲細微的生硬與沙啞。 作者有話要說:天衢:老婆,老婆我來啦啊啊啊啊~ 第19章 “沒事便好。” 季雪庭目光在宴珂依舊慘白的臉上微微停頓了片刻,隨后又笑了笑,柔聲道:“在這里耽擱畢竟不是辦法,若真要修整,還是得去到瀛城里頭,你若是好一些了,我們這就走吧?” 宴珂依舊是抬頭望著他,目光癡癡的,慢了半拍才魂不守舍地補了一聲“嗯”權當是應了。 先前那匹皺巴巴的紙馬在季雪庭的一聲唿哨中慢慢踱步走了過來,然而就在宴珂有點笨拙地爬上馬背準備前行時,那匹紙馬就像是終于不堪這幾日來的重負,撕啦一聲拉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連馬帶人一起朝著側邊翻到下去,好在宴珂此時的手腳卻像是忽然間變得靈巧起來,翻身下馬時候一個躍起,便穩穩落在了地上。 “你還好吧?” 季雪庭立刻敢上前來問道。 “我,沒事。” 宴珂喃喃道。 “怎么了怎么了?” 見此變故,魯仁也忙不迭地趕上來問道。 “沒事,就是我忘記了青州靈氣不足,這匹馬用之前忘了灌靈氣,就提前現形了。”季雪庭從地上撿起那張破損了的紙馬,嘆了一口氣,有些心疼地說道。 “這可怎么辦?敢問季仙君手頭還有別的紙獸嗎?”魯仁問道。 “有倒是有,可能載人的卻只剩下你現在用的那只。” 季雪庭指了指魯仁身下那只紙鵝,嘆氣道。 先前魯仁找到季雪庭,說是自己仿佛也傳染了季雪庭那眼皮子條的怪癥,心里不安得很,雖然生硬,還是挨不住那種莫名其妙的惶恐,便求季雪庭給他弄只厲害點的紙獸載他防身。 而他如今所乘的這只紙鵝,在季雪庭未飛升之前乃是他麾下一只猛鵝,尋常鬼物便是來上五只都打得過,季雪庭便當仁不讓地將其給了魯仁。 只可惜紙鵝雖好,卻有些小,如今背上背著個瘦弱文士倒是剛剛好,可若再加上季雪庭與宴珂…… “算了算了,還是別惹得它來啄我。” 季雪庭只在心中想了想,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啊?這,這……” 魯仁見季雪庭這么說,臉上頓現為難之色,季雪庭見他臉色不由奇怪道:“ 魯道友,我看你神色,仿佛有些過于焦躁了,這倒是不像你。”說實在的,看著魯仁這般別扭地坐在紙鵝上,季雪庭都有些驚訝,畢竟魯仁這人的脾氣實在好猜,正是那種最古板難搞的類型,實在不像是會坐鵝的性格。 聽到季雪庭詢問,魯仁一張臉頓時漲得紫紅。他可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方才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覺得背心發寒,胸口發毛,隱隱有種奇異的大事不妙之感,叫他在這地方是坐立難安,片刻都待不下去。 好在季雪庭也只是順口一問,魯仁不搭,他也只是笑笑順口便換了話頭。 “無事,左右那瀛城就在不遠處,你自走你的,宴公子就由我帶過去好了。” 說完他便轉身來到宴珂面前,躬下身體示意宴珂到他背上來。他先前與季雪庭相處已經自然許多,可這時候卻格外木訥遲鈍,好似心中有萬金重石,“啊?我……我……” 結果宴珂只是原地杵著,嘴唇微微翕合,看著季雪庭,身體紋絲不動。 “這是怎么了?怎么,是不想要背……要抱才好?” 季雪庭沖著宴珂眨了眨眼。 結果以往總能換來少年人面紅耳赤的小動作,這一刻換來的卻只是個面色慘白,身體僵直的慘淡少年。 偏以往總是對宴珂照顧有加的季雪庭,到了這時候卻格外眼瞎,宛若未見一般徑直伸出手,不等宴珂別的反應,直接便將少年抱在了懷中。 宴珂身形一僵,眼神中竟然透出幾分驚駭與惶恐來。 偏偏看似十分抗拒被抱著,一沾到季雪庭的身子,他的手便自然而然地環上了季雪庭的肩頭,好似十分害怕一般把季雪庭抱得緊緊的。 季雪庭似乎覺得宴珂這般自相矛盾的行徑有些好笑,嘴角噙著一抹笑,輕聲道了一聲:“別擔心,若是在城門口看到人了,我便立刻將你放下來,定不會叫你丟臉。” 說完便抱著宴珂先前直奔而去。 而宴珂聽得這聲打趣,依舊不吭聲,只是將臉埋在季雪庭胸前,死死地咬住了牙。 宴珂……或者說,天衢仙君,必須用盡全部力氣,才能在此時此刻控制住自己不至于發狂。所謂念蛇便是他妄念在心室之外化作的實體,原本天衢并不將其放在心頭,畢竟這么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這妄念叢生心魔外顯的境況,真遇到需要他收束心神湮滅雜念之時,他只需要動念便可將那千萬念蛇盡數絞殺。 唯獨這一次,他實在是與季雪庭離得太近了。 在那個人靠近他的一瞬間,積累了三千年的渴求癡戀絕望苦痛瞬間迸發,化為了那念蛇的修為,反噬其主。 當然,天衢仙君畢竟是可以己身度化萬千天魔的天衢仙君,雖一時不察倒也不不至于真的如同那等不入流的修士仙人被心魔吞噬,稍一恍神之后便立時清醒。然而……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已披上了那宴珂的rou身。 至于那條念蛇…… 天衢仙君內視神魂,之見自己內府之內,蛇尾人身的慘白仙人腰側竟然憑空又生出一截猙獰可怖,滿是黑鱗的蛇身。 他與它上身分離,蛇尾卻合二唯一,已然成為某種不可言說的畸形怪物。 內府之內,他與那黑蛇不斷弒殺著彼此,卻根本無法真的消滅對方,反而與那怪物愈發融合。 【雪庭哥哥……】 【我不該靠近他,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再與他在一起……】 【可我現在根本就不是天衢,我只是宴珂……】 【我絕不該再與他交集……我不配!】 【只是偷偷地跟在他身邊又有何不可?我并不求他會對我有任何戀慕,只求與他同行一路,僅此而已……】 【我不該與阿雪相認,我不該,我不可……】 【我要的很少,只要一丁點兒回憶,待到兩人殊途,接下來漫長的千年,好歹還可以有那么一丁點回憶可供度日。】 【我……】 【你說對不對……我只是想要,很少,很少的一點。】 【我不……】 天衢聽著自己心中妄念不斷竊竊私語,明知應當抗拒,眼眸中卻無法控制地漸漸染上暗色。 他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在季雪庭的胸口,無比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 阿雪。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回響。 阿雪。 阿雪。 我好想你。 …… …… …… 季雪庭自是無從得知,他懷中之,如今已是昔日舊愛。 他一路奔行,迅捷如風,哪怕還抱著一個少年也絲毫沒讓他那宛若山間白鹿一般的身形有半點凝滯。 沒多久,他與魯仁還有“宴珂”抵達了瀛城城門之外。 與那青州它處凄慘無人景象相比,瀛城附近完全是另外一派景象。那銀灰色的城門之外人群熙熙攘攘,都驗明身份排隊進城,這隊伍中夾雜著家畜車馬,小兒哭喊,大人叫賣,兵甲呵斥,一片嘈雜,好不混亂。 然而,卻也好熱鬧。 此情此景跟那等大城相比自是不如,可季雪庭一行人自下凡來都已經好幾日沒見到這般人聲鼎沸的景象,如今身處人群,只覺得自己仿佛從幽冥鬼界重回了人間,心下一片感慨。 “實在沒想到,這青州……竟然能被經營成如此模樣。” 身旁的魯仁在他身邊沉吟良久才感慨道。 雖說眼前景象嘈雜混亂,實在不是他這等清貴仙官所喜歡的,但他也知道,能夠在青州這種鬼地方聚集起這么多人,自然是因為此城之主經營得當,才會如此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