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謝行儉淡笑道, “錢的事是小問題, 我與陳叔合作也有些時日了, 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我該拿多少, 想必陳叔一個銅板都不會少給, 對吧陳叔?” 聽到這話, 陳叔吐出一口氣,“這是自然,臨走前東家特意囑咐過我, 讓我千萬不能委屈了謝小兄弟,清風書肆能不能在京城立足,首當其沖的還要看謝小兄弟的考集啊。” 魏氏兄弟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陳叔身子轉過來, 恭維道,“還少不了魏小兄弟幫襯。” 魏席時拱手回應, “陳叔不必多禮, 您為人義氣, 我和行儉奮力交差是應當的。” 王多麥沏來一壺清茶給陳叔, 陳叔酒醉剛醒, 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 喝了解酒茶后,陳叔因酒精上頭帶來的頭痛感頓時消散了許多。 “契是要重新簽的,只不過有幾件事想跟陳叔先商量好。”謝行儉見陳叔醉意散去些, 這才開口商討簽契約的事。 “請講。”陳叔舒展開眉心, 面帶微笑。 “陳叔您應該看過考集,先不說每張考集題量大的問題,后期我和席時、邵白三人為了想答案可熬了不少宿。”謝行儉悠悠開口,掌中的清茶冒著氤氳的熱氣,彌漫在他的臉上,霧氣朦朧中露出的臉上,笑意不減半分。 這話沒摻水,之前他和林邵白、魏席時三人負責考集,雖每月進賬一二百兩很是滿足,但這其中的艱辛是旁人不能體會的。 為了出更好的考題,他們三個差不多將縣學藏書閣的書都翻閱了個遍,手上的四書五經書籍更是早已翻爛,有時候三人定終稿時為了一個小小的知識點可能就要吵半天,這一二百兩看起賺的輕松,實則背后溢滿了心血。 因為他和魏席時進京的緣故,考集三人組被迫拆開,京城市場大,光靠他和魏席時壓根就忙不過來,所以,這支考集小隊伍需要注入新的血液。 謝行儉瞧陳叔表面的意思,似乎并沒有想添人的想法,不過他覺得不奇怪,在陳叔的眼里,一張考卷頂多幾千字,一個月出幾千字,似乎對于讀書人而言并沒有什么困難,可陳叔不懂,這兩千字是他們翻來覆去、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 可能一張考卷之于讀書人而言,一天就能作完,但對于出題者,卻是十天半個月的苦悶生活。 除了加人這一說,他還要加錢。 陳叔有意無意的撇向謝行儉身旁一言不發的大高個子魏席坤,他聽謝長義聊磕的時候聽起過,魏家這位大郎如今是謝家定過親的外孫女婿,聽說這位為了上京求學,家里還欠著債呢,也難怪謝小兄弟關照他,想讓清風書肆簽下他。 簽下魏席坤,其實陳叔一點都不介意,東家說了,京城雖然生意難做,但只要開門紅,考集做起顏色來,賺的銀子肯定比雁平縣多。 加一個人進來,陳叔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可當他聽謝行儉說要五五開時,他坐不住了。 “謝小兄弟真是難為我,”陳叔面露苦澀道,“京城這邊是新鋪子,頭三月能不能賺回每日開銷都不好說,謝小兄弟一張嘴就要五成分紅,可不就是要了鄙人這條老命么,我實在不好跟東家匯報啊,還望謝小兄弟能體諒體諒。” 謝行儉輕笑幾聲,慢慢的呷了一口茶水,思量了下,道,“陳叔要為清風書肆的虧盈著想,這我能明白,只不過我今個跟陳叔說要京城五成的分紅,也不是無理取鬧,陳叔何不聽我說完,再下決論?” 陳叔嘆氣,垂著腦袋道,“話跑到謝小兄弟那,某即便是不同意也會被說服。” 謝行儉不接茬,靜靜的撇開茶盞里的茶沫,閑適的坐在那品茶。 陳叔見謝行儉滿心把握的樣子,索性閉著眼睛沉吟片刻,開口道,“五五開并非不可,但我這也有條件。” “陳叔但說無妨。”謝行儉撇茶的動作一慢,挑眉示意陳叔繼續說。 “謝小兄弟,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擬契簽幾成分紅的事,東家在我來的時候交代過我,原是考慮京城物價等關系,東家說給你的分成可以漲到四成五厘到五成,沒想到,你這一開口,直接擼到東家的心思,五成就五成!”陳叔一拍大腿,爽快道。 “只不過,三個月,不,兩個月,兩個月你要幫清風在京城打響考集的名聲,不然別說是五成分紅,我怕最終我連五厘的銀子都拿不出來。” “東家讓我開京城這邊鋪子是有時限要求的,若半年時間鋪子仍舊不進賬……” 陳叔頓了頓,端起茶盞沒有再說。 “半年若無起色,莫非清風書肆要退出京城?”謝行儉心頭一怔,反應過來。 “對,不賺錢的路不值當死磕到底。”陳叔淡淡道。 謝行儉笑著翹起二郎腿,“陳叔的經商之道小子不敢多嘴,只不過陳叔一直強調清風書肆的東家是因為我們幾個上京求學,才決定在京城開分館,既是如此,分館的好壞我應該要擔一份責任。” 謝行儉盯著陳叔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不喜歡打無準備的仗,分館既然開了,我肯定會舍盡全力讓它火起來。” 謝行儉緊接著道,“我以前就跟陳叔說過,這世道無論怎么變,唯有兩種人的銀子是怎么賺都賺不完的,一是女人家的胭脂水粉華服首飾,另外就是讀書人要看的書。” 陳叔經商多年,自是知曉女人和讀書人龐大的消費力。 只不過賺女人錢難,胭脂水粉之類的大頭都窩在朝廷皇賞手里,他們東家不是沒想過涉足,只不過才伸出腳就被擊潰的往后緊退。 書肆不同,朝廷重視讀書,為了以防一家獨大,至今為止朝廷都沒有出現過其他書肆皇商。 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清風書肆才能在讀書人里嘗一杯羹。 謝行儉看著陳叔,緩緩道,“我來京城這些天,走訪過一些書肆,陳叔,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陳叔茫然的搖搖頭,謝行儉神色喜悅,“京城書肆書架上九成都是大家之作,幾乎沒有我出的這種考集。” “果真?”陳叔微楞。 “當然,”謝行儉笑,“這消息沒什么,想必陳叔對京城書肆販賣的書種應該比我還了解。” 陳叔點點頭,他剛才表現的驚訝不過是配合謝行儉說話,他是商人,入駐京城時,他早已讓底下的人將其他書肆摸清了七八分。 說實話,不論是拉出哪一家書肆,似乎都比清風書肆有雅致、有書香氣韻。 他們雖沒有上架考集,但擺出來的書籍全是大家之作,每日進門看書的書客絡繹不絕。 不怪東家不敢在京城開書肆,實在是清風書肆比不過這些老字號,說句不好聽的,清風連給老字號提鞋的資格都夠不上。 謝行儉突然面孔一轉,朝著沉思中的陳叔微微一笑,溫聲道,“陳叔,我冒昧問一句,您讓底下人往分館運了什么書?” 陳叔臉上的肌rou微縮,下一秒忙道,“自然是些京城如今賣的火熱的書,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還有各家大儒孤本手抄……” 謝行儉修長的手指往空中一揚,打斷陳叔的話,“小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有何話不能說的,謝小兄弟趕快說。” 謝行儉手執茶壺,給陳叔的茶盞里續上茶水,道,“若按我的意思,我想求陳叔將這些書都撤換下來。” “什么?”陳叔一驚,剛入嘴的茶差點噴出來,他拍拍沾到水漬的衣擺,追問道,“何出此言?可是有何道理?” “陳叔可知何為因材施教?”謝行儉問。 “當然知道。”陳叔笑,“某雖沒正經去過學堂,卻在東家有意栽培下,讀過幾年書,謝小兄弟所言的因材施教是出自《論語·先進篇》。” 謝行儉滿意的點點頭,既然知道出處,他也就省了口舌再去解釋這個詞。 “圣人要求教書先生根據學生的實際情況和他們的個人情況有的放矢的進行教授,小子斗膽,借用圣人的話,套出一詞,叫因市施商。” “因市施商?”陳叔重復了一遍,撫著胡須笑道,“這詞聽著倒是新奇有趣。” 謝行儉摸摸鼻子,有趣談不上,他只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想出個盜版罷了。 咳,創新罷了。 謝行儉蓋上茶盞,瓷器碰撞發出清脆聲,他抬頭笑道,“不過是胡亂說些虎頭蛇尾的話而已,這因市施商跟因材施教是一個道理。” 陳叔頗感興趣的抻著下巴聽謝行儉講,“謝小兄弟既然這么說,某倒是想聽一聽這因市施商是怎么個施法?” “很簡單,”謝行儉道,“京城老字號書肆很多,且他們背后都有藏書閣,手上握著的孤本肯定更多,倘若清風書肆跟風去售賣這些,我說句難聽的,清風賺不到什么銀子。” 陳叔眉頭緊鎖,謝行儉瞟了一眼繼續道,“清風本就是個幼兒,怎么能和老字號這般長輩比較,光從名號大小出發,書客們首選的定是老字號。” “跟風不行,咱們不妨換一套思路,陳叔您想啊,市面上現在幾乎沒幾家做考集,咱們就將眼睛單單放這上面就行——” “謝小兄弟的意思莫非是讓分館專賣考集?”陳叔驚訝的站起身,擺手道,“不可不可,假使以后考集賣不出去,那我的分館豈不是顆粒無收,還是要添些書籍賣賣為好,考集火不起來,分館好歹還能靠賣其他的書賺點本錢。” 陳叔說完愣了愣,立馬抬手掌嘴道,“謝小兄弟莫怪我說話難聽,做生意嘛,全盤皆輸的局面最是要不得的……” 不就是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嘛?謝行儉默默的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他當然懂分散投資降低風險的必要性,只不過…… 謝行儉面上雖笑著,眼里卻帶著幾分冷意,“陳叔這般說考集沒賣點,小子就無話可說了。” 陳叔眼神閃了閃,連忙抖著嘴唇拱手道,“謝小兄弟別氣,我也是為了書肆著想,只賣你的考集確實不妥,這一步走的有點險啊,我不過是個小小掌柜,真的做不了這個主。” 謝行儉略略沉吟了一會,站起身,昏暗的燭光將他修長的身影拉的更長。 謝行儉突兀起身不言語,靜默下來的空氣似乎給暖烘烘的堂屋起了一層冰霧,眾人臉上的笑容漸止。 謝行儉目光掃過一側同樣緘口不言的陳叔,然而陳叔覺得謝行儉在胡鬧,氣憤的轉過頭。 謝行儉其實心中早有打算,清風書肆若不按照他的想法獨樹一幟做起專柜,在京城根本行不下去的。 吏部現在一團糟,他能不能繼續呆在考功司還說不準,他不想以后因為清風書肆售賣考集不順利的事,而整日被陳叔他們牽絆住腳。 對于分館只賣他的考集這件事,他不是一時才這么想的,他是有計劃的,他調查過京城的書商市場,這步棋唯有按照他的意愿走,清風才能在京城立起來。 不過,他能理解陳叔不同意的做法,陳叔除了思想保守外,最主要的是,他確實做不了這個主。 所以,謝行儉對于陳叔的拒絕并不生氣,只是在陳叔離開他家時,輕輕道,“陳叔,這事還望您多考慮考慮,京城的生意并不好做,這一點,您比我更清楚,既然銀子不好賺,咱們何不另辟蹊徑……” 陳叔似乎被謝行儉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氣惱了,竟然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接讓車夫揮舞著馬鞭揚長而去。 謝行儉長身立在門口,寒風將他的長發吹的肆意飛舞。 “小叔,這,這人都走了,契還沒簽呢?”魏席坤昂著脖子張望著遠去的馬車,吶吶道。 謝行儉眼睫顫動,轉身往院內走,“這單子怕是成不了咯。” “什么叫成不了?!”魏席時炸毛。 謝行儉鎖門的動作暗暗使力,“清風書肆既然敢給咱們五成紅利,說明他們清楚考集的賺頭,可陳叔又不愿意只賣考集,我就不信這里頭沒古怪,我之前說的跟老字號拼賣大儒之作,肯定是不行的,這點毋庸置疑。” “你一個外行人都知道這點,為啥陳叔就看不到?”王多麥收好遠門鑰匙,郁悶的撇嘴。 四人行至屋內,謝行儉歪靠在椅子上,臉上噙著一種詭異的笑容。 “陳叔是在跟我裝傻呢!” 魏氏兄弟:“……” 王多麥:“啥子意思?” “你們瞧著吧,過幾日分館開業,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謝行儉心里不好受,臉上反而微笑,就連說話語氣都聽不出半分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