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6節
他沒有反駁。昨夜今日的話語之多,大概是他過去七日的總和。大抵是因為她巧舌如簧,循循善誘,他若不出聲她便得寸進尺。 他直覺這個女子很危險。倒不是皮rou傷痕累累的生死之險,而是那種情智上慢慢磋磨的痛苦。 越蒿讓連瀾起身,“你回去告訴小朝歌,朕為她留著人,看她拿什么和朕換。” 第5章 壽宴 背背背背背鍋! 熏香裊裊的佛堂里,觀音大士慈悲俯瞰眾生。光被窗棱拆卸成條,篩進佛堂里,在地上留下規律的光影。 說出去大抵沒人會信,跋扈的郢陶長公主,會在宅邸深處建了一座淳樸干凈的佛堂。 越朝歌用木簪挽發,身著素凈的杏色齊胸褶裙,伏在案前,提筆抄經。 黃色的宣紙上逐漸寫滿簪花小楷,自己娟秀,與平時張狂的草書完全不同。 一卷心經抄完,越朝歌吹干墨跡,跪到佛前,生起火盆。 火舌卷了紙,火焰躥得老高。 越朝歌盯著熊熊的火,回想起越蒿讓連瀾傳來的話。 問她拿什么進行交換嗎? 看似,她可以選擇不交換,實則她一點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越蒿專權擅政,多疑殘暴,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如果當真和她想的一樣,暗淵這次殺她,背后站的是岳家,那岳家就把手伸到了越蒿的暗衛領域。越蒿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對岳家動殺心是必然的。 她能和越蒿進行的交易,大抵是公開鬧上一鬧,讓越蒿師出有名,滅了岳家。 類似的事情發生過無數次,在她的生活中不斷復制。 她總當出頭鳥,總是成為越蒿大開殺戒的“緣由”。 火焰漸漸熄滅,火盆里的心經化成灰。 越朝歌在佛前叩了三個頭,起身,出了佛堂。 活在夾縫里的人,沒資格善良。 越蒿是把殘暴的刀,也是天下間最厚最牢的盾。她必須用好這頂盾,不能讓他反傷到自己。 過了好幾日,夏至到了。 夏至是岳家家主的生辰。 岳家家主岳逡是內閣老臣,嫡長女岳若梅入宮為妃,已至貴妃之位,次嫡女岳若柳享有“大驪第一溫婉才女”之名,家中三位公子,各居要職,可謂門楣煊赫。 眼下岳逡生辰已到,岳府廣發請帖,準備大擺筵席。 越朝歌難得準本赴宴。 碧禾一邊幫她簪釵,一邊憤憤不平:“岳府算什么東西,也配讓長公主去赴宴。既要派暗淵來殺長公主,面上又這樣巴巴的,哈巴狗似的,惡心誰呢?” 越朝歌看著鏡中的自己,取了華脂,把眉尾的赤紅描摹得更重了些。 聽碧禾義憤填膺,她反而淡淡道:“侮辱哈巴狗了。” 碧禾嘟著嘴,蹲到她身邊,挑了對鎏金紫珠耳墜,往她軟軟的耳墜子上戴。 “岳府城東圈地數百畝,鬧市縱馬,魚rou百姓,偏面上又嚴嚴實實地,一副忠君愛民的模樣,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就信了他們那副純良的假皮子。長公主你可知,據說前些日子,岳若柳從錢莊提了八千金,八千兩!還是金子!她們岳府一年俸祿不過多少,說不是魚rou百姓,誰信吶!” 碧禾絮絮叨叨,對岳府的做派很是氣憤。 越朝歌若有所思:“岳若柳?從錢莊提了八千金?” 她直覺這八千金和暗淵刺殺一事,也許有什么聯系。 碧禾見她難得有興致,就多說了些:“嗯,是呀,好幾輛牛車拉著金子往玉鋪子進,不過那玉鋪子的掌柜嘴巴緊實得很,八千金做什么用竟是一點風聲都沒露。說起來,以長公主在玉臺的地位分量,若是玉器行當里有什么動靜,不該連您都不知道啊!” 越朝歌道:“哪家玉鋪?” 碧禾仰頭回想:“好像說是——玉華園。” 岳逡生辰,京城稍微有點頭臉的人都來湊熱鬧,岳府大少爺在門前迎客,岳府門庭若市,客似云來。 坊前安排車轎停放的小廝飛奔來報,說郢陶長公主正穿過東市,一炷香的時辰便到。 大少爺大驚失色,慌忙前去稟報岳逡。 岳逡正在與閣老們談笑風生,聞言,臉上一怔。 旁邊幾位大臣都變了臉色,皺著眉道:“長公主甚少賞誰的光,怎得今日……” 有人打圓場道:“岳大人有女入宮為貴妃,想必是陛下愛重岳大人,郢陶長公主給陛下、也給岳大人面子罷。” 岳逡卻在此時眼皮子狂跳,心說越朝歌可是誰的面子都不給,她還常和陛下頂嘴,怎會因一個后妃而給他這老頭子顏面。 他心里陡然升起不詳的預感。 禁衛開道,高豎“避讓”之牌,駟馬并駕,拉著的馬車華蓋明艷。金珠寶石點綴在上面,在旭日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綴在四角的宮絳金鈴叮鈴作響,香車寶馬,美婢隨行,委實是場視聽盛宴。 京城里貴人多如牛毛,排場這樣張揚奢華的,只有郢陶長公主越朝歌一位。百姓夾道而觀,卻忍不住竊竊私語。 “我有個遠房堂兄在長公主府做些活計,聽他說,長公主艷麗奢靡,府上養了不少面首呢!” “嘁!這還要做活計才能聽說嗎?誰不知道但凡能入長公主眼的男人,都已經被她圈養了!” “我倒是聽說一個了不得的事情,據說長公主府刺客不斷,每日都有刺客的尸首從府里抬出來!” “刺客這事我也聽說了,還尸首呢,犯在長公主手上的人,還能有全尸?” 奢靡、養面首、招人恨…… 碧禾在車旁隨行,聽著這些閑言碎語飄入耳中,習以為常。這些人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是酸的,一面斥責奢靡養面首,一面擠破了頭想進長公主府承歡裙下。碧禾白眼都懶得翻。 岳逡率闔府全族到坊牌前接駕。 禁衛攜刀披甲而來,才過尚書府府前街的牌坊,這頭立刻山呼千歲。 “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音撼山震岳,似乎大家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交給越朝歌。 車架越過人群,到府前穩穩停下。 碧禾行至車前,高高抬起手:“主子,岳家到了。” 絳紫墜珠簾輕輕晃動,里頭伸出一只欺霜賽雪的手,手腕上的血紅寶石臥金釧閃閃奪目,顏色妖冶,襯得那只手的膚色更加傲人。 府前的眾人都跪伏在地上不敢作聲,唯有尾隨車架而來的百姓站在牌坊后頭伸脖子張望。 越朝歌走出車架的那一刻,他們都張著嘴,幾乎窒息。 那是魅惑書生的狐妖嗎? 紅裙迤地,膚如瑩雪,那雙美目睥睨,嘴角三分涼薄笑意,她站在那里,似是不把眾生放在眼里。 “今天的岳府,好生熱鬧。” 懶洋洋的聲音,令人驚艷的聲線,說什么話都無端好聽。 越朝歌甚至懶得和尚書大人過場面,抬步進府。 大片紅紫長綢曳過眾人的視線,岳若柳跪伏在地上,映紅了眼。 她終究是忍不住,在越朝歌走過以后,起身惡狠狠地盯著她的背影。 越朝歌似乎能感應到。 頓足、轉身,嫣紅的眼角微垂,與岳若柳四目相對。 岳若柳似乎被抓了現行,眼神一錯,慌忙又埋下頭去。她聽見越朝歌輕笑一聲,似嘲諷,似不屑。 岳府和眾賓客起身,岳府主母瞥見岳若柳的裙角,原本平順的紗已經被抓得皺成一團。 “阿柳,”岳夫人低聲道,“今日會有許多人到府,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公子,你這樣成何體統,日后還如何議親,快快去換身整潔的衣裙來。” 岳若柳受到斥責,習以為常。 她面上已經沉寂了下去,回了聲:“是,謹遵母親教誨。” 越朝歌喝過兩盞酒,冷眼看堂下的人言笑晏晏。 碧禾收回目光,斟著酒嘟噥道:“一個個的,揭開一張臉,里頭還有一張臉,也不知道這種場面有什么意思!” “碧禾不喜歡的話,就隨本宮到后院歇息吧。” 越朝歌半倚在交椅上,望向場上的聲色犬馬,眼尾仍掛著傲慢。 碧禾嘟了嘟嘴,心想:明明是您不喜歡,所以婢子才不喜歡的。 她起身,到下首陪同的岳夫人處道:“岳夫人,長公主要歇息,還請岳夫人安排上等院子,以安長公主。” 岳夫人聞言,立刻起身,碎步到越朝歌身旁,親自隨侯,態度極其恭敬。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晴空萬里,這會兒飄過來一片雨云,立刻便又下起小雨。 小雨稀稀落落。 岳家壽宴擺在閣樓之上,往外能看見街上行人紛紛打起了傘。 岳逡站在欄前,心里總是不安。 閣樓之下,花花綠綠的傘,形形色色的人。 一把赤紅的傘尤為顯眼。 岳逡不自覺地呼吸一滯,往欄桿前湊進兩步,仔細端詳那傘。 傘面別無花紋,金色鑲邊,明明是把普通地傘,看起來卻尤為危險。 也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傘下的人忽然停住了腳步。 紅傘微微側過,露出傘下的真容—— 黑色斗篷裹挾著勁挺的身姿,露出清晰的下顎線條和絕倫的下巴。 他實在太過肅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經叫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