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噩夢游戲Ⅲ 第33節
小小默默看著正在給她煮咖啡的齊先生,他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倦容,可是依舊如此沉穩可靠。 齊先生煮好了兩杯黑咖啡,他又變魔術一般變出了一盒蛋糕放在她面前,溫柔地說道:“餓了?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后我幫你治療一下耳朵。” 小小輕聲道謝,拿起蛋糕咬了一口,張嘴的時候牽扯到了耳朵上的傷口,新鮮的血液又流了下來。 齊先生“咦”了一聲,趕緊伸出手,手掌貼在她流血的位置上,溫暖的白色光芒從他的掌心流淌了出來,暖洋洋的,又有點兒麻癢。不過片刻的時間,缺失了的位置重新長出了一只耳朵。 “好了,這樣就沒事了,不過因為是新長出來的,耳洞得重新打了。”齊先生含笑說道,“以后我再送你一枚更漂亮的耳釘吧。” 小小難以置信地摸著自己失而復得的耳朵,眼眶一下子濕潤了。 和占卜師對峙的時候她沒有哭,咬住匕首毒死自己的時候她沒有哭,她已經不是剛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會因為疼痛和挫折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 可是在塵埃落定之后,在被人溫柔安慰的時候,她的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無助和害怕。 “……對不起,給您添了很多麻煩。”小小一邊擦眼淚,一邊道著歉。 如果不是她被占卜師捉住了,齊先生一定可以更輕松地解決煉晶廠里的問題,而不是束手束腳地擔上更多風險。 “你不是麻煩,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占卜師與煉晶廠的事情,現在整個鋼橋商業區恐怕已經滿目瘡痍了。”齊先生溫和地說道,“小小,你很勇敢,不是每個人都有面對死亡的勇氣的。實話說,你拉著占卜師同歸于盡的時候嚇到我了。我差點以為,我又要……” 又要什么? 小小等著他說下去,他卻沉默著,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頂。 “能救下你,真是太好了。”他這樣說。 小小低著頭,小聲說道:“我也只是賭一把,但也沒什么用,還讓您用了sl大法……而且我也不想去黎明之鄉。聽說那是欺詐魔王的地盤,我討厭他,也害怕他,如果我真的到了那里……” 小小回想著今晚她見到的欺詐魔王的投影,不寒而栗。 “我不想成為審判所的敵人,更不想成為您的敵人。”小小絞盡腦汁地斟酌著詞匯。她想說她尊敬齊先生,卻又覺得這個詞語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不只是尊敬,她想追隨齊先生,她想看到噩夢世界有全新的美好未來。 齊先生看著她,微笑著問道:“那你想成為我的學生嗎?” 小小呆住了。 她懷疑自己新長出的耳朵出現了一點問題,否則她怎么會聽到齊先生問她要不要做他的學生呢? 直到齊先生再次重復這個問題,她才欣喜若狂地點頭:“我想,我當然想,但是……” 小小忐忑地自省著,她有這個資格嗎?她只是加入了審判所不到三天的新人,沒干出過一件值得稱道的成績,就在幾個小時前還因為濫用能力被齊先生談心問話, “但是,為什么是我呢?”小小不自信地問道。 “那為什么不能是你呢?”齊先生反問她。 小小答不上來。從小到大她都不是自信的人,選班干部的時候她不會毛遂自薦,參加活動的時候她不會主動站出來,偶然被選中還會問一問自己為什么偏偏是她。她從來也沒有自信地主動站出來,說她可以。 “三年前,我問過先知一個問題。如果命運注定要折磨一個人,為什么偏偏是我的愛人。沒想到先知反問我,為什么不能是他。”齊先生的嘴邊浮現出了一抹復雜的微笑,“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每一個獨一無二的人對世界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就是這樣一個個微不足道的人,在改變著這個世界。當命運把這份責任交到你身上的時候,它不會問你愿不愿意,你只能用結果回答它,你能不能做到。” 小小若有所思。她恍然間思考著,她進入噩夢世界,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就好像她出生在現實世界,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人生里有太多無法選擇的事情,也有可以逃避,卻不應該逃避的責任。 齊先生是如此,她也是如此,整個黃昏之鄉,甚至于這個噩夢世界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逃避不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唯有懷著信念勇敢堅定地走下去,才能結束噩夢世界之中永無止盡的漫長悲劇。 小小的眼中點燃了信念的火焰,她站了起來,對齊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齊先生,我想做您的學生!” 齊先生褐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溫柔的笑意:“好。” 小小在他的示意下坐回了皮質的沙發椅上,這一次她不再那么忐忑了,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未來的曙光。 在等待飛行器抵達審判所的過程中,小小吃起了齊先生送她的蛋糕,齊先生欣慰地說,總算兌現了前天傍晚在被劫機的那艘飛行器上的諾言。小小差點噎住,當時她只是在劫匪面前假扮情侶時隨口胡謅要他買蛋糕的,沒想到齊先生竟然還記著。 但這個話題讓小小想起了剛才齊先生提起過的“愛人”,她不抱希望地問道:“其實,大家都很好奇老師的愛人是誰……” 齊先生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容:“我知道。” 小小失落地問道:“所以不能告訴我們嗎?” 齊先生微笑著說道:“如果你愿意保守秘密,我可以告訴你。” 小小驚喜地看著他,用力點頭:“我可以,我絕對可以!不該說的,我一個字都不說!” 齊先生補充道:“特別是不能告訴造物師。” 小小有點好奇:“為什么?” 齊先生的笑容里有了一絲愉快的俏皮,他眨了眨眼:“我特別喜歡看她拿這個問題逼問阿爾,阿爾想說又不能說的樣子。誰讓他拐跑了我的學生還天天對我秀恩愛,而我那個沒大沒小的學生又成天跟我抬杠。作為回報,我特地為他們量身打造了一點無傷大雅的小麻煩,這也算是另類的情趣吧。” 小小忍俊不禁。 “至于我的愛人,你已經見過了。”齊先生看向了飛行器的窗外,夜空里星辰閃爍,飛行器開始降落了,機器的轟鳴聲差一點就要蓋過他的聲音,“任何見過他的人,都不會忘記他那雙美麗的藍眼睛。” 藍眼睛。 小小的腦中瞬間閃過了幾個小時前齊先生給她看過的手機照片。 那個和齊先生拍了合照的,穿著教廷制服的藍眼睛的男人。 照片里的那個人,不是他的摯友,是他的摯愛。 他的名字叫寧舟。 齊先生溫柔而平靜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你曾經讀到過我的回憶,回憶里的人就是我和寧舟。我們在一個轉換性別的副本里,以女性的身份相識相愛,卻因為男性的身份分開。世俗、教義、內心的軟弱都曾阻止我們,我們也都曾逃避過。于他而言,愛上我是教義里的不倫,于我而言,愛上他卻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他讓我學會了去承擔責任,對愛情的責任,以及對世界的責任。” 訴說著過往點滴的時候,他是微笑著的。 “到最后,我們意識到,無關性別,我們愛的是彼此的靈魂。奉獻、犧牲、忠貞、勇敢、誠實……這些美好的品質,給我愛的人帶來了巨大的痛苦折磨。他離開了教廷,為我走上了一條注定通往深淵的道路,我繼承了黃昏之鄉,承擔起了先知留給我的責任。我們都不后悔。” 小小安靜地聽著,不知不覺眼眶已經濕潤了。 她回憶著他們兩人拍攝于三年前建立日前夕的手機照片,腦中卻回蕩著這個愛情故事的結尾:教廷駐審判所特使寧舟在與權力魔王對戰的最后關頭突破了領域,在重創權力魔王后壯烈犧牲,遺骸被送回了永無鄉的教廷。 這就是那枚藍寶石戒指背后的秘密愛情故事。 只是這一天的她,仍然不知道,這是個未完待續的故事。 第37章 漫長的思念(二) “致親愛的夜鶯:見信如晤。今天是12月24日,在我原本所在的世界里,這一天是圣誕節前的平安夜,但對我來說,這是我正式在審判所工作的第三天。這三天里發生了太多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特別是昨晚,我差點死于非命……后來我去亡靈島上參觀了自己的墓碑,這種感覺真是奇妙無比。” 時間已經是下班后兩小時了,小小坐在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辦公室里,給好友極光獵人寫起了信。她刪去了一些有保密要求的內容,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簡單地總結在了信件里。 可是落筆的時候,這三天里發生的一連串永遠改變了她的事情,卻怎么也寫不出那份驚心動魄與發人深省。 她苦惱地用牙齒咬著筆桿,苦思冥想地寫了三頁信紙。 “……我遇到了一群了不起的人,我的老師齊先生,我的同事們,甚至是我的敵人。他們中沒有人是平庸之輩,無論懷著什么樣的理想,他們都在為此努力,而世界也的確因他們而改變。這讓我恍然有了一種置身于大時代變遷中的感覺。有多人在我不知道的幕后默默地守護著這個世界,因為他們,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能終結這個世界殘酷的規則,我是這么堅信的。” 小小忍耐著想要傾訴的沖動,痛苦地寫道:“我還知道了一個秘密的愛情故事,但是我答應了要保守秘密。我決定把保守秘密當做修行的一部分,和控制自己不濫用讀心術一起。克制自己很難,但是我會做到的。你曾經說過,背負著秘密活下去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但它有意義。我想,你是對的,你總是對的。一直以來,都是你用你的成熟和閱歷引導我,現在回想,我為自己的天真幼稚感到羞愧。” ——不要讀我的心,里面除了痛苦,一無所有。夜鶯這樣對她說。 這是小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嘗試讀取夜鶯的心,那是混沌的黑暗中無休無止的痛苦與孤獨,一個在漫長的時光中追尋著極光的流浪者的靈魂。她讓小小覺得,自己內心矯情的悲傷不值一提。 想起當初的自己,小小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羞恥得想鉆到被窩里裹緊自己的小被子。 初次見面時她對夜鶯發表了一通“生命里只剩下痛苦,我再也感受不到活著的意義,所以只求一死”的中二病發言。夜鶯二話不說,提著她來到了懸崖邊,揪著她的領子讓她做一個選擇。 身后就是懸崖,只要夜鶯松開手,她就會墜入崖底,獲得她口中“夢寐以求的死亡”。那時候的她歇斯底里地喊道:“那就把我推下去啊!” 夜鶯對她笑了,她的嘴唇被荒漠干燥的風蠶食出了細小的傷口,當她笑起來的時候,撕裂的傷口中滲出了絲絲血跡,她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松開了手。 失重墜落的瞬間,小小后悔了。 最后,她當然沒有死,夜鶯救了她。 嚇壞了的她老實得像一只鵪鶉,默默跟著夜鶯走了,夜鶯帶她在地下蟻城找了點兒活,讓她度過了生存時間耗盡的危機。這也讓小小感到不可思議,夜鶯是一個原住民,卻對玩家的生存模式十分熟悉。她說,她曾經有很多來自外鄉的朋友。小小好奇地追問那些玩家的名字,夜鶯卻告訴她:死亡,讓他們不再有姓名。但是…… 夜鶯說了一句小小至今不能理解的話,她說:“但是,死亡記得他們的姓名。” 這個追尋著極光的獵人,總是讓她困惑,卻又讓她著迷,她像個粘人的小跟班一樣追著夜鶯跑,嘰里咕嚕地說一堆傻話,死皮賴臉地和她一起冒險,就這樣,她們成了朋友。小小單方面地認定夜鶯是她最好的朋友。夜鶯笑了,她說:很好,在二十五年孤身一人的流浪生活之后,她終于有一個活著的朋友了。 小小輕輕嘆了口氣,停止了那些胡思亂想,繼續寫道:“親愛的夜鶯,我可以很得意地告訴你,今天我一整天都沒有胡亂讀心,只在幫監獄審訊的時候用了,我靠讀心術和發揮演技,成功抓到了好幾個潛伏在內部的余孽,還有一個總是編排我老師八卦的垃圾報社,里面也被我揪出了不少狂信徒,老師因此表揚了我,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我感覺自己棒棒的!” 寫到這里,小小不禁愉快地哼起了歌,她飛快地寫下了這封信的結尾。 “……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思念你的時候,你也在思念我嗎?我懷念和你一起冒險的日子,雖然時光短暫,但我永世難忘。我迫切地想和你再相見,希望那一天不會太久遠。” 放下筆,把信裝進信封,小小思索著這封信需要輾轉多少個站點,花費多少時間,才能最終寄到四處流浪的好友手中,又要花費多少時間才會有一封回信。 在天各一方的時候,要如何才能傳遞這遙遠的思念呢? 小小不禁想起了赫里斯瓦托白咖啡,她拆開信,在信紙的背面里寫道:“ps,你說過你要去一趟魔界,等到了那里,請一定要留意一種叫赫里斯瓦托白咖啡的東西,至于它的作用,就等你去了解啦。pps,多帶點錢,它真的很貴!!!” 桌上的金屬搖鈴突然響了,小小立刻站了起來,她知道這是齊先生在叫她。 她趕緊來到齊先生的辦公室門口,敲開了門:“老師,您找我?” “我給你寫了一張日常訓練清單,先按照這個做起來吧。”齊先生說著,把訓練清單遞給了她。 小小看著上面一連串的項目,笑容逐漸消失。 “有難度嗎?”齊先生微笑著看著她。 “沒有,我一定可以的。”小小欲哭無淚地說道。 “這么有信心?很厲害啊,那再給你加幾項?”齊先生笑瞇瞇地問道。 “不不不不不!”小小用力搖頭。 齊先生輕笑出了聲,遞給她一把鑰匙:“我給你要了一間臨時宿舍,在審判所內部肅清完畢前,你就先住這里吧,一會兒我讓人帶你過去。” 小小應了一聲,接過鑰匙。 “對了,你現在用的辦公桌是安娜的吧?”齊先生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的。”小小回道,她對齊先生的上一任秘書知之甚少,只在剛來的時候聽齊先生說起過,她上周殉職了。 她留下了很多痕跡:辦公桌上井井有條的分類文件,抽屜里整整齊齊的工作用品,還有一本剛拆封不久的筆記本,里面寫了最近一周的工作日程。可這些痕跡是屬于“齊先生的秘書”這個職位的,而不是屬于“安娜”個人的。 所有私人的、個性的、喜好的東西,都不存在,這讓小小十分困惑,她天生敏感的觀察嗅覺里竟然絲毫找不到這位前輩的點滴,這也太對不起她的洞察力了。 “安娜有很多資料放在保險柜里,她是個很細心的女孩子,做事情很有條理,會寫工作記錄,你可以翻看一下熟悉工作。”說著,齊先生找出了一本寫滿了備忘事項的本子,通過它找到密碼交給了小小。 小小試圖表現得機靈一些,她殷勤地給齊先生倒了水,又提出要換掉茶幾上快要枯萎的花。 齊先生的目光落在那瓶不再生機勃勃的插花上,卻又好像看向了更為遙遠的、不可再觸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