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駙馬,真皇后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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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賀顧的娘,甭管待字閨中時是何等英姿颯爽、女中豪杰,嫁到長陽侯府后遇上了萬氏這樣長了一萬個心眼子的,照樣還是被人家玩弄于鼓掌之中。 果不其然,人未近賀顧就已經聽到了外祖母言老夫人的聲音,老太太嗓音渾厚字正腔圓語音冷冽,聽起來最近身子應該挺硬朗,賀顧稍微放心了一點。 “……當初我念你年紀輕輕,若兒就撒手人寰,顧兒和容兒兩個娃娃年紀尚幼,家中若是沒個主母,的確也不好看顧,你又口口聲聲說萬氏賢淑,我與將軍猶豫再三,才同意了你將她扶正,如今她竟做出這等事來,可見妾終究是妾,便是你硬要抬舉他做了正妻,她也只干得出這等贓心爛肺的事,要是早知有今日,當初我和將軍便是咬死了口,也絕不要我兩個外孫兒,多這么一個后娘!” “岳母,您先消消氣,這件事并不是您想那……” “我想的?我想什么了?” 言老夫人拍桌子的聲音從廳里傳來,賀顧還沒什么反應,言定野倒不知道是什么條件反射嚇得一哆嗦,賀顧不由得淡淡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如今她把顧兒的八字遞到皇后娘娘面前,搶著要讓顧兒做這個駙馬,滿京城的勛貴,還有哪家不知道?你以為人家都怎么想你賀南豐?人家不說話,背后都在笑你長陽侯府出了個一門心思要絕了前頭夫人孩子今后前程的后娘呢!” 賀顧剛一走進門,看到的就是坐在上首拍著桌子氣的臉紅脖子粗的言老夫人、和一言不發扶著雕花紅木長椅扶手臉沉如霜的言老將軍。 “顧兒,你回來了?”言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睛瞬間一亮,朝他招手道,“快過來快過來,讓外祖母好好看看,承河呆這么久,我怎么覺得又瘦了呢。” 賀顧走到她面前,就被老婦人一把抓住了手,征野很有眼力見的搬了個小圓凳過來,賀顧順勢坐下,低聲道:“外祖母,我沒瘦,您太擔心我了,我還長高了呢。” 他說著余光掃了掃旁邊坐在下首的賀老侯爺。 親爹神色晦暗不明,五指捏成拳放在膝上,顯然心情也并不大好,萬氏坐在他旁邊,她還是那身青襦裙,顯得清瘦又可憐,她合攏著腿只斜斜把身下的椅子坐了一半,頭低低垂著,看起來可憐巴巴,一副小心翼翼又拘謹的模樣。 賀顧臉上沒表情,心中卻有些惡心,趕緊挪開目光。 “你剛隨你父親從承河郡回京,我和你外祖父原不該在這時候來打擾你們,只是你這個后娘,做事太絕,欺人太甚,我和你外祖父要是不來,只怕你和容兒兩個被欺負死了去,這諾大的長陽侯府也不會有個把有良心的給你們兄妹兩個撐腰。” 言老夫人一邊輕輕拍著外孫的手背一邊嘆道,她的手干枯又皺皺巴巴,但掌心卻仍然溫熱,賀顧不由得心頭一暖,低聲道:“孫兒不孝,讓外祖母替孫兒擔心了。” “又不是你的錯。”言老夫人說著抬起頭來,這次她的目光終于鋒銳而尖利的看向了侯夫人萬氏,“萬姝兒,我與侯爺在這鬧了大半天,也不曾聽你響過一聲,怎么?你就沒一句交代?還是只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認?” 賀南豐道:“不是她把顧兒的八字遞進宮的,是皇后娘娘親自開口……” 一直一言不發的言老將軍卻忽然開了口,他嗓音有些嘶啞,卻中氣十足,隱約還能聽出點年輕時殺伐果決的鎮定和說一不二的氣勢來。 “你別說,讓她自己解釋。” 言老將軍如是說。 第5章 言老將軍一發話,賀南豐便也不好再替萬氏推阻,他胡子抖了抖,終于不說話了。 萬姝兒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看的賀南豐十分心疼,但她神色卻還算鎮靜,低著頭沉默了一會,開口緩緩道:“正如侯爺所言,顧兒的畫像和八字,都是皇后娘娘親口要的,并非是我有意如此,今日用飯時侯爺就已經問過了一回,現下便是二位再問,我也只這一個回答。” 她說著捻起手帕拭了拭淚,又低聲道:“況且,顧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他與長公主殿下年紀相仿,娘娘若能看得上咱們顧兒,這難道不是長陽侯府的福氣么?長公主殿下金尊玉貴,許給顧兒難道還委屈了他不成,我雖的確遞了他的八字進宮,那也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怎么到了老夫人口里,倒成了什么‘臟心爛肺之事’,難不成皇后娘娘看重顧兒品貌才華,有意以帝女許之,也有錯了嗎?” 她這一番話看似只是替自己辯駁,實則已經在夾槍帶棒的暗諷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不敬皇后,不敬公主,言老夫人聽得當即面色就變了,萬氏做小伏低多年,言老夫人萬沒想到她竟還有這副面孔,猛地站起身來指著她氣的手指都抖了起來:“你……你……” 賀顧連忙拉外祖母坐下,他心知萬氏雖然不安好心,說的話卻沒什么錯,不想做駙馬雖是許多勛貴子弟們都心照不宣的事,但敢說出口的卻寥寥無幾,正是因為這個。 倘若是個混吃等死的倒也罷了,娶了公主雖不能入仕,卻可得豐厚賞賜,只要不犯大錯,一輩子衣食無憂,做個富貴閑人倒也快活。 但長陽侯府在汴京雖算不得數一數二的勛爵貴戚,家底卻也不薄,賀顧又是嫡長子,將來有爵位承繼,做不做駙馬都不影響他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卻要為此白白把前程斷送了,實在不值當。 在言老夫人的心里,自己這個外孫兒是十分爭氣的。 大女兒命苦去得早,外孫幼年喪母,卻一點也沒長歪,他從小乖巧聰明,學文習武、一點就透。 騎射武藝放眼整個汴京的王孫公子里,都數一數二,賀顧小小年紀就隨父親前往承河平亂、得勝而歸,雖然不算什么太大的功勛,但以十六歲的年紀來看,也已經很了不得了。 頗有他外祖父言老將軍當年風范,甚至青出于藍。 言老夫人一直深信不疑,外孫以后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可是此刻她卻不好直言,說這門皇家親事不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賀顧見狀,生怕她氣壞了,正要開口,卻聽親爹賀老侯爺道:“岳父岳母倒也不必著急,此事雖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可畢竟宮里的準信也沒出來,現也只是在替公主相看,未必顧兒就真能娶得了公主。” “這樣吧,兩日后陛下應當就會從西山收獵回京,屆時我進宮交差,或可在面圣時探聽一二,若陛下也有此意,我再為顧兒尋個由頭婉拒,陛下是位仁君,我如今又有承河平亂之功在身,想來陛下應當不會因此怪罪于我,此事或還有周旋余地。” 他話一出口,不必說賀顧與言老將軍夫婦都有些意外,便是連萬氏都不由得愣住了,言老將軍沉默了一會,閉了閉眼,道:“……倒還算你這做爹的有些良心。” 萬氏囁嚅了一會,低聲道:“這……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侯爺明著推拒,恐怕要開罪了天家……” 她話音未落,賀南豐就已經面色一肅,喝道:“你閉嘴!” 萬氏鮮少見他對自己發這么大火,當即被嚇的就是一個激靈,連忙垂著頭不敢說話了。 賀南豐既已承諾會在明日進宮時,替兒子推拒這門婚事,言家老夫婦兩個也不好再不依不饒,當下便要告辭離去,賀南豐有意留他們用晚飯,也只被言老將軍不咸不淡的推辭了。 言老夫人這才注意到門邊一直挨挨蹭蹭不敢進門來的言定野,愣了愣,道:“定野,你怎么也在這?” 言定野摸摸鼻子,有些尷尬,小聲道:“這個……我今日在街上正好偶遇了表哥,就被他捉來了。” 言老將軍看了眼不爭氣的孫子,心里猜到這小兔崽子多半是又出去鬼混了,但他不欲在賀家訓斥孫子,只皺了皺眉,道:“回家。” 語罷又看了眼外孫,語氣和眼神都rou眼可見的柔和了不止一點:“顧兒,好不容易回京了,改日記得回來看看我和你外祖母。” 言定野:“……” 到底誰才是親孫子啊! 賀顧連忙點頭應是,賀南豐把萬氏按在屋里,沒讓她跟出來,和兒子一起將言家二老送到了侯府門前,直至目送他們上了車輦,這才回頭。 一回頭就對上了大兒子涼颼颼的目光。 賀顧見他看向自己,勾起唇角吊兒郎當的一笑,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就準備回自己屋里去。 賀老侯爺卻忽然道:“你站住。” 賀顧腳步一頓:“爹有何貴干?” “兩日后為父進宮,你跟我一起去。” 賀顧愣了愣:“我……我跟去做什么?” 賀南豐抖了抖胡子,他嘴唇顫了顫,卻沒說話。 他心知當今天子不僅是位仁君,更是位明君,陛下愛才,他這大兒子雖然忤逆了些,然而無論文章詞賦、還是弓馬騎射,俱有幾分本事,這點賀南豐雖然不曾說過,心中卻也是暗暗為此驕傲的,他也沒少在與同僚交談時被羨慕生了個好兒子,若是陛下見了賀顧,八成會起惜才之心,或許會想留著他以后為官為將,不忍見他因做了駙馬斷送前程。 這樣就比他親自開口推拒要高明的多了。 只是賀南豐心里雖然清楚,卻不愿在賀顧面前說出來,否則這個本來最近就犯軸的忤逆兒子,不定還要怎么得意,倒時候他更加不好管教了。 他想到此處,便只干咳一聲,冷冰冰道:“為父的決定,自有道理,問這么多干什么?” 賀顧深覺他神經病,明明是賀老頭自己叫住他的,現在倒要賣關子了,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剛準備轉身離開,卻又想起一件事,頓住了腳步。 “爹和夫人怎么過,我做兒子的無權過問,只是夫人是爹的繼室,容兒卻也是爹的女兒,還請爹管好夫人和她手下的那些個黑心婆子和下人,不要把手伸到望舒齋里去,否則將來若是鬧大了,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賀老侯爺一愣,皺了皺眉,道:“你是說……” 賀顧頗有點奇怪的看他一眼,譏諷的笑了笑。 “夫人好歹也做了爹這許多年的枕邊人,怎么,她能干出什么事兒,難道您真的一點也猜不到?容兒親口告訴我,有壞人要害她,只是被望舒閣的嬤嬤們發覺了,未能得逞,她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能撒什么謊?我與爹都在承河,這偌大的長陽侯府又有幾個人能害她、想害她?爹難道猜不到?” 賀顧說著,腦海里不由得想起上輩子他一個不慎,賀容在家里遭了那女人毒害,被蛇嚇得失心瘋,心智永遠停留在了孩童時這件事,不由得心中更添了幾分氣。 重生到現在,賀顧其實時常有種莊周夢蝶的感覺,每一個夜晚過去,他在清晨醒來,洗漱時看著水面上的自己,都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走過那么一遭處處不順心的人生?還是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但賀顧發現,他無法有那份胸懷,像夢里的那個半生沉浮的賀顧一樣,面對著為了他出生入死,最后卻把賀家滿門抄斬,說他是“不忠不順之臣”的太子,也只是逆來順受,引頸就戮。 回到了少年,賀顧感覺到自己的心理也多少受了點影響,情緒起伏變的大了,也不想再受被人擺弄、辜負、背叛的氣了。 不管那一世是真是假,至少這次,他絕不會再走之前的老路。 盡管現在的萬氏可能還沒造上輩子的孽,但是賀顧卻絕不會放任不管,他不會再給這些人一點傷害自己和自己親人的機會。 他冷聲道:“好話已經說在前頭,倘若爹縱容她,以后她要是惹怒了我,爹別怪兒子忤逆不孝。” 賀顧話音罷了,轉身離去,獨留下面色怔然的賀老侯爺。 與此同時,皇后居住的芷陽宮。 長公主淳孝,原本在西山獵場陪同皇帝圍獵,剛一得知皇后染了風寒,立刻告了假回宮來看母親。 但芷陽宮的宮人卻都知道……皇后娘娘好著呢,至于偶感風寒臥床不起…… 不存在的,都是娘娘為了誆公主提前回來扯的謊。 此刻長公主果然風塵仆仆的從西山趕回來了,她剛一進芷陽宮,芷陽宮的宮人們俱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一點大氣,生怕一會公主發現被親媽忽悠了以后,會拿他們撒氣。 陳皇后當年是名動汴京的美人,加之她家世貴重,還未出閣,提親的人就幾乎踏破了陳府的門檻。 長公主裴昭瑜,一副好容貌生的就隨了母親。 只是她性情清冷寡言,陛下又愛重她,自小養的與皇子并無二致,讀書弓馬,樣樣在行。 與母親陳皇后的嬌俏動人,靈動跳脫不同,長公主更像雪中紅蓮,雖然清冷、卻仍然艷色奪人。 她一摘下面上薄紗,芷陽宮的宮人們雖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卻也免不了每次乍一見,都要為長公主的美貌目眩神迷一番。 長公主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卻仍然算得上溫潤悅耳:“母后?您沒事?” “沒事沒事。”陳皇后一邊在案幾上嘩啦啦的翻一邊道,“我要不這么說,也不知你幾時才回宮,母后這有正事要找你呢。” “既然是正事,您為何不直接……” 她話音未落,目光落在陳皇后翻在案幾上的一副畫像上頓住了。 畫中俊俏的少年人一身藍衣,繪制畫像的畫師很是有幾分本事,把他那雙點漆一樣明亮的烏黑眸子畫的炯炯有神,他眼角微彎,唇帶三分笑,俊俏非常。 “怎么樣?”皇后喜滋滋的抬眼看著女兒,“長陽侯府家的大公子,本宮看來看去還是最中意他,前些日子也問過長陽侯夫人了,他才學武藝好,八字也和你相合,瑜兒看看,可還喜歡?” 第6章 她目光在畫像上只是稍稍一頓,很快挪開了視線,面色淡淡無可無不可的答了一句:“尚可。” 皇后拿起畫卷挪步到她面前:“什么尚可,瑜兒可得看仔細了,你如此不上心怎么行?挑選夫婿可是女子一生頭等的大事,日后要與他舉案齊眉的是你,光是母后中意可不夠,還得瑜兒自己喜歡,成了親才能稱心如意呀。” “……” “也罷,你若是不中意長陽侯世子,倒也無妨,母后這里還有不少畫像,我記得戶部王大人家的次子、還有榮遠伯家的世子……也都生得不錯,雖然不及剛才給你看的長陽候家世子,但也算是品貌可堪的好孩子了。” 長公主語氣里終于微微帶上了點無奈:“母后……畫像豈能看出人品才學?” 皇后愣了愣:“吳公公說,送畫像來前,他已特意遣人去查過了,并無不妥。” “前朝便有公主選親,內官收受賄金,向宮中舉薦行賄之人的先例,內官的話恐怕未必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