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動物07
但事實偏偏總是不盡如人意。 陸思意手里端著小托盤,上了30層。 現在是下午三點四十,宋秉沒有課,也沒有訓練,此時應該正在睡覺。 陸思意輕輕敲門,進了屋。 然而,進去之后卻發現,宋秉沒有躺在床上。 陸思意皺了眉毛,環視一圈,發現宋秉在房間拐角的一個小角落里,抱著手臂直直站著,眼睛注視著玻璃墻外面。 ——透明玻璃墻外不遠處,是30層的儲物間。 儲物間里通常會放一些雜物,平時隨用隨取,比較方便。 而鑒于這里是30層,那間小屋子里,應該還有宋秉暴走時需要用到的麻-醉-槍和電擊棒。 陸思意心里面不太舒服,他不知道宋秉為什么會站在這里—— 儲物間的外墻不是玻璃,是正經的鋼筋水泥,宋秉把那墻盯出花來,看到的其實也只有刷了白漆的水泥外墻。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陸思意再次看向了宋秉。 他的臉隱藏在了儲藏室外墻投過來的陰影中,陸思意并不能看清那張俊俏的臉上的表情。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宋秉那邊走了一步。 手中的托盤由于邁步而有些不穩,空試管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宋秉聽到聲音,回過了頭,眼中的神色似乎不像平日里那般溫和。 ——那一瞬間,陸思意腦海中電光火石般地撞到了什么。 根據記錄,宋秉已經很久都沒有發過火了。 在陸思意穿越過來之前,宋秉已經連續十天沒有暴走過,潘遠在拜托他記錄宋秉的身體數據時,還和他說過,宋秉這幾天有些焦躁,很有可能又是處于了暴走邊緣,讓陸思意自己小心一些。 然而,在他來過后,一連五天,宋秉根本就沒有發脾氣,甚至又冷靜了下來。 算算時間,他現在已經破了今年的最長冷靜期記錄。 陸思意突然明白了。 ——如果,剛才他的假設成立,他假設宋秉由于精神力的原因,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者是感覺到了自己與其他人有所不同,那么他確實不會對自己發火。 但是,在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如果他之前的暴走全部成立,那么又明明是應該要發火的。 就算是宋秉自己將身體里的那股火氣壓了下去,他的情緒也應該多少會出現一些焦躁。 但宋秉沒有。 而就陸思意這些天來的觀察,他更愿意相信—— 宋秉心里面根本就沒有火氣。 自己去看他上課、訓練,抑或是來給他測量身體數據、記錄,宋秉都平和又溫潤。尤其是只有他倆在的時候,他嘴角一般都會帶著笑。 就仿佛,他天生就是一個很溫和的人。 他太冷靜了。 陸思意根本就想象不到他發火的樣子。 所以現在,陸思意腦子里有了一個很大膽的猜想—— 宋秉現在反常地站在房間的小角落里,眼睛直直地盯著并不能看到內里的儲藏室,很有可能是在醞釀下一次的暴走。 或者是說,他在思考、設計,如何能讓自己這一次的暴走,變得自然。 陸思意雙眼微瞇,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手里端著的托盤。 冷靜期變長,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它表明宋秉能夠控制自己情緒的時間在變長了。 那么,當時間足夠長的時候,基地就會對他采取下一步的計劃。 所以,宋秉的冷靜期不能變長。 而現在,他也已經沒有時間了。 陸思意看了有些冷冰冰的宋秉一眼,好像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那么……這樣的話…… 陸思意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桌子上,“咣當”一聲,有些響。 緊接著,他又問宋秉:“你在干什么?” 語氣平直,卻沒有很溫和。 宋秉抱著手臂看了他一眼,雙目微瞇,顯得眼尾更加狹長。 ——他此時眼中的神色相比于前幾天,就像是春日的暖陽與冬天的冰雪之間的差距。 又過了兩秒,宋秉收了目光,回答他剛才的問題:“沒什么。” 但他周身的氣息更冷了。 ——他瞄向了桌子上、托盤里放著的抽血用具。 他大步離開儲藏室門口,走回客廳,站在了陸思意面前。 “我就說,”宋秉冷冷道,“還沒有到六點,你怎么就上來了。” 陸思意看著他,沒有說話。 宋秉周身的氣息真的很冷,像是要把一切都給凍住。他的眼神里好像也沒有什么溫度,一瞬間,陸思意甚至有些分不清宋秉是真的在生氣,還是裝的。 然而下一秒,他就發現宋秉眼中的神色緩和了一分。 當然,也僅僅只有一分,只有一瞬。 下一瞬,宋秉微微彎下了腰,和他的距離很近。 這真的給了人很大的威壓,陸思意皺了眉毛,甚至想要往后退小半步。 繼而,他發現,宋秉眼中沒有冰冷的神色了。 冰涼的湖面變得波光粼粼,好像陽光下的一滴大自然的眼淚,柔和,平靜,想要把他整個人都包裹進去。 ——如果,忽視掉宋秉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只看眼睛的話,此刻的宋秉是溫和的。 陸思意確定了,宋秉確實是裝的。 可是下一秒,監控里,身材高大的實驗體就突然拽起了身體瘦弱的研究人員的衣領,之后立刻轉身,像是拎一只小雞仔一樣,將實驗員猛地摜在了玻璃墻上。 ——沒有人知道,連監控也記錄不到,宋秉在伸手之前,雙唇微動,用唇語向陸思意說:“別怕。” 冷靜自持,矜貴鎮定。 之后,擁有從容平和目光的人,做起了粗暴焦躁的事情——他掐住了那個比他矮了一頭、也比他瘦了一圈的實驗員的脖子。 陸思意墊著腳,緊緊貼著玻璃墻,感覺到宋秉用膝蓋頂著他的腿。 此舉看起來是宋秉在防止對方用腿踢自己,可實際上,宋秉幫陸思意分擔了一部分力量,讓陸思意即使踮著腳也不會太累。 ——同樣的,也不會有人知道,剛剛,那么大開大合的動作,陸思意也僅僅是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 他沒有被傷到分毫。 可是,戲還是要做足的。 小實驗員似乎是懵了一下,緊接著,他就雙手亂抓,攀上了掐著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老實點!”宋秉開口,用足以將監控室里工作人員吸引過來的聲音大聲喊道,“別亂動!不然老子可不保證你能活著!” 宋秉又罵了一聲,語氣十分不好:“抽血?” “老子有多少血能這樣給你們抽的?!” 喊完這句,他就將可憐的小實驗員又扔在了地上。 之后,他又踢翻了茶幾。 監控錄像中,那茶幾翻的位置雖然離小實驗員有一段距離,但他也明顯是被嚇到了,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沖向了宋秉房間門口。 而宋秉,再一次泄憤似的踹倒沙發后,就大步朝著那個自己找上門來、惹他不痛快的小實驗員跨去。 他兩步就趕上了他,在實驗員的手即將觸碰到房門之前,暴走的實驗者抓住了他的肩膀,再次像是拎小雞一樣地,將他摜在了地上。 然后,實驗者抬腳,就要向實驗員脆弱的腹部踹去—— 他的腳還未落下,就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抽了力道,后頸處猛地傳來了一道酥麻的電流感,緊接著,全身劇痛。 宋秉蹲在地上,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似乎是想讓被電擊的感覺減輕一些。 而剛剛被他摔在地上的小實驗員似乎是嚇懵了,一時間連起都起不來。 直到半分鐘后,30層的電梯打開,從里面沖出了拿著麻-醉-槍和電擊棒的保安…… [實驗體211號的再一次暴走,與上一次相距15天,冷靜期暫時為今年的最長記錄,但沒有打破他接受基因實驗之后八年中最長記錄(20天)。 這次暴走,最終以實驗體被制服、實驗員受到輕微擦傷和驚嚇告終。無其他人員受傷。] 陸思意坐在電腦前,看著群里的這條消息,面無表情地改了一行代碼,之后將表格文件關掉,再次運行了計算程序。 宋秉暴走已經過去三天了。 他今天終于可以去看他了。 每一次宋秉暴走之后,基地都會給他注射鎮靜劑。他會在鎮靜劑的作用下昏睡兩天,醒來之后,就會進入一段時間的極冷靜時期。 而現在,陸思意確信,那其實是宋秉的自我控制力與鎮靜劑的雙重作用下,所構造的極冷靜時期。 ——那天,宋秉根本就沒有傷到他,擦傷是他自己在最后一次摔倒之后蹭出來的。 為了讓宋秉的暴走顯得更加真實。 宋秉十分清醒地、設計并表演了一場自己的暴走,唬住了所有人,除了陸思意。 而陸思意,是他本來就計劃好的、并不想唬住的對象。 因為宋秉清楚明白地知道,即便陸思意看出他一直是在裝瘋,也不會將這些說出去。 宋秉,一直都在冷靜期。 他是基地里最成功的實驗體。 程序跑完了,陸思意打開結果表格粗略過了一眼,之后看看時間,拿起桌子上的一大袋免洗紅棗,走出了實驗室。 ——那天,他沒能給宋秉抽血。 可他沒有做這件事情,卻并不代表宋秉就逃過了這件事情。 恰恰相反,由于宋秉暴走,原本計劃采的三管血樣變成了六管。 只是六管血,不會對宋秉的身體造成實質性損害。 然而,那暗紅色的六管血樣就如同惡魔種下的無法拔出的地獄草,在陸思意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如同一管管碎冰澆在他心口。 陸思意不敢去想,卻又忍不住回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帶著紅棗來讓宋秉吃,看起來荒唐又神奇。 但陸思意還是帶來了。 他推開關押宋秉的那個病房的門,發現宋秉醒著。 ※※※※※※※※※※※※※※※※※※※※ 感恩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