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壹
- 李思誠用力揮動網球拍,飛馳而來的網球卻擦著球拍邊緣飛彈開,他抬了抬手,示意對面的同學暫停。汗水順著下巴和脖頸流進衣服里,思誠跑到休息區擦汗,邊喝水邊拿出手機看消息。 除了班級群和社團群的消息之外,只有十幾分鐘前張霈的消息橫在下面:[圖片] 李思誠點開聊天框,那是一張雪山的照片,霈霈姐現在應該已經到芬蘭了吧。 他動動拇指敲出兩個字:好美——發送,好了,兩個人短暫的對話結束。 可是他知道,屏幕兩端的人都像探著觸角的蝸牛一樣小心翼翼,誰都閉口不談那件傷心事。 哪件傷心事? 張叔叔去世了。 就在他們旅行回來半個月之后——雖說他跟逍遙姐、霈霈姐叁個人頭腦一熱就決定去旅行,結果在船上遭遇風浪,有驚無險——張叔叔在某天忽然陷入休克,盡管及時送到了醫院,但因為已經心衰晚期,現代醫術也已經無力回天。 張叔叔去世的時候,霈霈姐給澤哥連打十幾個電話,但他就像以前一樣,不論怎么樣都聯系不上。 張叔叔家好像沒什么親戚,霈霈姐和逍遙姐張羅后事,期間鄭阿姨來家里略坐了坐,但母女間(包括他與自己的生母間)疏離而客氣。 對了,還有于哥。 于哥是個好人,李思誠覺得他對霈霈姐比澤哥好多了。 后來霈霈姐因為傷心過度倒下了,連發幾天高燒,不都是于哥和逍遙姐在照顧嗎? 后來霈霈姐陷入抑郁情緒,不還是于哥說帶霈霈姐去散散心嗎? 他們認識好多年,逍遙姐一開始還有些戒備——有什么好戒備的呢,思誠心想,連他在之前都聽張叔叔說程飛這樣程飛那樣,好幾次還打趣霈霈姐干脆跟于程飛湊一家算了,知根知底的,多讓人放心。 說實話,李思誠覺得,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挺好。 于哥對霈霈姐多好哇。他還記得霈霈姐靠在床上,幾天沒合眼的眼睛全是血絲,黑眼圈很重,嘴唇發白而干裂。于哥耐心地安慰她,對她說:“霈霈,我們去散散心好么?去看看雪山,心情或許會好一點兒。” 霈霈姐的眼睛里就流出淚來,她將臉埋進手心里,肩膀微微抖動,于哥就拍拍她的背。 當時逍遙姐覺得不妥,她說:太折騰了,況且不合適,多不合適,她一個女孩子…… 霈霈姐就抬起頭來滿臉淚痕地打斷她:逍遙姐,我想去。 然后他們就走了,逍遙姐搬進來替霈霈姐看家。 有同學叫他的名字,李思誠回過神來深深吸一口氣,關掉手機繼續訓練了。 張霈看到了雪山。 雪山,雪,山,雪和山,冰冷,美麗,龐大,巍峨,神秘,莫測,數萬年凝成的軀體橫亙在眼前,雪蓋之下有數不清的尸體和礦藏,這是雪山。 于程飛在這座安靜的小鎮有一棟房屋,現在張霈住在這里。 她的狀況太差了,有時候能睡一整天,有時候又趴在窗前一整天。有人每天來給他們送飯,她有時候吃一點兒,大多數時候沒什么胃口。于程飛也不勸她,有時候拎著二胡到屋頂上拉一整天,有時候也睡一整天,有時候在客廳應付客人——這里幾乎沒什么客人,常來的是一位叫安靜的姑娘。 姑娘很漂亮,身材很好,說話微微拖長音,老像在撒嬌。 有那么幾次,姑娘對張霈沒話找話說——要是在以前,張霈準會溫和地給到答復,但現在她是消極陰郁的,眼皮都不常抬起來。 姑娘終于按捺不住,追問她與于程飛的關系,張霈說,他是我哥哥的朋友。 安靜懷著僥幸心理問:那他對你來說,是不是也像哥哥一樣? 張霈慢慢搖頭,二胡咿咿呀呀地拉了一上午,現在還在繼續。 安靜沉默一兩秒,說:為什么? 張霈不說話了,安靜感覺自己被晾了,在心里哼一聲,走上樓去,二胡聲停了。 過了兩天,于程飛說,霈霈,咱們去爬山吧。 這是一座很安靜的雪山,于程飛說,他和本地的朋友經常來這里。 我們要爬多高?張霈問。 于程飛瞇起眼睛往遠處看,他說,霈霈,當地人有個傳說,據說爬到這座山的山頂上,就能見到已故親人的靈魂。你敢不敢? 張霈點一點頭,他們就出發了。 兩千米的山,他們足足爬了兩天。 爬到山頂的那天夜里,于程飛早早戴好眼罩鉆進睡袋,張霈打開一本書,講的是基督教歷史,書中談到一位虔誠的教徒時這樣描述: 【有人向他朝拜,誤以為他是行走的神使……他身上神性很重。】 外面的風不斷撕扯帳篷,張霈看向于程飛,他在很多時候給張霈的感覺也近乎神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