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陸
- 張霈有滿腹的話想說,可真到了張澤跟前,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張澤皺了皺眉,忽然往前傾身,抬手往她左肩一摸;張霈正納罕他在做什么,卻感到肩上一陣細微刺痛。這時候張澤兩個指頭里已經捏著一枚針,有半個拇指甲蓋那么長,針尖染著薄薄一層紅,帶倒刺,一端鑲著米粒大的綠色仿制礦石——張霈這才想起來,進店的時候利昂曾禮貌地扶住她的肩,就是剛剛這個位置。 頭發絲一樣的短針,直到剛才都深深扎進皮rou里。興許是帶著麻醉效果,她竟然對此毫無察覺。 張澤把針扔進她桌前那杯咖啡里,好在桌上的食物還一口沒動。 張澤用力揉一揉眉心,嘆著氣說:“他剛才碰你哪只手?伸過來我看看。” 張霈手往回縮,縮到口袋里摸索手機。她想報警。 張澤敲敲桌面:“聽話。” 張霈身子往后靠:“別告訴我你現在混黑社會了……” 張澤煩了,一把抓過張霈手腕翻開看——手掌手腕干干凈凈,沒有針孔,沒有可疑的異色痕跡。 他松了口氣,身子也稍微往回一靠,難得連諷帶刺的:“誰告訴你來這兒的?能撞見他也是怪難得,去買張彩票吧。” 張霈看著他不說話。 張澤瞇起眼睛來,要笑不笑地:“不害怕?不趕緊去報警?” 張霈盯著咖啡杯里飄著的那枚針——這個東西扎在rou里,從外頭看來卻仿佛只是衣服上足不起眼的一粒裝飾物——多數人甚至不一定察覺得到。 她不自覺隔著衣服摸了摸仍在微微刺痛的肩膀:“要真有危險,你現在應該比我更著急。” 這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 咖啡廳換了一撥輪班店員,不斷有人來往店里,但極少有人同他們一樣坐到桌邊的。 都忙,越是繁華地段往來人流愈是打扮光鮮、愈是步履匆匆——金子在哪兒都發光,可城市遍地是金子。 金子們為著整個城市的光鮮添磚加瓦,深夜再回到幾環外的住處去。 外頭整個兒的城市仿佛在一瞬間活了起來,路燈一盞一盞地滅了,夜晚的車流聲即使嘈雜也仿佛是罩在悶悶的罐子里;而此時暗幕撤去,于是聲音仿佛一下子活潑了,在太陽底下亮晶晶地升騰起來。 張澤最喜歡清晨的太陽,剛剛驅散黑暗,也不至于太熱烈。 少年時候他每天打開屋門,走兩步就到張霈的房門前,她的門上就常常映著這么一束晨光。此刻同樣的一束光剛剛好透過咖啡廳透明的玻璃墻折在張霈的臉上,她微微瞇起眼睛,睫毛斂起柔和的暈影,他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眼圈。 張澤換了個姿勢,交迭起雙腿,聲音柔和下來:“有什么事情可以在電話里說。我說過回國這陣事兒多,時間緊;你身體又不好,整天瞎跑什么。” 張霈說:“你電話總打不通,連個助理轉接都沒有。” 張澤說:“打不通可以等,出國前我怎么也得再回家一趟,什么事兒非得見面說?” 張霈盯了他兩叁秒,笑起來:“剛開完會脾氣真暴躁。人家都說職場精英不會把工作上的戾氣帶回家里,你倒好,可勁兒拿我泄氣。” 張澤這會兒確實壓著氣,太陽xue一突一突地疼,半晌又嘆了口氣,再次揉一揉眉心,又抬頭說:“今天我全天開著手機。你先回去,往后也別往這兒跑;這套衣服在外面換了扔了再回家,今天你看見的這個人,別聽他的花言巧語,別看見那張臉就——”張澤說到這兒皺了皺眉:“你給他聯系方式了沒有?” 張霈說:“沒有。” “沒有就好。” 張澤站起來,近乎嘲諷地(那么嘲諷的對象是誰呢)說:“你也看見了,這幫人對中國人不是很友好。回家吧,有什么事電話里說。” 張霈坐著沒動,張澤立在桌邊沉默地看著她,有店員走過去時不下心碰了他一下:“不好意思先生......” 張霈抬頭看著 他,他現在好像離她越來越遠、明明站在她眼前,卻好像隔著千重山萬重水、站在另一個世界似的。 “哥,你現在真的就這么忙嗎?” 張霈執拗地看著張澤,企圖逼迫他正視自己。 張澤看一眼窗外,早高峰,嘈雜喧嚷;經過咖啡廳的人都慣性地往玻璃墻一瞥——多數人該以為這是對鬧別扭的情侶。 兩個人一時都沉默,店員頻頻瞥向這里,吵架的男女在哪里都是足好的談資。 半晌,張澤輕輕地說:“霈霈,別任性了。” 張霈吸了吸鼻子,眼圈有點兒紅 :“你覺得我在任性?”她頓兩秒,又說:“你到底在干什么、接觸什么人,不想讓我知道我也不問——那我就不問。” 她動了動唇,還想說什么;但顯然話到嘴邊又改了內容:“……但求你照顧好自己。身體要是出點岔子,爸媽心疼我心疼,再也沒別的了。” 張澤說:“我知道。” 張霈點點頭,往門口走去;店員禮貌都很好,半鞠躬著輕言細語:“請您慢走,期待您的下次光臨。” 張霈道了聲謝謝,身影在門口閃了閃,隨后淹沒在高大建筑與踵踵人群里。 一位店員過來收拾桌面,看到咖啡里飄著的那枚東西猶疑地問道:“您這......這個是確定要丟掉的嗎?” 張澤點點頭,半開玩笑地說:“試毒用的,沖下水道里半天就能化,不是危險物品,甭擔心。” 店員也是個年輕姑娘,被模樣好看的男人一調侃,有點害羞地笑笑,收拾好東西走開了。 張澤的嘴角漸漸平下去,這時陽光移到桌面上,剛好影著玻璃墻上的花紋,桌面上映著個近似歐洲中世紀盔甲戰士的剪影。 他出門的時候特意往墻上看了看,原來是個柔和的女性卡通形象,只不過跟背景圖組在一起,映在桌上就跟無所畏懼的戰士一樣。 他信步往酒店里走,在進旋轉門的臺階上險些被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女孩撞到,女孩的母親忙過來道歉:“真是不好意思......青青,跟大哥哥道歉。” 小女孩動作毛毛躁躁,聲氣卻柔柔的,細言細語地說對不起。 張澤一笑,說:“沒事兒。” 女孩母親和藹一笑,女孩輕輕拉著mama的手指,說:“今天來看哥哥比賽,mama說哥哥很厲害,一定能得獎,我好高興的。” 張霈回到家,張文生不在,留了紙條讓她好好吃飯,李思誠上學去了。 她從冰箱里翻了一陣,亂七八糟的瓜蔬青菜切塊下鍋,悶上蓋子煮,過會兒出鍋加點黑胡椒,這就是她廚藝極限了。 吃完飯,在線上簡單跟徐淼說了兩句話。 他這兩天好像很忙,回復給她的話越來越少。忙點好,忙點才不容易胡思亂想。張霈稍稍放下心來。 她這才回房間里,輕輕拿起桌上那張紙。 是張咖啡店常見的餐巾紙,有清晰的折痕,證明它先前曾被折成很小的塊狀。這方紙上寫著一串數字,下面寫著【call me】——它先前好好地待在紙巾盒里,然后一個男人用它匆匆寫了字、折成塊狀,他將它遞到了一個女人的手里。 利昂含情脈脈握著她的手,詢問她是否有男友時,這方紙就妥帖地合在他們交迭的手中——利昂的拇指將它摁在她的手心,她抬眼看那雙笑意盈盈的藍眼睛,然后利昂的手很迅速地收回去,在張澤眼皮子底下。 “ok,ok,那么安全轉移。”利昂做出投降狀無奈笑著站起身:“meimei完好無損且溫暖地在這里,請查收。” 張霈把它滑進袖子里,張澤這才看向她:“怎么來這兒了?” ...... 張霈盯著紙巾看了一會兒,按照上面的電話撥過去,那頭很迅速地被接起來:“霈,我知道你會打過來。”利昂聽起來心情很不錯,半點不像縱欲整晚的樣子:“想和我約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