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但是十年后的我可不這么想了,”我抬起滿是傷痕的手,溫存地撫摸他的臉龐,指尖拂過眉心、眼角、鼻尖、唇瓣,忽而發現林沉巖今天看我的目光似乎和前些日子不太一樣,“年假不夠,工作可以先放兩年。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你們還是休息一陣,先接受治療……” 指尖之下的眼角在暖陽的金光里映出水色,我頓了一瞬,笑道:“哭什么呢?” “你還笑呢,你全家都笑,”我有點聽不明白林沉巖的邏輯,他垂眸,隱藏了眼底的情緒,聽上去有點啞,聲調平平淡淡,似乎和眼眸一起裹上了不動聲色的盔甲,那聲音像螞蟻默默爬到我的心口,撓得人癢癢的,“你希望我消失嗎?” 這話一出來,我似乎就明白他眼里不同于往常的是什么。或許是漫長的極夜中初次見到光亮的渴望,還有無盡的循環里孤身一人的凄楚,以及此刻,沒能掩藏的探尋和失落。這些心緒圍繞著他,此時也責罰著我。 我把他方才的話又送還給他,“林沉巖,是我來遲了。” 他獨自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無措,他在那年深夜寂寥的荒山上行走了二十年。 “你不會消失的,你是林渡舟的一部分,我看得見你,你也聽得到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從他身上下來,四肢已經恢復了力氣,腳腕上的傷痕觸目驚心,我打量了片刻,林沉巖起身扶住我。 他似乎對胡淵傷害我這件事感到抱歉,他也知道了自己多年來被胡淵利用。我說不出什么能夠彌補他歉意和自責的話語,但我想,有一些事情,也是胡淵不曾預料到的。 “之前你說,林渡舟也沒有預感到葉帆的出現,是你的內心呼喚出了葉帆,對嗎?”我握住他的手晃了一晃,像在哄一個小朋友,有時候我逗貓,確實也這么干,“胡淵好像并不知道葉帆的存在,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在‘計劃外的因素’里,加上他的名字。他還不知道你和林渡舟一樣愛我,依舊以為你不過是一個從堅定走向具有毀滅傾向的人格……他不知道,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診室里靜悄悄,又暖洋洋,我們都累了大半日,只想安心地睡一覺。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起來,林沉巖低聲道:“餓了?” 我只得點頭,揶揄道:“某人對待患者這么苛刻,連口吃的也不給。狗餓七天還受不住呢,更何況……” “葉清川,”林沉巖及時叫停,“你又有精神了?” 滿身的藥膏和繃帶實在惹人眼目,我穿上了林渡舟的外套,和林沉巖一起出去。打開診室的門,走廊上站著兩個人。白深在這里倒是并不意外,他看見我們就囑咐要好好休養,還說等休息一段時間,可以給我們介紹更好的醫生。 我們道了謝,一旁的紀南卻并不買賬,刺破了和諧的氛圍,大罵我和林渡舟都有病,成天凈折騰要命的事情。 “我都要餓死了,”抵不住我的軟磨硬泡,紀南終于住了口,同意一起去吃飯,我忙不迭為他戴上了高帽,“多虧你來救我,不然我小命都難保……” “快呸!”紀南驚天動地地吼道。 我呸了三聲,轉頭問林沉巖,“你們闖進來的時候,胡淵沒有使絆子嗎?” 紀南一聽就炸毛,“他使什么絆子?老了老了還活膩了,干出這種事來。你男人還得看他是教授敬他兩分,在我這兒他充什么好種?早知道你真在那兒,我們就該報警。現在倒好,把你救出來就跑了,現在他指定連影子都找不到,還等著禍害人呢。”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胡淵,因為我們都不能確定如果見面的話,將會發生什么。 而我們能夠確定的,是像葉帆給出的經驗那樣,先平穩地度過明天。這樣的話,就算胡淵另有打算,也是在三年之后,我們會有更充足的時間。 我是一朝被蛇咬了,惹得紀南十年怕井繩。好不容易上了熱騰騰的菜,紀南便催我和林沉巖趕緊打包,要吃飯就滾回去吃,最好別出門,更不要落單。 在他第三次強調要把我們兩個“有病”的人送回去,免遭胡淵毒手的時候,我忍俊不禁,將他推開,“行了啊,日子還長著呢,你到底要我們躲到什么時候?” “我說你倆有病,你倆是真有病,”紀南苦口婆心,“我讓你帶著這一身傷去報案你不聽,那個老變態一天不被抓起來,我心里就懸吊吊的。” 這一身傷痕算不上完全的憑依,我們會找到更好的證據。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們要先平穩地度過明天。 傍晚的街區依舊吵嚷,小朋友在我身前不滿地喵喵叫,似乎責備我短暫的不告而別,似乎也透露出隱隱的擔憂。它跳上我的腿,撒嬌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我的時候,身后的人也黏糊糊地抱了上來。 “我是要出事嗎?你倆像告別一樣,”我笑著說罷,轉眼就瞥見林沉巖惡狠狠的眼神,識相地敗下陣來,“呸。” 林沉巖強調:“三聲。” 我聽話地念叨,“呸呸呸。” 林沉巖這才滿意,捏了捏我的臉,為我仔細擦拭濕潤的發絲。他指尖的味道還停留在我的鼻尖,雨后森林混著洗發水的馨香。 我突然想起來昨晚,在幻覺中看見的無邊際的漆黑。 “林沉巖,你不是說每一次都會落入黑暗嗎?”我握住他的手,“這一次你一直都在,是并沒有失去意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