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林沉巖撥弄著我的發絲,溫熱的手指從額頭上拂過,酥酥癢癢的。 “在你呼喚出葉帆,并且獨自去參加校友會的時候,我就和外界失去了聯系,”林沉巖的聲音低低的,在昏夜里卻有堅定的力量,是在許許多多次分裂和刺激中,都不曾消散的力量,他的話一字一句地入了耳,“這是第一次,我跳進了黑暗。” 第67章 【1天】漂流的盡頭。 猙獰的人影依舊立在門口,角落里還有無數隱秘的眼睛,危險的磷光打量著他。這些林沉巖早就已經習慣。 還有墻壁上粘貼的照片,那些血腥的、野蠻的、昏暗的、掙扎的……那座荒蕪的山,那個星辰晦暗的冥夜,布滿血絲的眼睛,環繞不褪的咒罵,被發泄一般傾倒在垃圾場里的骨灰…… 他早就已經習慣。 不過也有一些記憶,是他在漫長的黑夜里不習慣的。 厚重的窗簾被掀開一角,花園里盛放了唯一的綠桔梗。它在招手、舞蹈,花瓣上翩飛著美麗的蝴蝶,蝶衣扇動的弧度像輕盈的律動,花園里徘徊著那個澄澈的身影。 他偶爾也會想起病床前溫柔的雙眼和緊握的手,丁梅總是在重復,她說“不管你是誰”,她說“謝謝”,她說“不是你殺死了他”。 然后他聽見了陌生的聲音從渺遠的空間傳來,那聲音輕柔而肯定,在他耳邊繞來繞去,像在耳畔吹了一整夜的風。終于這個聲音越來越熟悉,終于他分辨出了話里的內容。 葉清川說:“只要我在,你就不會消失。” 外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那個猙獰的人影依舊擋在門口。林梁伸著雙手,手臂上凸出一道道紫紅的筋脈,血絲似乎要爬出眼眶,直到布滿整個臉龐。他嘶啞的吼叫徑直沖到林沉巖的耳邊,“你害死了我,憑什么出去?” 還是熟悉的、習慣的譴責,緊接著是毫不意外的咒罵。 但在無休止的罵聲中,他聽見了黑暗之外的呼喚。 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空氣中淡去了怨毒狠戾的咒罵,那些呼喚里響起時針走動的聲響,嘀嗒,嘀嗒。他走出了漫長的夜,走出了死寂的荒山,走出了沉重的二十年。 他來到門前,壓下門把手,外面依舊是不見底的黑暗。 林梁掙扎著拽住他的衣領,嘶喊道:“你害死了老子,就該用命來還,你活該不見天日,你活該永遠被埋在這里,就像我一樣,你說到底和我有什么分別……” 咒罵戛然而止,林沉巖轉過身去,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脖頸,手背上爆出青筋。他推搡著林梁走到墻壁前,咬牙將他撞到窗框上。 自己的這副模樣,他也感到不習慣。 “我害死了你?”林沉巖笑起來,死死地按著他的頭顱,逼迫他注視墻壁上的照片,“你還記得這座山吧?晚上一個人也沒有,你把林渡舟一個人丟在這里,你敢說當時你沒有打算殺死他嗎?” 林梁瞪著雙眼,固執地搖頭,辯解的說辭還沒掙脫出來,就被林沉巖打斷,“你敢說你把他扔下的那一刻,沒有打算殺死他嗎?那你袖子里為什么藏著水果刀?那你口袋里為什么揣著安眠藥?你不清楚嗎?” 手里的臉漲成紫色,林沉巖欣賞著他窒息的神情,將那些過往攤開來,“只是因為丁梅不把積蓄給你去賭博,只是因為你看見了好心的路人把勞累過度的她送回家,你就四處說你的妻子沾花惹草,你向所有街坊鄰里宣稱林渡舟是不知哪兒來的野種,你也算一個丈夫和父親嗎?你也算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嗎?” 那些照片里,夜以繼日工作貼補家用的丁梅趴在桌前睡著,低頭走在放學路上的林渡舟被嘲諷毆打,而那個恬不知恥的男人不知疲倦地在人們面前扮演著可憐的角色。 林沉巖拽著他走到另一面墻壁前,上面有躺倒在一灘血跡里的黃狗,哭喊著要離開的小女孩……丁梅的圍裙上總是沾著血漬,林渡舟的手臂從來沒有缺少過傷痕。 “林梁,我和丁梅都沒有殺死你,是你自己要喝酒,是你自己急著送自己下黃泉,”林沉巖的一字一句都無比清晰,在寂靜的空間里,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但我可以告訴你,就算你沒有猝死,我們也會殺死你。你放心了嗎?” 林沉巖將他推倒在地上,在林梁劇烈地呼吸著要爬起來的時候,林沉巖用了全部力氣將他踩在腳下,居高臨下地垂著眼,冷漠地在眼前的人詛咒嘶吼,看他一點點地窒息。 “我叫林沉巖,”他坐在病床前,低啞的聲音很快消散在寂靜的空間里,他攥著那只瘦弱如枯藤的手,他坦白了自己貧瘠又痛苦的心,“我在渡舟九歲的時候出現。那天早晨他之所以在家門外,是因為他的鑰匙被搶走了。他也沒有不聽話自己跑出去玩,他被林梁丟在了荒山上,我和他走了一夜的路,才活著站在你面前。” 看著病床上驚異的神色,林沉巖說出了真相,“我之前沒有告訴過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他不計其數地傷害過林渡舟。除了林梁,在學校里、街道上,林渡舟也遭到過各種各樣的虐待。” 病床上的丁梅臉色慘白,指尖不可抑制地發著抖,林沉巖的話語平靜得毫無波瀾,仿佛講著別人的故事,“但我和他都沒有責怪過你,因為你已經嘗試過帶我們逃走,你也已經用了你所有的努力。渡舟沒有說,林梁死后,和你、和舅舅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覺得無比快樂而且值得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