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94節
從姓氏就能推斷出他的出身,肯定不是士族出身,能混到督護基本到頂了。 李伯護滿臉冷汗,感覺自己就像一飛蛾,困在對方的蛛網上。 既然對方能說的如此詳細,肯定能找到他的家人。 不,能神不知鬼不覺挖出他過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細作。 這種人他得罪不起。 有些東西早已心照不宣,梁國如此強盛,江東內斗不斷,三國演義,李伯護也聽過,大司馬分明在走司馬懿的老路,一場大亂肯定少不了。 如果江東政治清明也就罷了,但卻是一地雞毛,朝廷自顧不暇,大司馬接連兵敗,對晉軍士氣打擊極大。 這樣的江東如何是梁國的對手? 以前北國是胡人,南面團結一致,如今大梁是上國。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就連很多江東士族都在北面留了一條后路…… “在下想說的是,以李督護之功,不該連個爵位都沒有!”楊掌柜一句話就命中了他的心防。 沒有爵位,田產錢財都是虛的,隨便一個上位者隨便一個借口就能奪走他的一切。 但想在江東混一個爵位,對他這樣的庶族而言,根本不可能。 “你……”李伯護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之人,卻被這個小小的酒肆掌柜壓的抬不起頭來。 “機會來之不易,識時務者為俊杰,蒲陶酒已經備好,李督護可否賞光同飲之?”楊掌柜目光如炬,臉上卻全是招牌式的笑意。 “楊掌柜可是攤上什么事了?”剛才吵鬧的幾個軍漢去而復返,手按刀柄,面色不善的望著李伯護一行。 兩年時間,楊掌柜在襄陽城里面結識了不少人。 “無事、無事,玩鬧而已。”楊掌柜迎著刀刃走上前去,站在李伯護面前。 李伯護咽了一口唾沫,揮手讓屬下收起了刀,“哈哈哈,早就想嘗一嘗你的酒,今日適得其會,不醉不歸!” “不管南北,四海之內皆兄弟,不醉不歸!”張頭兒也松開握在刀柄上的手。 第六百五十八章 牽連 “稟將軍,禿發思復鞬與拓跋孤合軍,舍棄敦煌,轉攻姑臧!”斥候風塵仆仆來報。 慕容垂八千黑云精銳與乞伏司繁七千步騎屯兵金城數月,卻一直按兵不動,等待長安的軍令。 乞伏司繁之所以歸降梁國,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仰慕慕容垂。 所以涼州鮮卑人分成三部分。 黃河以西皆追隨禿發思復鞬起兵,部眾日盛,幾個月間,如滾雪球一般滾到五萬余眾,加上拓跋孤的兩萬起兵,兵力近八萬,號稱二十萬。 黃河以東的弗斯、出連、叱盧、乞伏諸部歸附于同樣也是鮮卑人的慕容垂麾下。 然后就是湟水流域,歸附于匈奴人康寧。 姚萇死后,涼州諸羌群龍無首,成了一盤散沙,參與各大勢力當中。 “涼州諸郡,以姑臧為最,禿發思復鞬與拓跋孤聲勢浩大,只怕涼州難以抵擋,且涼州城內羌胡眾多,彼軍掉頭向東,必是姑臧城中有人暗通。”高弼拱手道。 這場叛亂是誰掀起的,一眼可知。 而姑臧也是沙門的核心之地。 當初苻堅攻打涼州,圍城近一年而不克,最后還是沙門的人里應外合,才拿下了姑臧,整個涼州遂投入氐秦麾下。 既然他們能做第一次,肯定就能再來一次。 “苻雅,良將也,豈能無備?依屬下之見,不如溯湟水而上,先滅了康寧!河湟谷地土地肥沃水草豐美,乃龍馬之沃土,可以繁衍我族!”乞伏司繁兩眼冒光。 投奔大梁,自然是出于自身利益考慮。 苑川、勇士川的鮮卑諸部有七萬余戶,迫切需要一塊更大的棲身之地。 姑臧、敦煌、隴右這些華夏故地他不敢奢望,但湟中蠻荒之地,他的興趣非常大。 漢末大亂,三國混戰,緊接著八王之亂、永嘉之禍,然后又遇上石虎刻意殘害華夏,導致人口大減,華夏處于收縮狀態,連幽并雍這些重地都漸漸放棄了。 乞伏司繁沒想過與大梁刀兵相見,但借大梁的勢,尋求更好的發展,卻是他的“陽謀”。 大梁想要掌控西北廣袤的山川河流,同樣也需要借助他們這些夷狄來完成。 不然每次從長安或者洛陽出兵,大梁就面臨東漢一樣的窘境。 不是打不贏,而是叛亂此起彼伏,最終耗干了漢朝的國力。 乞伏司繁野心不大,只要謀求一個護西羌都督即可,就像當年姚弋仲之父姚柯回一樣,因協助魏軍攻打蜀漢姜維,封為綏戎校尉、西羌都督。 不過慕容垂卻斜了他一眼,眼神中多有輕蔑之意,“好端端的華夏不做,為何要去湟中當夷狄野人?你等他日起兵叛亂,我慕容家豈不是要受你牽連?” 與皇族聯姻后,慕容氏也一躍成為華夏新起的望族,與大梁的國運綁在一起,如果不出意外,幾十上百年后,能成為華夏首屈一指的士族。 王朝更替,士族卻長盛不衰。 乞伏司繁一臉尷尬,吞吞吐吐道:“我等終究是鮮卑人……朝廷一向輕視我等,此次叛亂平息,不數年,叛亂再起……” 這話倒也沒錯,漢羌大戰,一半的原因是邊境官吏貪婪腐朽,視羌人為牛馬,瘋狂壓榨,逼的他們活不下去。 史載:羌胡被發左衽,而與漢人雜處,習俗既異,言語不通。數為小吏黠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致反叛。夫蠻夷寇亂,皆為此也。 習俗不同,是叛亂迭起的根源。 涼州羌胡一時屈服,但最終還是要叛亂。 “所以叛亂再起時,就是爾等的機會?”慕容垂冷笑道。 “當然不是,屆時我族可助大梁平息叛亂。”乞伏司繁說出的鬼話自己都不信。 梁國真混到需要依靠他平定叛亂,只怕涼州早就不是梁國疆土。 一旁的高弼搖頭道:“大梁非漢魏可比,王猛非常人也,既然挑動此次叛亂,則必定斬草除根,永絕后患,某勸閣下還是息了此念,以免招致殺身之禍。” 這場叛亂鬧了這么長時間,除了羌胡活躍在水面上,士族、王猛、苻雅,乃至朝廷全都冷眼旁觀,令人細思極恐。 王猛何許人也? 別人不敢碰的,他全無顧忌,完全不計個人安危榮辱,也不為家戶計。 這種猛人,連慕容垂都退避三舍。 “先生教訓的是。”乞伏司繁趕忙拱手,眼角余光卻一直在慕容垂身上晃。 他的心思能不能成,要看慕容垂支不支持。 而慕容垂這種態度,直接讓他心涼了一半。 “數百年來,夷狄多如牛毛,而如今何在?獨華夏長盛不衰也!”慕容垂這些年不統兵時,也喜歡聽說書,春秋戰國、秦漢三國,聽得多了,也就有了自己的見解。 慕容氏并非單純的草原部落,慕容家的子弟讀了不少儒家經典。 當年慕容廆作數千字的《家令》,慕容皝著《太上章》、撰《典誡》十五篇以教子弟,是以慕容氏多出英才。 “將軍放心,屬下若行不仁不義之事,死無葬身之地!”乞伏司繁以手指天,發了個毒誓。 “去吧。”慕容垂眉頭一皺。 高弼望著乞伏司繁的背影道:“動輒發誓者,必居心叵測。” 當年司馬懿還當著各大士族的面,指洛水而誓,絕不傷害曹爽分毫…… “哼,夷狄就是夷狄,人面獸心。”慕容垂其實早就知道乞伏司繁的心思,不過念在此人主投附的份上,一直規勸。 現在看來,都是枉費心機。 乞伏司繁諸部鮮卑,加起來七萬余戶,這年頭手上有刀有兵的人,除了苻雅,誰會老老實實? “此人頗有心機,將軍務必當心。” 能在這亂世混出頭,沒一個是頭腦簡單之輩。 “他欲拉我入水,我亦在他軍中有所準備,鮮卑諸部,還是有人心向著我。”慕容垂一世的英名肯定不會葬送在乞伏司繁手上。 “將軍深謀遠慮!”高弼拱手。 “稟將軍,王都督起長安六萬大軍,直奔河西而來!” 帳外斥候來報。 慕容垂、高弼精神一震,“來了!” 王猛終于起兵了,這場涼州叛亂差不多該終結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教誨 乞伏司繁返回自己的帳篷后,臉上的謙卑恭謹頓時煙消云散,皺紋擠在一起,令他的整張臉都陰沉起來。 一揮手,親衛守在帳篷外,驅趕閑雜人等。 “慕容垂老矣,竟然甘愿當別人的狗!” “也不盡然,我這位叔父一向胸無大志,當年若不是先帝和可足渾氏逼迫,他也不會走到今日,如今與李氏聯姻,父子二人榮寵一時,慕容氏將成望族,當此之時,豈會跟著我們去河湟忍受風吹雨打?” 帳篷陰影之中走出一人,身上隨意披著一件皮甲,披頭散發,卻掩蓋不了他俊朗的容貌。 而此人長相跟當年的燕國大將軍慕容恪有七分相近,只是少了幾分雄壯,多了幾分陰鷙。 正是燕國余孽慕容楷。 慕容德葬送在慕容垂之手,苻洛轉眼就被掃滅,慕容楷的千余部眾成了喪家之犬,準備渡河投奔吐谷渾,遠離中土,半路上經過金城,遇見乞伏司繁,遂投入苑川,還被乞伏司繁招為妹夫。 當然,一切都是暗中進行,慕容楷換了個名字。 “早知如此,不如當初與姚萇一起反了!” “當初若是反了,只怕乞伏部早就不在了,不可正面與大梁相抗衡。”慕容楷在西北蟄伏這幾年,變得謹慎多了。 “你勸我拖慕容垂下水,慕容垂不就范,今當如何?”乞伏司繁目光不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