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93節
這么多年,也就跟崔宏鬧得有些不愉快。 不過李躍也知道,常煒是故意跟崔宏斗的。 需要有人壓制關東士族,李躍也不會允許大梁尚書令跟士族們一團和氣。 能走到今日之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以及角色。 “說到江東,近日楊略從襄陽送來密信,請求釋放俘虜的荊襄士卒,以收買荊襄人心。”李躍想起一事來。 桓溫此次北伐,被鄧遐一頓暴打,俘虜數千人,大半是荊襄士卒。 “楊將軍潛伏襄陽兩年有余,必有收獲。”常煒眼神一亮。 西面,朱序、周楚扼守劍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中路,襄陽猶如銅墻鐵壁,秦彪、糜進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撼動此城。 東面,巢湖、東關、濡須、長江、石頭城……一系列的要塞和天塹,江東又有水軍優勢,這一路最難。 曹cao、曹丕、曹仁、曹休,幾次從東線進攻,要么無功而返,要么大敗而走。 淝水之戰,苻堅八十萬大軍投鞭斷流,弄了一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如果能拿下襄陽,江東的守勢也就破了。 梁國可以重現當年西晉破江東之勢力。 “收獲自然是有,不過都是一些非核心將領。”李躍笑道。 “集腋成裘,水滴石穿。天下之事,皆在勢也,大梁強盛,百姓富足,天命、大義、正統皆唾手可得。” “令君之言是也。”李躍點點頭。 北邊富足安定,南邊的人就會向北邊跑,這是才是真正的大勢所趨。 江東那副半死不活的衰樣,說穿了是靠桓溫撐著架子,謝安到處縫縫補補,才沒有倒下。 但桓溫畢竟有私心,謝安也是以家族為重,矛盾遲早要爆發。 就像歷史上的淝水之戰后,江東雖然贏了,卻加速其滅亡。 “陛下,吐谷渾使者至!”盧青前來稟報道。 進軍涼州,將吐谷渾和西域拉入梁國的視野之中。 吐谷渾出奇的恭順,送了五千健馬和五百斤金銀,心意不可謂不誠。 “宣。”有這些東西在,這一面肯定是要見的。 統治需要成本,經營需要投入,這時代中原王朝實際統治的極限,也就高昌、樓蘭一帶,其他疆域都是羈糜狀態。 而西海在這時代是未經開發的蠻荒之地,短期內,梁國肯定沒有精力管那一片。 連關中都還是百廢待興的狀態。 “小人吐骨真,拜見大皇帝陛下!”使者一見面就行了個大禮,匍匐在地。 身上穿著幾件羊裘,脖子上掛著黑玉石,全身破破爛爛的,形如乞丐,與干凈整潔的東堂顯得格格不入。 從他身上就能看出現在的吐谷渾還處在草原部落階段。 “起,不必多禮,閣下不遠萬而來,足見對大梁之赤誠,其心可嘉,朕心甚慰。”李躍一頂高帽子甩出。 “多謝陛下,小人此來,是請求陛下冊封我家大人,吐谷渾愿世世代代替大梁守護西垂!”吐骨真大喜。 冊封對兩家都有好處。 吐谷渾成為大梁藩屬,還要不時進貢,遣送質子等,將來尚武堂、鴻臚司都可以派上用場。 梁國在西面多了一個盟友。 漢朝攻打北匈奴,有南匈奴、羌人相助,唐朝橫掃漠北、西域,也有諸多部族湊成的聯軍,唐軍往往一兩萬人,但獲得的戰果極大。 王猛的奏表中提到此事,贊成冊封吐谷渾,將來可以協從出兵,收復西域。 鮮卑人整體上對華夏還是親善的。 有些勢力要用刀子強逼,有些則可以徐徐圖之,慢慢滲透。 李躍望了一眼常煒,常煒輕輕點頭。 “于西海設鄯州,升碎奚為鄯州刺史,西海侯,護西夷中郎將,平狄將軍!每年派一千兒郎入衛洛陽,兩百族中子弟入太學。”李躍一開口,就讓西海名義上成為大梁的疆域。 天底下任何事,都是先從名義上尋求法理的。 第二步則是培養親梁國勢力,從文化上潛移默化影響吐谷渾,一步一步滲透。 “謝陛下!”吐骨真又行了一個大禮。 第六百五十七章 時務 襄陽經過庾氏、桓氏幾十年的經營,已經成為晉國重鎮,向前追溯,魏晉亦在此經營了二三十年,并以此為基,逐漸瓦解了東吳的長江防線。 如今梁國一統北方,襄陽更是成為重中之重。 桓溫將一半的家當壓在此地,遏制梁軍南下。 人多了,襄陽也就跟著繁榮起來。 幾十年養成的慣性,城中士卒百姓沒人覺得梁軍能攻陷襄陽。 不過戰爭也是一種交流方式。 仗打多了,晉軍對梁軍從仇視到漠視,再到羨慕。 “人家黑云軍一人能分一百畝良田,立功之后,爵位、田地、官職跟著漲,再看看我等,廝殺了幾年,還他娘的一雙草鞋,上無片瓦遮身,下無婆娘暖床!”一個高大漢子在酒肆中憤憤不平道。 “可不是,上次擊退梁軍,張頭兒殺了一個黑云將,擊傷三人,一壺酒,一斤熟rou就給打發了!” 黑云將大多是驍勇善戰的老卒,在戰場上悍不畏死,一把大斧在手,四五個晉軍近不了身。 這人能斬殺一名黑云將,必然也是晉軍中的精銳。 “聽說張頭兒的軍功被上面姓褚的小子頂了……” 一聽這姓氏,就知道是當朝太后的家族。 “這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褚家一條狗放出來,也能騎在我等頭上。” “你說褚家都這般榮華富貴了,還要頂這點軍功?” “你懂什么,褚家那么大,良田萬頃,家中的狗也姓褚!” 眾人越說越是上火,聲音也越大。 酒肆掌柜趕緊出來勸阻,“諸位兄弟小聲些,隔墻有耳,若是被人聽到傳上去,當心軍法無情。” “怕個鳥!某追隨大司馬九年,南征北戰,斬下的首級都有三十多顆,頭發都熬白了,到今年也才一百人將!”張頭兒一拍桌子,指著自己鬢間的一縷白發。 在江東沒有家世,沒有背景,再驍勇善戰都沒用。 荊襄軍中,從將軍、參軍到一個小小的書吏、曲長,都是大姓出身。 “當年的大司馬何等英雄,如今卻是……”另一個更年長的軍漢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當年桓溫至少敢踏入關中,射殺氐秦太子,擊敗姚襄,收復洛陽。 如今卻在合肥城下一敗再敗,一心一意撲在朝堂上。 “諸位兄弟,今兒就算我請了,還請嘴上留個把門的,我這營生不容易,可別被你們拖進去了……”掌柜哭喪著臉。 “楊掌柜,你當年也是上陣廝殺的漢子,手斷了,又不是鳥斷了,何以軟成這般?”一人大聲嘲笑道。 眾人跟著大笑。 楊掌柜也哈哈大笑,不以為意,還要掏出家伙給眾人看斷了沒有,這么一打鬧,軍漢們也就忘記了發牢sao,鬧成一片。 這時酒肆外一人大喊:“快,東市小巷有說書人在講高平陵!” “嗡”的一聲,酒肆中一大半的人跟著跑了出去,生怕擠不進去。 這幾年江東多了許多說書人,以三國舊事編了一套《三國演義》,不僅市井小民愛聽,軍中士卒也喜歡聽,就連官宦人家也孜孜不倦。 高平陵說的是曹魏高平陵之變,司馬懿洛水之誓誆騙天下,夷滅曹爽三族。 楊掌柜靠在酒肆的門柱上,瞇著眼望著趕去的人群,眼中的市儈之色一掃而空。 “楊掌柜好手段!”身后傳來一道厲喝。 接著便是刀出鞘的聲音,三把刀同時架在楊掌柜脖頸上。 楊掌柜靠在門柱上,頭都懶得回一下,“閣下是來喝酒還是談事?” “哈哈哈,好膽色,某來一趟不容易,須得好酒!” “西域蒲陶酒如何?” “你連蒲陶酒都有?”身后之人聲音變了樣。 漢靈帝時,孟達之父孟他以一斛蒲陶酒,從張讓手上換了一個涼州刺史。 魏文帝曹丕、和大名士陸機都曾作詩贊美此物。 “李督護要什么,在下這里便有什么!”楊掌柜不回頭就知道來人的底細。 “嘶”的一聲,背后之人先是驚訝,接著便沉默起來。 但一股淡淡的殺意若有若無的升起。 不過楊掌柜還是不為所動,或者根本就沒將身后的督護放在眼中。 所謂督護,監督一軍之事,隨時向朝廷稟報,還有帶兵之權。 位置不高,權力卻不小。 緝拿細作正好在其職權之內。 “閣下到底何人?”李督護發現自己還是小看這個酒肆掌柜了。 這種氣度,這種膽識,絕不是尋常人物。 楊掌柜用斷手推開脖頸上刀刃,緩緩轉身,居高臨下的望著他,眼神平靜而深邃,仿佛一汪深潭,“李督護豫州襄城人,名伯護,八歲隨流民南下荊襄,年十四,入荊襄軍,十七隨大司馬伐蜀,驍勇善戰,斬殺成漢大將許龕,升為都尉,二十五歲,隨大司馬北伐氐秦,率部斬將三人,擊敗三倍之敵,大司馬退兵,為苻萇、苻生所攻,閣下舍命相救,得大司馬器重,提為督護。家中妻妾十一人,四子七女,在江陵有良田七百畝,僮仆三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