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40節
“再等等!”鄧羌沉住氣,注視著戰場。 大營中秦軍沖殺了一陣,很快就氣力不濟。 并且逐漸感覺到了危險,四面都是鹿角長矛,被限制在一塊方圓三四百步的區域中。 鹿角之后,無數梁軍涌來,彎弓搭箭,朝著他們。 “退!”鄧麾很快就有了決斷。 然而為時已晚,身后忽然涌出一支八百余人的甲士,身披黑紅鐵甲,壯如虎牛,人人手持大斧、狼牙棒等重兵。 “黑云死士!”鄧麾心中大驚。 戰馬亦被撲面而來的殺氣驚擾,人力而起,扭擺身體,將鄧麾甩下馬來。 還未戰,心已怯。 秦軍與黑云死士激戰過多次,知道這些人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裝備精良,常能以一當十,以廝殺為樂。 一陣狂風襲來,掀開前左營的布幔,露出里面的魁梧身軀和猙獰鐵甲。 竟然全都是黑云死士,至少三千余眾,他們的目光并非困于營內中的這千余人,而是城墻上的秦軍。 后路被堵死,三面不得出。 這支騎兵已經窮途末路,鄧麾率下馬,被戰馬踩了幾腳不知死活,失去主將,千余騎仿佛無頭的蒼蠅到處亂竄。 但沒人關心他們的死活,都在等待蒲坂城中的援軍。 梁軍外松內緊。 王猛此前下了嚴令,誰的營壘被擊破,誰的人頭就不保。 而南營看似最弱,卻是薛強親自坐鎮,早已料定秦軍會出兵。 這個陷阱也是他準備了多日,雖然簡單,不過幾萬人的大戰,用不著多復雜,夠用就行。 弄得太復雜,反而被鄧羌看出端倪。 “那么,鄧羌會否出城一戰?”薛強捻須笑,頗有儒將之風,兵兇戰危,他卻只穿了一件儒甲。 “若能攻破蒲坂,擒殺鄧羌,可作進獻之禮,略表我河東士族之心!”裴慬站在薛強身后笑道。 河東裴氏在西晉也是一方豪門,與瑯琊王氏同盛于一時,人稱“八裴八王”,即裴徽比王祥,裴楷比王衍,裴康比王綏,裴綽比王澄,裴瓚比王敦,裴遐比王導,裴危頁比王戎,裴邈比王玄。 不過八王之亂后,裴氏四分五裂,大部分選擇避禍涼州,投奔張軌。 涼州被苻堅吞并,一部分裴氏返回河東。 天下形勢已然明朗,梁國有一統天下之姿,關東恢復安寧,裴氏自然要抓緊機會。 “王都督若一聲令下,我衛家原為前部,區區一鄧羌何足掛齒?”衛琤年近五十,是幾人中脾氣最大的一個。 在江東被看殺的衛玠,正是他的從兄。 不過關系靠的比較遠,衛玠那一支衣冠南渡了,才有了衛琤出頭之日。 “爾等焉知王都督之謀?”薛強掃了幾人一眼,全都閉上了嘴。 咚、咚、咚…… 城墻上戰鼓再次響起。 但城門卻閉上了,這一舉動,等于放棄了城外的騎兵。 “蒲坂還能守幾日?”薛強悠悠道。 營中騎兵士氣跌落谷底,連戰馬都精疲力盡,梁軍一擁而上,生擒了這批人。 “將他們送至北營,交給王都督。” “唯。” 第五百八十三章 將盡 “要殺便殺,我等絕不投降!”鄧麾見到王猛,立而不拜。 王猛一句話都沒說,他卻先來了一句。 “大膽!”幾員黑云將上去便要教訓,卻被王猛攔住了。 “果真不降?”王猛目中帶著幾分殺意。 “誓死不降!” “真壯士也!來人,松綁。”王猛眼中殺意變成了笑意。 這一舉動讓鄧麾疑惑不已。 “回去告訴鄧護軍,鄧氏乃大漢名門之后,今為羌氐效命,抗拒華夏正統,豈不令祖宗蒙羞?”王猛也不廢話,放走了鄧麾。 隨后親至俘虜營,一一撫問,傷者治之,餓者食之,寒者衣之。 還詢問每一個人的籍貫,無論夏夷,皆一視同仁。 卻不勸降任何人,五六日后,相處融洽,卻親自送出大營,讓他們回返蒲坂。 眾皆不解其意。 王猛笑道:“昔日羊祜鎮襄陽,施懷柔、攻心之計,吳軍軍心瓦解,遂有王濬樓船下江東,氐秦頑烈,當以柔克之,兩軍對峙大半年,近日秦軍糧草轉運比往常晚了七日,可知關中疲敝!” 留著西面,就是為了消耗氐秦糧草,窺探關中形勢。 秦軍自夏陽設防,在大河以西修建五十多座營壘,屯聚四五萬大軍,每日消耗的糧草是個天文數字。 別看秦國疆域如此大,實則能耕種的土地并不多。 長年累月的征戰,早已耗空了苻建留下的家底。 當然,士卒可以吃的東西很多。 但苻堅如果無所不用其極,對關中的破壞更大,涼州的士族只會更加離心。 整個氐秦也就兩百萬人出頭。 即便士卒什么都吃,也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梁國的威脅依舊在。 國力的差距不是一時片刻便能彌補,更何況自東漢以來,華夏的重心基本都在關東。 人口、耕地、城池、物產,都遠遠強于疲敝的關中。 “都督當防其孤注一擲!”房曠提醒道。 “孤注一擲?吾求之不得!” 花費大半年打造的營壘不是紙糊的,王猛麾下三萬大軍一直引而不發。 從云中到太原、河東、弘農、南陽、上庸,梁軍嚴陣以待。 “氐秦與大梁相爭,自不量力!”蘇權對王猛佩服至極。 “短則半年,長則一年,關中必破。”王猛眼中精光一閃。 當梁國在遼東抽出手,國力開始向西傾斜時,關中注定無法抵擋。 事實上,梁國并未將所有國力都壓過來,鄴城中尚有十萬黑云精銳按兵不動。 遼東駐扎了上萬人,防備高句麗。 幽州數千人,防備拓跋什翼健。 淮南駐扎了兩萬余眾,防備江東。 除了兵力部署,梁國還在打造一支水軍,或者叫海軍更為合適。 這便是關東的實力。 比起關中,關東從東漢起便大力發展,遠遠甩開其他地域板塊。 尤其到了曹魏,魏武帝在河北開鑿運河,四通八達,鄧艾在司馬懿支持下,廣開漕渠,引黃河入潁、淮,造就許多陂田,東吳有事,洛陽大軍泛舟而下,達于江、淮,壓制江東。 而關中從東漢中期開始,一直處于戰亂之中。 苻堅勵精圖治,有雄心壯志,可惜沒有天時。 幾人正在商議天下大勢,斥候掀帳而入,“報,鄧羌邀都督陣前一敘。” “莫非鄧羌被都督感化,欲歸降大梁?”蘇權欣喜道。 王猛搖頭道:“鄧氏舉族皆在關西,鄧羌受苻氏厚恩,豈肯背叛,今來求見,必為賺吾!” 要投降早就降了,沒必要等到現在。 房曠贊同道:“不錯,鄧羌乃萬人敵,誆都督出營,欲一舉擒殺,都督何不將計就計?反擒鄧羌?” “鄧羌行此下下之策,說明氐秦形勢不妙,兩軍相爭,但求一個穩字,不必急于一時,回信鄧羌,身處兩國,不宜會面,讓他好生守城,為苻氏恪盡職守。”王猛不給鄧羌任何機會。 既然耗下去必勝,何必再去冒險? 鄧羌敢來,必有所憑仗。 兵荒馬亂,什么都有可能發生,當年逄約被封奕釣出城,為燕國所擒,天下皆知。 “苻堅窮途末路,必會出戰,可以上表朝廷,準備伐秦事宜!”房曠向鄴城方向拱手。 “善!”王猛點頭。 營外,鄧羌領著五百余騎站在一射之地外。 苦等多時,卻沒見到王猛,心中不免失落。 王猛效仿羊祜行攻心之計,鄧羌熟讀兵書,豈會不知? 所以將計就計,準備詐出王猛,一舉擒殺之,身邊的五百騎皆是追隨多年的老卒,配上鄧羌的驍勇,雷霆一擊,有五成機會得手。 奈何王猛不給他任何機會。 “關中糧草晚送了幾日,只夠一半,長此以往,只怕蒲坂難守。”部將俱難低聲道。 沒有糧食,人心惶惶。 鄧羌望著層層疊疊的鹿角、塹壕,忽然感到一陣煩躁,梁軍穩扎穩打,以守為攻,步步為營,讓他無比憋屈,胸中兵略和勇武全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