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386節
謝安看完之后,苦笑一聲,喃喃自語,“江東非關東也。” 王導、郗鑒、陶侃、祖逖、溫嶠這么多名臣名將都扶不起江東,謝安何德何能,能匡扶江東抵抗梁國? 梁國不同于漢趙、羯趙的夷狄王朝,而是北地夏人創立的,江東士民對其并不憎恨。 袁真投梁得到重用,更是沖擊了不少江東有志之士。 既然打不過,最好的辦法便是加入…… 正思索入神時,身后傳來人聲:“叔父何故嗟嘆?” 謝安回頭,卻見侄女謝道韞立于庭下,亭亭如荷,相貌雖是平平,卻有一份獨有的英氣。 此女為安西將軍謝奕的長女,極有才情,不弱于謝家男兒,故一向為謝安所喜。 謝安除了縱情山水,也負責教誨族中子女。 謝尚戰死,謝奕病故,謝家連折兩根庭柱,謝安不得不出山,成為謝家掌門人,近日又為他安排了一樁婚事,嫁與王羲之次子王凝之。 算是穩固王謝兩家的關系。 “令姜可覽之。”謝安遞過桓伊的信。 謝道韞看完之后,臉上一陣詫異,“梁承襲冉魏,冉魏承羯趙,數年之間,北國竟有如此氣象?” 江東詬病梁國為夷狄,正是出于此。 “你一向在府中不聞天下事,北國早就變天了。”與侄女說話,謝安臉上的愁色去了不少。 “侄女還以為梁主是石虎、冉閔一類的人物,如今觀之,其雄才大略頗類漢高,當年漢高亦嘯聚芒碭,斬白蛇而起,梁主聚眾黑云山,數年而席卷關東,乃不世出之英雄,哎呀,這可如何是好,若無北梁,江東尚可偏安數年,如今梁國強盛若斯,只怕秦晉燕代皆非敵手。” “此乃軍國大事,你一女兒家,吟吟詩,作作賦也就罷了,王郎,王右軍之子,人身亦不惡,汝中意否?”謝安笑道。 王羲之名冠江東,又是頂級士族出身,聯姻之后可以鞏固謝家地位。 謝尚、謝奕相繼亡故,對王家打擊極大。 人走茶涼,朝堂上沒有人,家道很快就會中落。 “叔父若是覺得有益于家門,侄女愿嫁。”謝道韞聲音低落起來。 王謝兩家極為親近,見過幾次王凝之本人,王家世代信奉五斗米道,到了王凝之這一代更是走火入魔,踏星步斗拜神起乩的技藝不在王氏書法之下。 跟謝家兒郎的文武雙全相比,王凝之就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謝安性情沉穩,遇事常深思熟慮,自然聽出侄女的心意,“你方才說江東只可偏安數年?” “沒有北梁,亦有大司馬,北伐大敗,為鞏固權勢,必行非常之法,江東只恐風雨飄搖。”謝道韞幽幽道。 正如她揣測的一樣,桓溫其實已經動手了。 武陵王司馬晞好武事,在朝中高居太宰,素為桓溫所忌。 桓溫返回荊襄之后,以“聚納輕剽,苞藏亡命,圖謀不軌”為由彈劾之,建議免去司馬晞與二子官職。 毫無疑問這是在清除宗室力量。 一場風波在江東蕩漾開來。 以司馬昱、王彪之為首的士族力量想盡辦法周旋,授意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二人出來反對。 殷家向來與桓溫不和,前兩年殷浩與桓溫內斗,鬧得沸沸揚揚。 而庾氏是桓溫恩主。 當年庾冰、庾翼坐鎮荊襄,大權在握,桓溫只是其麾下一前鋒小督,率部據守臨淮,配合庾翼北伐。 如今早已風水輪流轉,庾家逐漸沒落。 這兩人自然不是桓溫對手,桓溫直接誣告二人欲謀反,奏請收付廷尉,請予誅殺,一時間朝堂上下駭然。 就像當初袁真一樣,司馬昱、王彪之最終還是妥協了,將二人下獄,著廷尉審理。 沒辦法,桓溫手中有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他們手中沒有。 于是依附桓溫者日眾。 “你以為我謝家應當如何?”謝安鄭重其事的問道。 這場權力風暴一旦站錯隊,未來朝堂上就沒謝家的位置。 “這等大事,侄女實不知,不過大司馬下一個要對付的定是王家,我家與其聯姻,怕是要受池魚之殃。”謝道韞小心翼翼的看了謝安一眼。 兜兜轉轉,又繞了回來。 對高門大族而言,家事便是國事,甚至大于國事。 “大司馬屢次拉攏于我,看來此次避不過去了。” 桓溫極器重謝安,屢次征召,謝安皆不就,如今已然入仕,桓溫是一座繞不過去的大山。 當然,桓溫拉攏的不止謝安一人,連司馬昱都跟他私交極好。 最近還舉薦老對頭殷浩為尚書令,緩和與江東士族的緊張關系。 信送給殷浩,殷浩大喜,但因過于激動,寫好了回信之后,來來回回檢查十幾次,竟一時疏忽,將信遺落了,只送去了空函。 桓溫大失所望,也就沒舉薦。 殷浩郁悶而死…… “汝既無意王叔平,那便北上鄴城去吧。”謝安忽然來了一句。 謝道韞一怔,沒看到桓伊的信之前,她視北國為火坑,如今看來,大梁比江東強太多。 入侍梁主,謝家也能在北國有一席之地,為十幾年后布局。 這也最符合謝家的利益。 “愿從叔父之言。”謝道韞點頭道。 第五百零九章 暗流 來而不往非禮也。 大梁立國的這幾年,還未曾對草原用過兵。 雖然是小打,但李躍極其重視,每名將士至少雙馬,配備了精甲、長槊、環首刀、弩、毛氈、酒、鹽、熟rou、煤餅,還有三千多輛的木車,方便他們往里面裝東西。 又招收不少熟悉草原路徑之人作向導。 這兩年將士們的日子過得不錯,很多人自行打造裝備。 一聽說去草原,備了很多狼皮褥子,皮氅。 兩千三百七十五名精騎肅立銅雀園,從上到下,裝備精良,馬額上豎著一根白羽,與將士頭頂上高高的白羽前后呼應。 以前梁軍盔甲大多為黑色、灰鐵色。 現在國力起來了,大部分髹了一層紅漆,一則防風雨腐蝕,延長盔甲壽命,二則防蟲防污,三則大氣美觀,增加士卒的榮譽感。 黑紅相間,威武霸氣。 將領們則根據品級,配以狼、熊、豹、虎皮捍腰。 鄴城別的沒有,各種皮貨堆積如山。 李躍傾舉國之力,也只打造出這么兩千三百多精騎,裝備倒在其次,積攢幾年也就有了,關鍵合格將士難尋,從軍三年以上,參見過五場惡戰的老卒為先,然后是各項武藝考核,上馬能騎射,下馬能步戰。 玄甲軍不出則矣,一出便要摧鋒折銳,摧枯拉朽。 李躍還取了個特別響亮的名號——玄甲營。 想起以前在黑云山上光著腳、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在看看眼前,頓生恍如隔世之感。 “謝陛下!” 李躍還未說話,前排的百余黑云將單膝跪地,興奮異常。 在他們眼中,此次不是出去打仗,而是去草原上“狩獵”。 劫掠是每個雄性的原始本能。 黑云軍過慣了苦日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看到他們的表情,李躍非常滿意的點點頭,目光掃過劉牢之、諸葛侃、竇封、崔宏、劉應等將,最后落在桓伊、慕容令二人身上,“廢話朕就補多少了,看到那邊的車子沒?給朕裝滿了拉回來!” “遵令!”黑云將們笑的極其猙獰。 智將務食于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忌桿一石,當吾二十石。 此戰除了練兵,李躍盡量讓戰爭具備可持續性。 不一定非要朝廷供給,騎兵們自力更生,就食于敵。 免得尚書臺總是這樣那樣的理由搪塞。 “衛青開幕,張遼辟土,校尉嫖姚,將軍捕虜!朕的兒郎們,大梁的將士們,出征!”李躍旄麾北指。 華夏兒郎但凡有出息,無不以馬踏匈奴為己任。 自衛青霍去病竇憲以來,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成了軍人的最高榮耀。 “殺!” 瞬間,一股氣勢拔地而起,直沖云霄。 戰馬邁動前蹄,緩緩向北。 城外朔風如刀,在天地間縱橫切割。 一桿桿黑底赤紋龍旗之下,黑云驍騎屹立如山。 在朔風的吹拂下,旗面上的赤龍仿佛活過來一樣,張牙舞爪,來回撲擊。 大梁既然接過了漢魏的傳承,豈能不用兵草原? 轟、轟、轟…… 無數馬蹄邁動,大地仿佛也跟著震動起來。 如山一般的騎兵,化為兩條長龍,一條向北,一條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