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05節
石閔指揮能力有所欠缺,但武勇卻是天下之翹楚。 無論刀矛還是亂箭都上不了他分毫。 朱龍馬左奔右突,嘶鳴聲中竟然帶著幾分愉悅,一人一馬都沉浸在殺戮的快感之中。 慘烈的廝殺,讓前方籠罩起一層血霧,石閔黑色的盔甲已然被染紅,血霧之中,李躍竟覺得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忽遠忽近。 周圍敵人一片片倒下。 黑云驍騎傷亡也在增加。 也不知過去多久,李躍全身也被染紅,終于殺透重圍。 卻恰好與羌騎迎面相遇,他們似乎在修養馬力,準備最后的沖鋒。 為首一將三十幾許,身高八尺有余,雄健威武,手持長槊,目光復雜的看著己方。 “我道是誰,原來是姚襄姚景國!”石閔眼底赤紅,全身滴血,啪嗒啪嗒,馬蹄下現出四團紅暈。 斜眼掃了一圈對方兵將,對面幾匹戰馬竟然不約而同的后退了兩步。 “修成侯別來無恙。”姚襄在馬上拱手,雖然穿著盔甲,但并不像別的后趙軍將一般給人暴虐之感,反而有些儒雅。 “閑話日后再敘,休要擋某道路,退開!”石閔早已殺紅了眼,連說出的話都咄咄逼人。 “你……”羌騎中走出一人,卻被姚襄攔住。 兩人就這么在馬上對視。 姚襄眉頭一挑,“若無我軍率先破陣,只怕修成侯傷亡慘重。” “哼,有沒有爾等,某一樣破陣殺敵,誰人阻我前路,休怪手中兵刃不留情面!”石閔殺氣騰騰道,手中長戟和雙刃矛張牙舞爪。 而這話李躍聽來,感覺有些刺耳。 平日里石閔性情豪爽,但一上了戰場,簡直判若兩人。 或許現在的他才是真實的……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冉良早死,石閔年幼便被石虎帶在身邊,所見所謂,皆是殺戮,不必避免的影響到他。 所以他才會不在乎自己部下的性命。 就像石虎的幾個兒子,絕大多數都殘暴如畜牲。 “修成侯!”面對石閔的殺氣,姚襄也忍不住色變。 “再說一次,誰阻我路,定斬不饒!”最后四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朱龍馬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殺意,人立而起,仰天長嘶。 對面戰馬全都忍不住后退。 姚襄握緊手中的長槊,不過最終還是放松下來,“擺開!” 身后羌騎讓出一條道路。 冉閔仰天大笑,策馬沖過。 李躍穿過時,眼角余光瞥見姚襄鐵青的臉。 姚襄死死望著石閔的背影,所有騎兵穿過,他還是無動于衷。 知道姚弋仲帶著兩千多騎自北面趕來,見羌騎們臉色不對,疑惑問道:“為何按兵不動?” 早有羌騎將方才發生之事說出。 姚弋仲勃然大怒,一馬鞭抽在姚襄身上,“爾為軍主,麾下五千之眾,何懼石閔區區一匹夫?愧殺我也!” 馬鞭不斷落下,抽在姚襄頭上、臉上、肩膀上…… 姚襄一聲不吭。 石閔走了,但那股寒氣依舊留在心中。 他也是征戰沙場的宿將,很清楚當時若是不讓開,石閔一定會出手,而自己也將死在他的矛下。 說來也奇怪,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反而讓他好受一些。 疼痛之后,心中的懼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羞愧。 “石閔辱我太甚,他日必報此仇!”姚弋仲白發倒豎。 長子姚益生道:“石閔莽夫爾,他沖在前,我軍可蹈其后,漁翁得利也!” 姚弋仲的憤怒一般是石閔帶來的屈辱,另一半則是對姚襄的無動于衷。 原本灄頭的繼承人是長子姚益生,但因為姚襄英武過人,擅于籠絡人心,灄頭諸豪酋、將佐請求,所以才立的姚襄。 但現在姚襄的表現實在令他太失望了。 人有時候退了第一步就會退第二步第三步。 “諸軍隨我擒殺梁犢,后退一步者斬!”姚弋仲憤恨的目光望向東南面的那支騎兵,石閔高大的身軀和高達的戰馬顯得尤為突出。 而此刻的石閔對來自身后的恨意根本不在乎。 他只在乎梁犢的人頭,用這一戰做進身之資。 然而身后的騎兵卻有意無意的與他保持距離,全都靠向李躍這一面,只有他身邊的三百多親騎緊緊相隨。 前方的戰場更為猛烈。 高力禁衛也知道到了最后一刻,越發瘋狂的向前爭殺。 只是人力終有盡時,他們一路從隴右殺到滎陽,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虎牢關下一戰,便是他們從頂點滑落的開始。 即便是霸王項羽,也會有師老兵疲的一天。 手無寸鐵時起兵,接連擊敗劉寧、石苞、李農,攻陷長安、洛陽,作為一支軍隊,到了此刻,已然油盡燈枯。 很多人只是習慣性的殺戮,并不在乎自己的斧矛是否砍在敵人身上。 如同行尸走rou一般不斷舉起斧頭,向前揮砍、收回、再砍下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取舍 千軍萬馬中,石閔朝著敵軍咆哮:“梁犢!” 但這聲音再大,也終究壓不過戰場的嘈雜。 一千六百多騎擺出一個鋒矢陣,石閔當仁不讓的縱馬在最前。 李躍居中,左邊徐成,右邊魏山。 這兩人也代表黑云山的最高戰力。 尤其是徐成,年歲不大,潛力巨大,絕非尋常好勇斗狠之將,很多時候,頗會用智。 魏山則一如既往的喜好沖鋒陷陣,見識到石閔的兇悍之后,更加賣力。 不過石閔是這時代勇力的天花板,百年也難得出此一人。 李躍回望身邊,士卒們臉上多有疲色。 石閔騎著朱龍馬,藝高人膽大,仿佛永不知疲倦,但士卒們都是常人,沒有他這么生猛。 連戰馬的速度都慢了許多,口鼻間噴出陣陣白氣,有的戰馬嘴邊已經有了白沫…… 姚襄率部下羌騎休整,而己方一刻未停。 好在每名騎兵都配備雙馬,很多人直接在奔騰的馬背上換馬。 “梁犢!”前方傳來石閔陣陣咆哮聲。 手上的長戟、雙刃矛跟他的人一樣,永遠不知疲倦,在敵軍中肆意收割人命。 得到了石閔的支援,前陣蒲洪壓力大減,一支兩千余的步騎忽然從東南殺向高力禁衛的側后。 這支人馬異常強悍,為首的三四百人赤著上半身,左右盾,右手短刀,在大斧長矛之間仿佛脫兔,來去自如。 一旦殺入三步之內,便是高力禁衛的噩夢,專挑盔甲覆蓋不到之處下手。 而刀盾手后面跟著甲士,一旦缺口打開,甲士便一擁而入。 十幾員氐將,如若下山猛虎,不要命一般沖殺。 終究是李躍的騎兵快一些,加上有石閔這員絕世猛將,很快就鑿穿了敵陣。 然而戰場上并未尋到梁犢身影。 每支軍隊都有自己的軍魂,梁犢正是這支軍隊的核心。 他不死,高力禁衛不會放棄廝殺。 “梁犢!”石閔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著。 但幾萬人的戰場,哪里是這么容易能尋到的。 后方馬蹄聲大作,李躍回頭,卻見是姚襄的羌騎。 不,最前的一人不是姚襄,而是一員白發蒼蒼的老將,威風凜凜,長矛上掛著一員敵將的尸體,高高挑起,然后扔向敵軍。 周圍從騎一陣喝彩。 此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羌主姚弋仲,其盛名不在蒲洪之下,羌騎在他手上,和在姚襄手上氣勢明顯不一樣。 而他們似乎也在尋找梁犢的身影。 兩軍在戰場上交錯而過,姚弋仲挺矛斜指,怒罵道:“石閔小兒,休要猖狂,老夫來此,梁犢非汝之物!” 隔著二三十步的距離,長矛自然無法刺過來,但這個舉動無疑是嚴重的挑釁。 姚弋仲年紀都一大把了,沒想到脾氣如此火爆。 石閔在姚襄面前肆無忌憚,但面對姚弋仲卻收斂了一些,只是冷笑一聲。 石虎還活著,兩人都顧忌對方的身份,不敢火并。 兩支騎兵在敵軍之中肆無忌憚的沖殺,東南面還有一支氐軍,加上正面戰場的蒲洪軍,四支人馬合力絞殺,高力禁衛終于扛不住了,被分割成三段。 他們雖然還握著武器,卻根本揮舞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