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04節
蒲健在枋頭一向以膽大而著稱,跟蒲雄的沉穩截然相反。 “你二人見識何其淺薄也?梁犢起兵,先破長安,再破洛陽,天下震動,我軍若能斬其首,破其軍,則北國人心盡歸我矣!況且,廝殺如此慘烈,豈能說退就退,說讓就讓?這一戰不是為石氏打,而是為我蒲家打的!”蒲洪眼神掃了掃兩個兒子,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大人雄才大略,兒不如矣!”兩兄弟同時拱手。 “爭天下,爭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心,你二人務必謹記!”蒲洪取下腰間長刀。 “兒謹記。” 刀鞘平平無奇,黃銅吞口上還有淡淡的綠銹,一看就有不少年頭。 蒲洪緩緩拔刀,刀刃上滾動著一抹暗紅,明顯是飽飲人血而致。 “某今日便用此刀斬下梁犢人頭!”一刀在手,整個人的氣勢也就變了,眼神比刀更鋒利。 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涼 “好一場廝殺!”石斌騎在戰馬上,望向西面的戰場。 賊軍大營被攻陷的消息還未傳來。 牽著馬的閹奴一臉諂媚,“燕王英明神武,不費吹灰之力,便讓姚弋仲、蒲洪心甘情愿的賣命。” “哈哈……”石斌志得意滿的大笑。 他的確應該高興,石宣、石韜死后,原本石苞實力最強,但石苞擁六萬精銳,竟被梁犢殺的人仰馬翻,被調回鄴城問罪。 另有對手石遵仰慕漢化,手中并無多少兵權。 石虎殺石勒滿門篡位,給諸子樹立了一個榜樣,手上捏著刀子,皇位遲早是自己的。 張賀度拱手道:“此戰之后,羌、氐遭受重創,燕王有平叛之功,天下人心歸慕,陛下說不得會改變心意!” 石斌本來沒想這么多,單純只是被賊軍的聲勢嚇退,現在被張賀度一提醒,心中一動。 皇位誰不想坐坐? 若是順手把蒲洪也解決了,迎合了石虎之心,太子之位不就手到擒來? 不過這個想法只是在腦海一閃而逝,蒲洪素有勇名,麾下氐軍勇猛善戰,風險太大。 但蒲洪若是死在梁犢手上,跟他就沒多少關系了。 而且蒲洪軍看起來也支持不了多久了,賊軍已經發起最后的猛攻,猶如山崩地裂一般,令人心驚膽戰。 就在這時,一名斥候飛奔而來,“啟稟殿下,賊軍大營為修成侯攻陷,十萬賊軍潰逃,只剩兩萬高力禁衛仍在血戰!” “棘奴!”石斌目露兇光,臉上胡須根根扎起,仔細觀察,會發現他跟石虎如出一轍,只是沒石虎那么肥碩。 石閔是石虎的養孫,而不是他的。 抽調張賀度的羯人大軍時,已經拋棄了石閔,在他心中,石閔是乞活將的后代,天然與李農親近。 石閔此時攻打梁犢,反而為蒲洪減輕了壓力。 “稟殿下,姚襄五千羌騎自北面擊賊!”另一名斥候風塵仆仆的趕來。 石斌臉上更加陰沉,望向戰場,賊軍雖然兇猛,但被蒲洪死死擋住了。 現在不是耗死蒲洪的問題,而是出手慢了,梁犢的人頭就為他人所得。 “棘奴誤我大事!可恨!”石斌一陣惱火。 張賀度道:“殿下無需著急,他們鷸蚌相爭,我等坐擁三萬中軍,可坐收漁利也!” “嗯,只能如此!”石斌壓下心頭怒火。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只聽氐人軍陣中忽然吹響了號角,蒼涼的聲音響徹天野,蓋過了喧囂的戰場。 “嚯、嚯、嚯……” 數千氐人步騎在后陣集結,仰天發出陣陣呼吼,與悠長的號角形成一種特有的節奏。 張賀度眉頭一皺,“不好,蒲洪將搏命矣!” 蒲洪與諸子勇冠三軍,十年前便是冠軍將軍、都督六夷諸軍事,都是一刀一矛殺出來的,功勛赫赫,也因此引起了石虎深深的不安。 現在西有石閔、北有姚襄,東有蒲洪,猛將云集,三面圍攻,梁犢這只困守還能抵擋否? 而這三人,背后各自代表晉人、羌人、氐人! 梁犢的人頭落在任何人手中,石斌都不愿看到,“勝敗在此一舉,身為國族,焉能置身事外?自棘城大敗以來,國家銳氣不存,今日之戰,當一掃頹氣!” 石斌拔刀而起,大義凜然的掃視身邊一眾羯將。 羯將目光也興奮起來。 豈料石斌話鋒一轉,“張將軍,此戰汝當效死力,以報國恩!” 張賀度差點沒從馬上摔下來,蒲洪、姚弋仲都不是好招惹的主兒。 而石閔,更是如殺神一般,想起新安一戰,他孤身從十萬賊軍中殺出時的風采。 從這些狠人手上搶梁犢人頭,張賀度全身一顫…… “怎么?莫非張將軍不愿?”石斌獰笑著,露出一口黃牙,手上長刀晃了晃。 “末將領命。”張賀度不情不愿的拱手。 周圍羯卻一臉失望之色…… 連綿不絕的東風迎面出來,新鮮泥土氣息中摻雜著濃烈的血腥。 萬物復蘇的集結,卻有無數人倒下,鮮血彷佛水墨一般在大地上暈染開。 李躍落后石閔半個馬身。 賊軍不管北面,也不管西面,一心向東面殺去。 但似乎遭到了頑強抵抗。 一輪又一輪,聲勢如雷,卻不得寸進。 無數長矛互相攢刺,猶如交錯的犬牙,瘋狂撕咬著血rou。 北面的羌騎終究還是快一些,從東北面繞到西北面,忽遠忽近,忽快忽慢,仿佛一條巨蛇圍繞著獵物拖動身體,而高力禁衛則是一頭傷痕累累的巨熊。 羌騎于馬背上馳射之,不斷襲擾賊軍矛陣。 巨熊艱難轉動身軀,卻終究被靈活的羌騎抓到機會,射翻百余矛手,賊軍陣列露出一個破綻,從西北角猛然殺入,狠狠刺入賊軍大陣之中。 霎時間,嘶喊聲山呼海嘯,高力禁衛的長矛猶如麥子般一片片倒下。 血光似要沖天而起,聲勢駭人。 “羌人之悍勇,竟至如斯也!”李躍贊嘆道。 出手的時機、角度,都把握的非常精妙,堪稱騎兵作戰的典范。 能走到這個戰場上來的,無疑都是北國的雄杰! “不過爾爾,今日便讓他們看看誰才是天下英雄!”石閔傲然道。 說話之間,賊軍的長矛已經近在眼前。 有羌人的示范,李躍原本以為石閔也會盤旋、繞后,然后等敵軍露出破綻,但石閔不屑為之,長戟一揮,身邊十幾名親衛甲騎向前狂奔,就這么直直的撞向賊軍長矛…… 吁—— 戰馬發出痛苦的長嘶,身體已然被十幾支長矛洞穿,黑紅色的內臟從破口中流出…… 盡管騎兵穿著鐵甲,但一身盔甲加上戰馬的速度,沒被長矛刺死,也被撞成了一灘rou泥。 李躍臉上一熱,揮手去擦,卻發現是一塊碎rou。 騎兵、戰馬的尸體都掛在長矛上。 有些人一時未死,抬眼望著頭頂一塵不染的天穹,眼神中隱有一絲悲涼。 而此時石閔猛然提速,趁著面前的長矛被尸體牽絆住,手中兩柄長兵刺了過去,洞穿兩人,但朱龍馬去勢不竭,嘶鳴一聲,繼續向前。 敵軍矛陣被生生撞出一個缺口。 李躍忽然明白為何每打一仗,他身邊的士卒總是傷亡慘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秉性 夫騎者,能離能合,能散能集,百里為期,千里而赴,出入無間,故曰離合之兵也。 石閔將騎兵這樣用,有些出乎李躍預料。 作為沖鋒陷陣的猛將,他是合格的,但作為一軍統帥,卻比北邊指揮羌騎之人差了不少。 這些騎兵視死如歸,對他忠心耿耿,在李躍看來,每死一人都是巨大的損失。 世間最難得之物,便是人心。 再者,不是騎上馬就能被稱為精騎的,十幾人的傷亡,已經很大了…… 石閔一馬當先,虎入羊群,長戟、雙刃矛肆意揮動,帶起周邊層層血浪。 眨眼之間,七八名賊軍倒在地上。 李躍沒時間為死去的那幾名勇士默哀,帶著部眾沖了上去。 黑云騎兵遠則用弩,近則用矛,很快就在賊軍大陣中犁出一條血路。 按道理,騎兵沖入步陣,步卒就應該逃竄,但高力禁衛顯然不能以常理視之。 即便被突破,也提著刀盾前來圍殺,被騎兵撞飛,依舊樂此不疲。 不過黑云驍騎也非等閑之輩,他們也是從尸山血海里爬起來的,兩年來跟隨李躍幾乎無月不戰,無日不殺。 與敵人廝殺,與野獸搏斗…… 殘酷的生存環境磨礪了他們的身體、精神和意志。 此時面對刀山矛海,依舊習以為常,跟著李躍向前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