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03節
主將在前沖殺,對士卒是莫大的激勵。 人人都紅著眼,向前推進。 論悍不畏死,黑云軍絕不在賊軍之下。 李躍許諾他們奪回故土,現在他們以性命報之。 一具具尸體倒下,鮮血緩緩流淌,染紅了這片古老的土地。 李躍每向前一步,都會在土地上留下一個血紅腳印,身上也全都染成了紅色,鮮血順著兜鍪緩緩滴落在肩膀上,又順著肩膀向下滑落。 這些血有敵人的,也有親衛們的…… “撲哧”一聲,手中長槊刺穿了敵人胸膛,那人咿咿呀呀的,似乎想想說什么,一陣顫抖之后,終于疲憊的死去。 “將軍,已破圍矣!”呼延黑一手提刀,另一支斷腕裝上圓盾。 李躍抬眼望去,層層疊疊的矛陣已經沒有,春日高懸,大地蔥蘢,東面戰場上的廝殺還在繼續。 賊軍四散而逃,身下的人也被分割成五六個小塊,縮在營盤之中,覆滅是遲早的事。 黑云軍的騎兵正在收割戰場。 而北面主營中,石閔正坐在斷裂牙纛上喝水,士卒們正在喂馬。 李躍趕了過去,石閔將水囊扔了過來,“行謹來何遲也?” 李躍心中苦笑,自己怎能跟他比? 再說他是以騎兵沖陣,四條腿當然比兩條腿快。 猛灌了一口,猝然間被嗆了一口,水囊里裝的不是水,而是酒。 石閔哈哈大笑,“大丈夫怎可不飲酒?” 這玩意兒跟后世啤酒差不多,李躍只是不習慣口味而已,聽他這話,仰起頭便一通猛喝,喝完之后打了個酒嗝,將空水囊扔給他。 “嗯,也不留些……”石閔抖了抖水囊。 男人四大鐵,其中之一便是一同上過戰場。 經歷此戰,李躍明顯感覺跟他的關系親近不少。 營壘被攻陷,東面的賊軍逐漸崩潰,姚弋仲的羌騎在賊軍中來回沖殺,蒲洪的步卒也開始反擊。 北面是黃河,西面是失守的營壘,東面是黎陽大軍,南面是須水、賈峪河,賊軍已成困獸。 “梁犢敗局已定,不可令此大功落于他人之手!”李躍拱手,雖然關系親近不少,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失。 “行謹所言是也!”石閔霍然起身,翻身上馬,目視東面戰場。 此戰最大彩頭就是梁犢。 別看石閔是石虎的養孫,實則并無多少兵權,現在的他正需這個功勞作進身之階。 “行謹助我!”石閔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處境。 梁犢率四五萬人馬出戰,雖然大勢已去,但并未放棄,而是負隅頑抗,騎兵返身與姚弋仲的羌騎馳射,千余持斧力士與蒲洪的氐軍廝殺正烈。 石閔勇則勇矣,只是不太在乎士卒的傷亡,上一次虎牢關下之戰也是如此,一千騎兵,活著回來的不到一半。 這一次攻打賊軍大營也是如此,七千步騎傷亡近半,戰馬十去其七。 雖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士卒也是人,不是紙面上的數字。 每一個從戰場上生還的老卒,都是一比可貴的財富。 “躍自當效勞!”李躍沒有拒絕,令人召來黑云驍騎。 從大勢上說,石閔上位符合黑云山的利益。 個人情感上,李躍也希望他能成功,至少他成功要比李農要強些。 一連串的事情,李躍對李農有些心灰意冷,以前羯趙強盛,明哲保身也就罷了,現在羯趙已然行將就木,羌人、氐人都在蠢蠢欲動,謀劃本族群大事,而他手握幾十萬北地晉民,不下七八萬的乞活軍,卻甘心當一條忠犬…… 二十多年來,大河兩岸的乞活軍萬馬齊喑,李農功勞不小。 石閔身后已經不足千騎,士卒臉上多有疲憊之色。 而李躍身后的黑云驍騎則滿臉興奮之色,人人右手持矛,左手持弩,人馬皆披皮甲。 望著這支騎兵,石閔滿臉羨慕,“有此精騎,賊軍何足道哉?梁犢首級,必為吾所得!” 第一百三十一章 爭 一陣春風拂過戰場,也吹動梁犢的滿頭亂發。 主營被攻陷,他臉上卻沒有任何驚慌神色。 叛軍的核心戰力并未遭受損失,八千高力禁衛還在前陣血戰,他麾下還有萬余高力禁衛。 這是他翻盤的希望。 不,其實他從未考慮過什么翻盤,從起兵時,心中所思所想便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攻陷鄴都,殺石氏滿門。 不達成此愿,死不瞑目! 越是靠近鄴城,心中的仇恨越是熾烈。 在關中受到的虐待、折磨,早已扭曲了他們的心性,唯有殺戮才能平息心中的仇恨。 “石斌、李農、姚弋仲、蒲洪欲取我頭顱,今日就讓他們看看,誰先死!”梁犢提起大斧,眼神中死氣更加沉重,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情感,只有仇恨、殺戮和扭曲。 而他身邊的高力將領們也大多如此。 “都督欲先取誰人頭顱?”一員高力將領道。 梁犢獰笑道:“害我等顛沛流離,受盡折磨者,虎也!如今石宣、石韜自相殘殺,我等今日就是死,也要再誅殺石虎一子!” 當初在雍城,餓的精疲力盡,手無寸鐵,不是一樣擊敗了劉寧的數萬大軍? 長安之戰,石苞五六萬的精銳出城野戰,同樣被殺的人仰馬翻。 所以高力諸將并不認為自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他們雖是羯人,卻同樣對石虎恨之入骨。 “此戰,先斬石斌,再殺李農、姚弋仲、蒲洪!”梁犢舉起斧頭。 “殺、殺、殺!”周圍軍將低沉嘶吼起來…… 北面。 兩支騎兵猶如兩天長蛇一般在黃河之南絞殺。 姚弋仲的羌騎弓馬嫻熟,裝備精良,但八千羌騎面對四千高力騎兵時,卻并未占到多少好處。 高力禁衛人人擅射,隔著一百多步的距離,竟然能精準射中馬背上的羌騎。 一個照面,姚弋仲就損失一百多人,心疼的他直哆嗦。 憑借輕騎的優勢,遠遠脫開了距離。 “可恨、可恨!”姚弋仲在馬上大罵。 姚襄追上老父勸道:“兒以為,賊軍已成籠中困獸,不必急于一時,梁犢與蒲洪廝殺,兩敗俱傷,我軍何必主動送上去?” “啪”的一聲,姚弋仲一馬鞭抽在姚襄身上,“陛下帶某恩重如山,位居人臣之上,今國家有難,老羌豈能袖手旁觀?蒲洪何等人也?若梁犢人頭為他所取,兒郎們豈不白死?” 姚襄身上穿著盔甲,這一鞭雖重,卻并不傷及皮rou,“陛下若在,大人忠心國事理所當然,若陛下不在又當如何?” 石虎對姚弋仲有恩,但對姚襄卻沒有。 石虎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人盡皆知,他一死,他的兒子們能繼續如此對姚弋仲? 而且姚弋仲已經七十,他不用考慮太遠的事情,姚襄卻不得不考慮。 果然,姚弋仲神色為之一沉,石虎一死,羯趙必然大亂,這是他當著石虎的面說的。 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子孫計。 一陣春風襲來,姚弋仲白發飛舞,目光如劍,“那就先取梁犢人頭,為汝進身之物!與你五千騎,不成功,休來見我!” 姚襄已經是羯趙的驃騎將軍、豫州刺史、新昌公,但這些還不夠。 梁犢掀起偌大的叛亂,震動天下,斬下他的首級,必名動天下,屆時北國大亂,名聲便是本錢,可招攬無數人前來歸附。 “兒此去必斬梁犢人頭而歸!”姚襄身長八尺五寸,垂臂過膝,文武雙全,擅籠絡人心,時人稱其有孫策之儔。 既然有孫策的才干,自然也會有孫策的雄心。 八千羌騎一分為二,折轉向西,然后向南,在高力禁軍右側游弋、盤旋,仿佛天上嗅到血腥氣的禿鷹…… 整個戰場,最憋屈的莫過于蒲洪。 原本打算跟在石斌和姚弋仲后面,沒想到賊軍如此生猛,一見面二話不說,趁大軍立足未穩,果斷發起猛攻。 石斌一向自負英勇過人,麾下三萬鄴城中軍,措手不及,被賊軍殺的人仰馬翻。 還險些沖到牙纛之下,牙纛一倒,這場大戰也就結束了。 石斌本人也撤到后方…… 千鈞一發之際,蒲洪不得不挺身而出,擋住了賊軍的鐵騎,勉強擋住了賊軍。 表面看,蒲洪略占優勢,實則苦不堪言。 尤其是最前面的一排持斧力士,力大無窮,一斧下去,人甲俱碎,殺傷力極強。 大戰一個多時辰,已經有五六百余氐族精銳倒在巨斧之下。 而這些人都是蒲洪精心培養,留待以后起兵之用…… “莫非是姚弋仲、石斌故意害我?”蒲雄黑著一張臉。 這些年蒲家沒少被殘害,蒲洪的十幾個子侄,被石虎以各種手段陰險殺害,只剩下蒲健和蒲雄兩根獨苗…… 這一戰原本跟他們沒多少關系,卻莫名其妙的被推到前面,姚弋仲的羌騎不來支援也就罷了,石斌竟然也率中軍在后觀望起來。 蒲健寒著臉道:“依兒之見,何必擋在前面,不若放開道路,放梁犢東進,與石斌爭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軍跟在梁犢之后,直取鄴城!” 羯趙的虛弱在一戰徹底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