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6節
“孟賢侄別來無恙乎?”山口上忽然轉出百來人,簇擁著中間的一個黑臉胖子,披著一身不倫不類的儒袍,頭上戴了個進賢冠,明明作文士打扮,身上套著一副皮甲,將他凹凸有致的身材顯現出來。 不用想,此人就是趙廣趙黑子。 此人身邊站著四個黑塔一般的壯漢,眼神兇悍,全身肌rou虬結,一看就是殺人放火的好手。 趙廣能成為一寨之主,管著幾千人,肯定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不然早被人取而代之了。 他一出現,原本跟在孟開身邊嘍啰悄悄的分開距離,生怕被人誤會什么。 “哈哈,多虧寨主,小侄旗開得勝,斬殺羯奴二十人。”孟開迎來上去。 “賢侄果然神勇。”趙黑牛分外熱絡,一團和氣,看不出絲毫的隔閡。 兩人手拉手,走入山寨,周圍嘍啰們這才放松下來。 “寨主英明!”馬屁聲滾滾而來。 李躍有種感覺,趙廣和孟開都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兩人雖然手牽手,但另一只手都不離自己兵器,仿佛隨時會拔刀相向。 “放心吧,趙廣不敢動手。”崔瑾在身后低聲道。 “這是為何?”李躍不理解,一山不容二虎。 “趙廣敢動手,這寨子里的人心也就散了。”崔瑾也不肯多說。 李躍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心中也漸漸明悟,如大多數山寨一樣,黑云山上的流民來源復雜,有晉朝的潰兵后代,有不服羯趙的乞活軍,還有五湖四海的強人,趙廣只是名義上的寨主,對山寨里的人約束力不強,給個面子叫一聲大哥,不給面子,分分鐘拔刀子。 尤其是乞活軍,從并州流竄至冀、豫等地,跟羯趙死磕了幾十年,戰斗力極其強悍,乞活將王平在梁城擊敗石虎,陳午與石勒大戰于蓬關,還曾助茍晞大破汲桑、石勒。 但因為其內部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也沒有什么條理,只為乞活,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所以漸漸被石勒擊敗。 一部分人被羯趙收編,因此羯趙軍中頗多乞活將。 一部分南下,定居陳留,陳留也成為大河以南乞活軍的大本營。 “早些歇息。”崔瑾一臉疲色再也隱藏不住。 李躍點點頭,循著原主的記憶,回到自己的住處。 一間矮小的茅屋,在雨水的浸泡下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味。 除了一張草席,居然還有個桌子,上面擺著一摞竹簡。 李躍頓時來了興趣,這年頭能讀書習武的不是尋常人。 但腦海里關于自己身世的記憶并不多。 隨手翻開竹簡,上面歪歪扭扭刻著幾個草書,還是狂、草的那種,看了半天,連蒙帶猜,才認出是黃帝內經四字。 出于興趣,中醫理論,李躍倒是有所涉及。 技多不壓身,這年頭隨時都有血光之災,學點醫術總是不錯的。 歷史上漢魏晉時期,是中醫大爆發的時期,前有外科圣手華佗,后有醫圣張仲景,還有針灸鼻祖皇甫謐等等,中醫各種理論也在這一時期形成。 翻了翻竹簡,草書實在讓人眼花繚亂,還沒有標點符號,感覺跟看天書沒什么兩樣,也就扔在一旁,倒頭大睡。 第七章 醫 草席也不知多久沒清理過了,有一股無法忍受的霉味,還有小蟲在爬啊爬,睡的也不踏實,感覺剛剛閉眼,就被一陣陣嚎哭聲驚醒。 哭聲被寒夜渲染的更加凄涼。 李躍罵了一聲,也許是這兩天經歷的事實在太多,被吵醒后,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便起身查看。 旁邊的一排茅屋里,傷兵們擠在一起,無人照顧,無人看管,不時傳來一兩聲哀嚎,聽著分外瘆人。 能被抬回來的,一般都是外傷。 但因為淋雨,得不到有效治療和照料,居住環境太差,傷口多被感染。 抗生素,酒精、紗布、手術刀、止血帶、橡膠手套……什么東西都沒有…… 李躍一拍額頭,“布條、小刀、開水、盆、針線……” 黑云山上什么都缺,連個幫手也沒。 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李躍只能讓昨日救回的十三個少年幫忙。 好在他們手腳麻利,尋來一些布頭、小刀、針線等物。 嘍啰們什么都沒有,但幾大頭領手上不缺東西。 所有的東西都在水中煮沸,殺菌消毒。 李躍又給自己的手用皂角洗了又洗。 簡單的處理傷口問題不大。 問題在于沒有麻醉劑,只能靠傷者的意志強撐。 茅屋內一陣鬼哭狼嚎,大多數人都能忍過去,忍不住的直接昏迷,反而方便李躍下刀。 自己不救,這些人遲早也是個死。 死馬當做活馬醫,李躍下刀越來越快、越來越穩。 前世有過解剖的經驗,這一世身體的原主刀法極為利索,一刀下去,穩、準、狠,干凈利落…… 也不知道忙了多久,外面的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茅屋中的傷員才被一一救治。 其實能被撿回來,已經把重傷的排除了,剩下的也就清理傷口、切除壞死的腐rou、縫合、包扎等等小事,別說他一個外科醫學士,手腳麻利些的護士也能搞定。 仔細檢查了一圈,發現茅屋里臟到不忍直視的地步。 這時代的人沒什么衛生意識,加上全都是摳腳大漢,可想而知里面能臟成什么樣子。 趁著今日沒有下雨,李躍帶著十三個孩子把茅屋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又開了兩扇窗戶保持通風。 “多謝李頭領!”傷兵們分明將他當成了救命恩人,異常恭敬。 “先別謝早了,能否痊愈,還要看你們。”李躍救人,一半是出于醫者本能,另一半則是為了拉攏人心。 之后兩日,李躍向孟開要了些馬rou,熬成羹,分給傷員和少年們喝。 能活到現在的,身體素質都不錯,有了rou食,傷口也在快速恢復,但仍有十七人傷口感染而死。 李躍有些無奈,這種小病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這個時代卻是要命的。 傷員恢復之后,口口相傳,李躍“神醫”的名頭在黑云山上傳開。 “未想三弟竟有如此醫術。”崔瑾盯著李躍,眼神中帶著許多疑惑。 李躍心中一緊,生怕被崔瑾看出什么端倪,正想著如何解釋,崔瑾卻早已自圓其說,“定是那本黃帝內經,三弟溫習近十年,早該通曉。” 李躍依稀記得這本黃帝內經不是自己的,只記得幼年時在一個寡言少語的老仆輔佐下讀書習字,老仆對岐黃之術頗感興趣,那本黃帝內經正是他留下來的。 大概是八歲那年,老仆帶著自己逃難時被追兵射成重傷,后來沒熬過去,撒手人寰,李躍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就成了孑然一身,幾乎餓死,后來遇到了崔瑾,被他背回了黑云山,撿了一條命。 所以李躍跟崔瑾更親密一些。 “略通皮毛而已。”李躍謙虛道。 “救死扶傷亦是大道,山上缺的就是大夫,三弟大有可為。”崔瑾沒看出什么,其他人更不可能看出什么。 李躍放下心來,想要活下去,首先要完美的融入自己的角色,先適應當前環境,再適應這個時代。 孟開也來過兩次,不過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切磋的,“治病不過是小道,武藝才是立身之本,三弟切不可荒廢了!” 一邊說,一邊揮刀砍來。 崔瑾的劍法靜若處子、動如脫兔,極為瀟灑,但孟開的刀法毫無花哨,直來直去,每一刀下去都有一股與敵偕亡的氣勢,加上他遠超常人的力量,往往一兩刀之間,就能要了別人的命。 能看得出這套刀法極適合戰場,而孟開也非常有猛將的潛質。 盡管穿著鐵甲和頭盔,但刀鋒貼著頭頂呼嘯而過時,依舊讓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李躍不敢硬抗,以躲閃為主,偶爾刺出一刀,都是力求精準,攻其要害,逼他不得不回防。 十幾個回合下來,李躍氣喘吁吁,孟開眼中的戰意卻越發隆重,仿佛一頭被挑起野性的猛獸。 “鏘”的一聲,李躍手中的刀被孟開磕飛。 到底是孟開的巨力占了優勢。 “三弟何以大不如前?”孟開滿臉不悅。 以前能斗到五六十回合,現在十幾個回合就完事了。 “小弟在季家堡受了拷打,身體一直未恢復。”李躍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其實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死在拷打之中…… 一提起季家堡,孟開臉上青筋暴起,左臉的傷疤仿佛一張裂開的怪口,說不出的猙獰和兇惡,“他日必將季家堡雞犬不留,為三弟報仇雪恨!” “多謝兄長。”看他的樣子絕不是說說就算了,李躍心中一半是感動,另一半則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冤有頭債有主,季家堡上下幾千號人,雞犬不留的代價太大了。 不過這或許正是這個時代的規則,現在討論這些沒有意義,攻打季家堡不知道要等到哪天。 季家堡不是泥捏的,山上的頭領也意見不一。 孟開鄭重其事道:“這段時日你好生休息,莫要cao勞,把身子骨養回來,我們兄弟三人好做大事!” 有他的話,李躍不敢偷懶,有傷在身的借口能用一次,不能每次都拿出來用。 打鐵還需自身硬,這年頭不會砍人,只怕也活不下去。 閑來無事,李躍憑著記憶練習刀法,又找來傷兵對練。 所謂武藝,無非積累經驗打熬力氣,適應廝殺。 李躍拿出自己當年高考時的狠勁,玩命訓練,想要在這世道里活下來,玩命是必然的。 潛意識中,總有一種巨大的不安全感,這黑云山上到處都是坑,而孟開的實力顯然支撐不起他的野心,危機說來就來。 身體原主本來就有一定基礎,悉心訓練,很快就恢復的七七八八。 孟開也非常照顧,隔上一天,就送來馬rou、糧食,吃得好,身體恢復的也快,還比以前健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