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節
地上還有百多名青年男人,抱著頭,縮在泥水里,正是剛才被羯人驅趕的漢兒。 一把菜刀撕開雨幕,準確的劈在一名羯人的臉上,那人慘叫一聲,仰面從馬上倒下。 李躍一個箭步上去,抄起他手中的長矛。 本想剝下他的鐵甲,但左邊一騎已經反應過來,沖著他順起了長矛,催動戰馬,刺來過來。 李躍趕緊長矛杵地,矛鋒對著沖來的羯人,全身肌rou幾乎本能的做出各種反應。 這名羯人也異常悍勇,不退不避,就這么直愣愣的撞了過來。 “撕拉”一聲,戰馬的脖頸被長矛撕開,露出恐怖的血rou和白骨,借著沖力,李躍手中的長矛也被折斷。 危急關頭,李躍松開手中的長矛,就地一滾,依舊是身體的本能,躲開了迎面刺來的一矛,松軟的泥地卸去了大半力道。 雙手一陣巨疼,但還好沒有脫臼。 幸虧現在是雨天,羯人騎兵不能沖鋒,弓箭也失去了應有的優勢。 倘若是狂奔而來的戰馬,只需一個照面,自己的雙臂肯定保不住。 羯人被戰馬壓住了半邊身子,正瘋狂掙扎著。 李躍顧不得手臂的疼痛,吼了一聲,整個人壓了過去,拳頭雨點般的砸在他臉上,過不多時,他便沒了動靜。 但李躍不敢掉以輕心,除惡務盡,抽出他身上的環首刀,割斷了他的喉嚨。 從血泥中站起,李躍大口喘著氣,卻奇怪的沒有半點不適之感,就連剛才的廝殺也近乎于本能。 另一邊的崔瑾更是大殺四方,別看他在水中是一頭病貓,在陸地上卻是一頭猛虎,手中長劍大開大合,在雨水中肆意揮灑,接連砍翻幾騎。 不過他也累的直喘氣。 羯人的囂張氣焰頓時被壓了下去,周圍人士氣大振,三五成群的開始圍殺。 “二弟、三弟,原來是你們!”一人從泥水中爬起驚喜道。 “大哥!”崔瑾大喜。 李躍望著雨水中站著的人,身材魁梧,右臉上一條長長的傷疤從眼角劃到耳根,平添了幾分猙獰,還沒開口,他已經快步走來,眼神溫和的上上下下打量,關切道:“三弟,可曾受傷?” “險些見不到大哥。” “孟開”這個名字忽然浮現在腦海中。 “大善!哈哈哈……”孟開仰天大笑,任由雨水灌進他嘴里。 也許是笑聲太大,吸引了一名羯騎的注意,此人身上的鐵甲明顯比其他人厚重,鋒利的長槊平端著,直指孟開刺來。 孟開卻像沒看到一般,依舊在笑。 “當心!”李躍吼了一聲。 然而兩人本來就離的近,戰馬三兩步就到了。 就在李躍話音出口時,孟開忽然大喝一聲,“滾開!” 如同平地里暴起一聲驚雷,聲勢極為駭人,戰馬被嚇得人立而起,但那羯騎的長矛依舊熟練的刺出…… 卻沒有刺中孟開的身體,反而被他反手捉住了長槊,然后順勢撞向戰馬。 吁…… 戰馬發出一聲長嘶,居然被他撞的連退了五六步,最終滑倒在泥濘里。 “大哥神力!”一旁的崔瑾撫劍而笑。 李躍也被這個名義上的大哥驚到了,雖然戰馬沒沖起來,但居高臨下,連人帶馬帶盔甲,幾百斤的重量,被他生生撞開…… “死!”孟開反手一槊,直接刺穿了那名羯騎的鐵甲,將人釘在地上。 羯騎一時沒死,發出凄厲的慘叫。 孟開卻在雨中大笑。 這一手徹底擊潰了羯騎的抵抗之心,紛紛向雨中逃竄。 但都被嘍啰們圍殺了。 此時地上忽然竄起一人,翻身上了一匹空蕩的戰馬,動作一氣呵成,所有人都在提前慶祝勝利,完全沒想到羯人會撞死,待反應過來,已經逃進雨幕中,還扔下一句話,“黑云山賊酋,他日必來復仇!” “不能讓他走!”孟開翻身上馬,但馬術不行,沒跑幾步,人和馬都滑倒在泥地里,其實就算沒摔倒,也很難追上,很多羯人常年在馬背上,騎術了得。 崔瑾取來一把弓箭,瞄向雨幕之中隱約的身影,箭還未射出,弓弦卻散開了…… 大雨快速吞沒了那名羯騎的身影。 孟開從泥地坐起,喘著氣道:“他娘的,算這廝命大!” 眾人開始打掃戰場,羯人身上的一切都被拔了下來,甲胄、弓箭、環首刀、衣服…… 連馬尸都沒放過。 孟開牽來兩頭健馬,“二弟、三弟,你們一人一匹!” “多謝大哥!”崔瑾拱手一禮。 “謝大哥!”李躍心中感動。 這念頭一頭驢子能換三個青壯,一匹健馬更是寶貴。 “自家兄弟,何必多言!”孟開爽朗的捋了捋頭發上的水。 雖然打贏了,但傷亡不小,死在羯人矛下的就有四十多人,受傷的更是不下百人。 很多人胸腹受傷,躺在雨泥中哀嚎。 “死了這么多人,如何向趙廣交待?”崔瑾眉頭緊蹙。 “交待?趙黑子敢他娘的多嘴,就休怪某手下無情,一個賊鳥寨子,還真當自己是大王了?”孟開露出強人本色,挽了挽手中的刀。 李躍這才記起兄弟三人寄人籬下。 “他們是高力禁衛!”一個嘍啰舉著塊鐵牌子道。 第六章 回山 石虎奪位之后,取驍勇善戰羯人萬余組建禁衛,晉成帝咸康四年(公元338年),趙太子宣帥步騎二萬擊朔方鮮卑斛摩頭,破之,斬首四萬余級。晉康帝建元元年(公元343年),也就是前四年,趙太子宣擊鮮卑斛提,大破之,斬首三萬級。 得罪了高力禁衛,等于得罪了羯趙太子石宣。 孟開自雨中翻身上馬,朝著眾人笑道:“都快餓死了,還怕他石宣?他若真敢來,可手刃之,以報國仇家恨!” 輕松的語氣讓眾人漸漸放下心來。 這年頭熬一天是一天,今天都過不去了,哪還顧得上明日仇人上門? 戰場很快就被打掃干凈,二十一名羯騎,跑了一人。 其實若不是這場大雨,再多的人也奈何不了他們。 “他們怎么辦?”崔瑾指了指泥地上羔羊一般的漢兒。 孟開甩了甩手,“山上也沒糧了,讓他們自身自滅。” 崔瑾心軟一些,“如今遍地豺狼虎豹,他們弱不禁風,只怕很難存活……” “上山就能活下去嗎?”孟開笑著反問。 “好歹有條活路。”崔瑾的目光轉向李躍。 孟開也望了過來,“老三,你覺得如何?” “水災不是旱災,過兩月就褪去了,大哥要跟趙廣斗,手上總要有自己的人馬。”李躍換了個角度勸說。 其實這些少年青年挺過這兩月,吃上幾頓飽飯,力氣就來了。 人多力量大,無論想干什么,人多一些總是好的。 孟開哈哈一笑,“那就聽老三的。” 崔瑾大聲道:“愿者隨我等上山,不愿者自去。” 李躍以為這些人會留下,畢竟有救命之恩,沒想到卻是一哄而散,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氣得孟開破口大罵:“養不熟的狼崽子!” 其實想想也是,這些人寧愿當閹奴也不愿反抗,就知道他們早就沒了血性。 有血性的人在司馬家和胡人的雙重禍害下,早就死的差不多了。 永嘉之亂前,先有的八王之亂,司馬家的幾個王爺殺來殺去,手段不比胡人仁慈多少,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一個張方,其惡名至今在中原大地上流傳,可止小兒夜啼。 最終有七個少年,五個女孩愿意留下。 一問方才得知,他們的家人都被羯奴殺害了,沒地方可去…… 尸體連同重傷者就那么丟在雨中,沒時間收拾,崔瑾實在看不過去,轉頭回去,用他的劍給那些重傷者一個痛快。 李躍剛才查看了幾人,多是胸腹貫穿傷,失血過多,如今連吃的都沒有,藥材更是不用想了…… 哀嚎聲在雨聲中戛然而止。 或許這對他們而言,是一種解脫。 沒人覺得殘忍,反而稱贊崔瑾仁義…… 黑云山屬于嵩山,而嵩山屬于伏牛山脈的一支,東西橫臥,雄峙中原。 其東是八門金鎖的洛陽,其北是浩浩黃河,東南則是傳統的中原之地。 晉永康二年,八王之亂,趙王司馬倫篡權,齊王司馬冏等自許昌起兵討之,司馬倫懼,夜使人披羽衣上嵩山,偽稱仙人王喬,言有天命在身,卻依舊不能挽回軍事上的頹勢,屢戰屢敗,最終被拘斬于金墉城。 黑云山并不黑,也沒有云,甚至不太險峻,但道路非常崎嶇,從青山中蜿蜒而出。 加上大雨,道路泥濘,極難行走,有些地方根本過不去。 孟開只得下令嘍啰們抬著十六匹戰馬上山。 弄得他們怨聲載道。 不過這年頭戰馬比人寶貴,受再高的待遇都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