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7節(jié)
第八章 糧食 山上最嚴(yán)峻的不是傷員,而是食物。 大雨沒日沒夜的下,糧食越來越少。 山上的樹皮、野菜、野獸,凡是能吃的都被搜刮一空。 趙廣召集各山頭的頭領(lǐng)議事,上百號人分成了七隊,最大一股自然是趙廣,別人都是面有菜色,他們卻膀大腰圓的,氣色紅潤。 排在第二的是乞活軍薄武部,身后的二十幾號人懶懶散散,有不少人頭發(fā)花白,但臉上的掛著淡淡煞氣,讓人望而卻步。 第三才是孟開一伙兒。 第四和第五撥人馬是雍州和秦州流民,當(dāng)年被石虎遷入關(guān)東,流散豫州,人數(shù)不少,在黑云山話語權(quán)卻不多,頭領(lǐng)分別是周牽和田豹子,周牽此人略通筆墨,田豹子則是塢堡逃出來的農(nóng)戶。 第六是附近盜賊上山,頭目名號沙老六,相對獨立,和趙廣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 六股人馬各有各的小山頭和小寨子,平時井水不犯河水,有事一起商量著來。 “爾等也看到了,山上沒吃的了,大伙兒都想想辦法。”趙廣眉頭擰在一起,額頭上也凸起一個“川”字,讓他的臉顯得更黑了。 沒有糧食,黑云山就不是散伙這么簡單,每個人都會知道接下來發(fā)生什么。 這在亂世里已經(jīng)是常規(guī)cao作了,發(fā)生不止一次。 孟開興奮道:“季家堡里有糧食、有女人、有金銀珠寶,還等什么?上一次我二弟三弟混入堡中,已知其虛實,集中山上的精銳,從水道攻入!” 附近有糧食的,只有滎陽城和大大小小的塢堡,季家堡在里面算是實力最弱小的一個。 滎陽城不用想了,有重兵把守,其他豪強,鄭家、王家等,實力太強,連羯趙都對他們無可奈何,更別提區(qū)區(qū)一個黑云山。 “孟頭兒說的是,打破季家堡就什么都有了!”孟開的話自然引起盜賊們的響應(yīng),他們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當(dāng)。 但他們沒多少分量,眾人的目光落在趙廣和薄武身上。 薄武微瞇著眼,仿佛睡著了一般,懶洋洋道:“你的二弟三弟從水道逃走,可一不可二,季雍豈會不做防備?” 趙廣道:“薄頭領(lǐng)可有良策?” 也不知為何,李躍覺得趙廣在薄武面前有些諂媚。 “這么多年,我們與塢堡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擅自攻打季家堡,滎陽地面上其他的塢堡會怎么看我們?整個豫州地面上的豪杰會如何看我們?此事斷不可為!”薄武幾乎一錘定音。 “都什么時候了,還如此迂腐?”孟開瞪著眼,臉上的傷疤更加猙獰。 薄武冷哼了一聲,“可以餓死,但規(guī)矩不能壞,否則人心就散了!小子,你要守規(guī)矩。” 站在后面的李躍,清晰的看到孟開脖頸上的青筋暴起。 崔瑾趕緊捅了捅孟開的后腰,李躍也低咳了一聲,孟開臉上的怒色這才消退。 但這一切都落在趙廣眼中,“薄頭領(lǐng)……山上的糧食支持不了幾日了。” 薄武鼻孔朝天,似乎不怎么看得起趙廣,“某已派人去廣宗和陳留,向李公和陳將軍借糧,爾等稍安勿躁。” “李公!”趙廣一臉的恭敬。 不只是他,堂中幾乎所有人都一臉敬重之色。 李躍腦中只記得廣宗是乞活軍的大本營地。 如今的河北大地,早就不是漢家故地了,氐帥苻洪投降石虎,勸說石虎遷徙關(guān)中的豪強、氐、羌等部落十萬戶充實河北。 苻洪率氐人居枋頭(今河南浚縣西南五十六里),羌帥姚弋仲帥羌部居于灄頭(今河北棗強縣)。 石虎雖然殘暴,但對這兩人優(yōu)寵有嘉,苻洪被封為使持節(jié)、都督六夷諸軍事、冠軍大將軍,西平郡公,其部下有兩千多人賜以關(guān)內(nèi)侯爵位,以苻洪為關(guān)內(nèi)領(lǐng)侯將。 姚弋仲被封為持節(jié)、十郡六夷大都督。 羌人、氐人聚眾而居,漢民也聚集在廣宗抱團(tuán)取暖。 不過李躍對李公沒有絲毫印象。 對隔壁陳留的陳將軍倒是有些記憶,司馬騰死后,乞活軍四分五裂,被石勒一口一口蠶食,乞活軍大將田禋、李惲、薄盛或戰(zhàn)死或投降,陳午一部南下陳留,繼續(xù)抵抗羯奴。 陳午死時,還勸告部眾“勿事胡”,但就像所有的乞活軍一樣,內(nèi)部混亂是他們失敗的主因,陳午之子陳赤特年幼,大權(quán)落入從弟陳川之手,而陳川與祖逖起了齟齬,最終大部分乞活軍投降石虎,被遷徙到廣宗,小部分在陳午從侄陳端領(lǐng)導(dǎo)下,繼續(xù)在陳留抵抗羯人,不過此時的乞活軍已從當(dāng)年的七千多戶銳減至兩千戶,八九千人。 陳將軍正是陳端。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陳端只占據(jù)一個浚儀,卻不是黑云山可比的。 乞活軍顧念著香火之情,互相之間多有聯(lián)絡(luò)。 有了薄武的糧食,眾人心中大定,看向薄武的眼神也充滿了感激,“活命之恩不言謝!” 各大頭領(lǐng)紛紛向薄武拱手。 連趙廣都客客氣氣的,仿佛薄武才是黑云山真正的主人。 “諸位說哪里話?如今羯奴猖獗,我等當(dāng)和衷共濟(jì)。”薄武明顯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夫,乞活軍中龍蛇混雜,不只是流民,當(dāng)年北地的豪強、將領(lǐng)、官吏都加入其中。 唯一悶悶不樂的是孟開,他對季家堡的覬覦,不是一天兩天了。 議事散去,兄弟三人回營。 李躍正在想怎么把話題引到乞活軍,崔瑾卻如有靈犀般的先開口道:“薄頭領(lǐng)頗有仁義之風(fēng),不虧是乞活大將薄盛之子。” 孟開瞥了他一眼,“二弟莫要忘了,薄家乃烏桓小奴。” 崔瑾搖搖頭,“大哥太心急了。” “廣宗在河北,旬日之內(nèi)如何能送來糧食?”李躍將話題往“李公”身上靠。 五胡亂華,是華夏最黑暗的時代之一,史書中將其連同西晉一筆帶過,李躍只知道冉閔、慕容恪、慕容垂、苻堅、王猛等區(qū)區(qū)數(shù)人,再往后就是南北朝。 “放心吧,只需李公一句話,糧食就能送來,話說回來,三弟也姓李,說不定跟李公同出一脈。”崔瑾目光在李躍身上來回穿梭。 “這怎么可能?”李躍連連甩手。 “倒是有幾分可能,李農(nóng)姓李,三弟也姓李,說不定是本家。”還是孟開心直口快。 李農(nóng)! 李躍心中一震,知道冉閔,就不會不知道李農(nóng)。 此人是北方乞活軍的統(tǒng)帥,冉魏的衰敗,正是從斬殺李農(nóng)開始的。 孟開和崔瑾也就隨口一說而已,看他們的神色并沒有太當(dāng)真。 第九章 不妙 武藝恢復(fù)了,孟開對李躍學(xué)醫(yī)也就沒多說什么。 神醫(yī)的名頭還是挺管用的,無論走到哪里,山上的人都客客氣氣。 連趙廣也另眼相看起來,私下派人送來獵物,有時是山雞,有時是野兔,還有肥魚,不過看到魚,李躍就想到當(dāng)日逃出季家堡時,在汜水河中看到的場景,水災(zāi)的魚多以腐尸為食。 自己不吃,準(zhǔn)備扔了,十三個孩子卻滿眼冒光,一番清洗,熬成了魚羹…… 這年頭能吃到魚rou,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 自從上山后,孟開不管他們,趙廣更不管他們,如果不是李躍罩著,不知道會被山上的人欺負(fù)成什么樣子。 黑云山仿佛野獸叢林,沒有秩序,沒有規(guī)則,誰的力量大誰就是頭領(lǐng)。 除了趙廣和孟開,山上還有其他幾股勢力。 這些孩子都是自愿上山,沒吃白食,竭盡全力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挖野菜,摘野果,照顧傷員,打掃庭院等等,乖巧的令人心疼,減輕了李躍的負(fù)擔(dān),不然他一個人也照顧不了九十多個傷員。 有三個孩子識字,其中一個叫月姬的女孩略通藥理,能帶著其他人在山上挖些草藥回來。 李躍如獲至寶。 其實這些孩子都是豫州地界漢家大戶的孩子,男女長相都不錯,不然也不會被羯奴挑中,能武者有之,能文者亦有之。 神醫(yī)的名頭傳開之后,各種病患就找上門來了。 李躍充其量也就是半瓶水,哪兒對付的了這么多的疑難雜癥? 就算是外科,也相當(dāng)龐雜,心肝脾肺腎,眼鼻耳手腳,都算是外科……而且李躍也只是一個畢業(yè)的學(xué)生,后世想要在這行里面混成主治醫(yī)生,起碼碩士博士打底…… 怕治死人,只能推辭。 但越是推辭,就讓人越是覺得深不可測。 常有人深更半夜送來糧食、rou、錢帛等物,讓李躍哭笑不得。 這時代的惡病大病沒有后世那么多,絕大多數(shù)是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導(dǎo)致的身體素質(zhì)和抵抗力下降。 喂些滋補的草藥,稍加調(diào)理,起到安慰劑的效果,病也就大差不差的好了。 真遇上什么怪病,沒有各種儀器檢查,也只能望聞問切走個形勢,說些安慰的話,多喝熱水多休息,回去躺著自生自滅…… 這套流程,李躍在醫(yī)院實習(xí)時滾瓜爛熟。 不過什么事都講究一個熟能生巧,李躍本身就有一定的底子,加上看的人多了,醫(yī)術(shù)也在突飛猛進(jìn)。 至少沒真的治死人…… 名氣起來了,是非也跟著來了。 “哎呀,李郎中,人家心口疼的厲害,你快給人家看看。”小寡婦挺著胸膛,媚眼如絲。 這個焦姓的小寡婦,不止一次來糾纏,關(guān)鍵她患病的地方都是一些隱私之處。 “這位……大姐,看病就看病,你脫衣服作甚?”李躍口干舌燥,這小寡婦三根半夜來訪,肯定不是來看病的。 白天什么時候不能看,非要趕在夜里跑來? 原以為古代講究禮法,女子大多本分一些,卻沒想到如此開放…… 小寡婦直接往草席上一躺,咯咯的笑了起來,花枝亂顫,“哎呀,小哥還怕奴家吃了你不成?” 十八九歲的年紀(jì),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有些難以把持,干柴烈火獨處一室的…… 李躍越發(fā)的口干舌燥,“大姐,現(xiàn)在天色已晚……” “奴家都不怕,你怕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