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只是他相信那人絕不會是葉玄師,因為葉玄師待他如親子一般。葉玄師是隱世中人,從未提及自己師承何處。但既然有那樣的絕藝和本事,大抵應該不可能是自學成才。 突然之間,他眼露光彩,“要是能找到這個人,是不是就能知道葉玄師在何處?” 只要找到葉玄師,他就能救娘。這也是他來此最大的目的,若能救得了娘,他便是不枉來一遭。 他興奮起來,“娘,我一定會找出這個人!” 裴元惜沒有他這么樂觀,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前世的死并不簡單。她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其中定然有旁人不知道的隱情。 就算重兒找到那位葉玄師,也不一定能救她的命。 生老病死,草木枯榮。這是大自然不變的法則,她本就是穿越之人,這一世都是多出來的一輩子,又怎能奢望上蒼的厚愛全集她一身。 她不想打擊少年的歡喜,“好,娘相信你。” 少年更加斗志昂揚,稚氣未脫的臉上這才露出久違的酒窩。他笑著笑著黯然下來,看著她不說話。 “怎么了?”她問。 他甕聲甕氣,“爹病了。” 公冶楚病了?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甚至感到說不出來的錯愕違和。她錯愕的是他竟然會生病,違和的是無法將那樣一個冷面鐵人一般的男子同病患聯想到一處。 “他怎么病了?”她問。 說到這個,商行就有些難過。 世人都以為爹是鐵打的,鐵打的身體鐵打的心,其實爹也會生病的。記得以前爹總是貪念和娘一起不愿分開,經常待在冰室里一待就是半天。 爹有失眠癥,又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又得不到休息,便是真正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那時候爹似乎老是咳嗽,時好時壞。或許是不愿意讓世人知道,或許是爹從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所以爹很少吃藥。 現在的爹雖然不會待在冰室里,但失眠癥一直都在。最近年關將至,爹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忙一些。忙起來什么都顧不上又睡不好覺,哪能不生病。 “就是太累了,又睡不好。”他低喃著,期盼地望著親娘。 裴元惜看向床頭的笸籮,那護膝差一點就完工了。“明天我去都督府看看他。” 商行一聽,黯然的眸頓時晶亮。他眼中盡是說不出來的歡喜,其中的光彩璀璨,燦若天上的星辰。 或許是因為他的歡喜,她覺得這件事情并不勉強。原本也是要去都督府送護膝的,能讓兒子高興何樂而不為。 宣平侯審了一夜,倒是審出眉目來,只可惜那婆子在他還想問出更多時突然咬舌自盡了。據那婆子所說,她受過勞mama恩惠,所以對元惜懷恨在心。蛇是她一直藏在屋子里的,偷偷用東西暖著,所以那蛇沒有冬眠。 這樣的說法,顯然不能讓他完全相信。可是人已死,線索一斷也沒有辦法再知道更多。他總覺得事情不簡單,惱怒的同時又將府中下人梳理一遍。還命人在府中各處灑上雄黃粉和石灰粉,以免還有其它的蛇藏在暗處。 裴元惜連夜將那雙護膝收工,在給康氏請安的時候提到自己會出門的事。康氏捂著心口念著阿彌陀佛,讓她多帶些下人。 她自是應了,比平時多帶了四個家丁,且都是身手不錯的那種。 都督府是離太凌宮最近的一座府邸,除去隔街的原衍國公府府,此處并無其它的府邸。馬車停在都督府的側門,下人上前敲門報上名字之后,門房立馬開了門將她請進去。 這座府邸給裴元惜的印象只有兩個字,冷清。 若再加一個字,那便是太冷清。 太冷清的結果定然是死氣沉沉,便是頭一回來的人也能感覺到那種說不出來的死寂。或許是仆隨其主,府中下人走路無聲。便是她頭回登門,也不見有人驚訝或是好奇多看她一眼。 所有人都在低頭做事,恭敬而安靜。與安靜成正比的是府中的一物一景,路面干凈不見一片落葉。 沒有多余的布置,別的府中常見的假山盆景在都督府幾乎看不到,每行一處她都能感覺到府中的空曠。 未近公冶楚的書房,便聽到里面傳來重重的幾聲咳嗽。 他真的生病了。 那咳嗽聲又沉又黏,想來已經入肺。便是這樣他都不肯喝藥,怕是真當自己身體是鐵打的不成? 守在門口的柳則見到裴元惜,低低說了幾句話。原來公冶楚病了有幾日,咳嗽一直不見好,既不肯請太醫也不肯喝藥。 她聞言,不知為何有些無語。 在此之前她從沒有想過像公冶楚那樣的男人也會生病,而且還是一個病了不肯喝藥的病人。她曾以為他不是人,也曾將她妖魔化。卻不想再是狠絕無情之人,依舊是血rou之軀。 既然是血rou之軀,生病當然要醫治。拖著不肯就醫那是糟蹋自己的身體,若是病灶一直不好到頭來受苦的是他自己。 他若是身體垮了,重兒怎么辦? 進了書房,里面的布置令她極為吃驚。 倒不是說有多奢華或者多簡單,而是細節之中隨處可見正德殿的影子,大的布局更是和正德殿一般無二。 柳則觀她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原本大人的屋子不是這樣的,也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突然讓人改了布局。 他以為她會多想,卻不知她壓根不會。 她是知情之人,心知公冶楚是念著舊日環境。但世人不知,定會以為他司馬昭之心早已將太凌宮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書房碳火足,暖如陽春。 公冶楚坐在書案之后,書案上堆著不少奏折。有的是批閱過的,有的還未來得及看。那些原本應該是皇帝的工作,全都堆在他的案頭。 白色常服之外披著一件中薄的藏青披風,清俊的眉眼之下是難懂復雜的眼神和略顯蒼白的臉色,伴隨著時不時的咳嗽聲,仿若他不是位高權重的大都督,而是矜貴的病弱公子。 這樣的病弱公子,哪里會是噬血殘暴之人。 行了禮,她默默取出做好的護膝和襪子,“天氣寒冷,大人保重身體。” 護膝的針腳實在慘不忍睹,歪歪扭扭極其丑陋,她自己都覺得沒眼看。襪子是后做的,倒是順眼許多。 他冷冷看一眼,還是那句話:你有心了。 她真想諷刺他幾句,什么又是她有心,她沒有心!要不是他事多,又是要護膝又是要襪子的,她才不會上趕著給他送。 念在他生病的份上,她不同他一般計較。 “方才我在外面聽到大人咳嗽,大人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嗯了一聲,眉頭皺起,“偶感風寒,無事。” “大人,萬事抵不過自己的身體。既然生病了,那還是讓太醫看看的好。重兒很擔心你,他說你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你擔心嗎?”他問,垂著眸。 她擔心嗎? 她問自己,確實是有些擔心的。或許是不想兒子難過,或許是因為他好朝野上下才能太平,總之她確實希望他好起來。 “我希望大人身體康健。” 正是這樣一句話,讓他的眉心慢慢舒展。他依舊垂著眸,不知是故意說給她聽還是自己在小聲嘟噥。 他說:“藥太苦了。” 她怔愣著,然后忍住笑意,“所以大人不肯請太醫不肯喝藥,是因為怕苦?” 這個權傾朝野的男人這個世人眼中的煞神,他竟然會怕苦。要不是場合不對,她真想笑出聲來。她千想萬想都想不到,他不肯喝藥居然是這個原因。 都說男人有時候很像孩子,還真是不假。這位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男人,有誰知道他的骨子里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很好笑嗎?”他問,眉間倒是不見惱色。 她死死憋著笑,一本正經,“不好笑,我沒有笑。我知道大多數的小孩子之所以不肯吃藥,也都是因為藥太苦了。” 所以她是將自己當成小孩子,在笑他連個孩子都不如。 他眸一沉,不知在想什么。 她立馬收斂神色,認真道:“大人若是嫌藥苦,可在喝完藥后吃上一顆果脯或是含上一口糖水,可能會好一些。” “不好。”他冷著臉不看她。 還說不是小孩子心性,聽這語氣莫不是在賭氣。堂堂大都督這么任性,說出去誰會相信。他明明在生氣她卻半點不害怕,反而覺得這樣的他似乎多了一絲人味。 只不過他不肯吃藥還使性子,她可不愿意哄。反正身體是他的難受也是他的,和旁人有什么有關系。 她告辭后迫不及待地離開書房。 剛走出院子不遠,書房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她突然停下腳步。望了望天似乎在掙扎猶豫,過了一會后轉過頭來問柳則府上可有梨。 柳則先是不解,然后滿臉感激。 都督府上怎么可能沒有梨,舉凡是進貢之物府中都有。梨是上等的白梨,個頭又大又圓,皮薄rou脆清甜多汁。 不過都督府的廚房真是冷清,冷清到和它的主子一樣。廚房的下人也不多,除了燒火的下人之外她一個也沒留。 削皮切丁,再熬煮。梨子特有的香氣慢慢飄散著,氤氳之中盡是香甜的味道。煮好的梨水放入霜糖,極是潤肺止咳。 她端著梨水去書房,剛進去后便一下子愣在原地。 只見那原本冷清的男子正把護膝往左腿上套,他的右腿上已經套好一只護膝。他彎著腰的姿勢略顯笨拙,抬頭后表情如她一般錯愕。 他的腳上,是她做的那雙襪子。 棉襪子的針腳不是很好,卻白得刺眼。這白刺痛了她的眼,她突然覺得心中酸澀。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涌上來,眼中很快有了濕意。 這情緒真夠莫名其妙的,她想。 第85章 仗病行兇 時光仿佛就此定格,彼此錯愕的凝望間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慢慢化解隔閡。一室的溫暖中仿佛越來越熱,他的臉有些不太正常的紅。 良久之后他緩緩直起身體,整個人又恢復成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樣,然而他微微往內縮的腳泄漏他此時的窘迫與尷尬。 裴元惜收斂心神,不去理會自己突然涌上來的莫名情緒。他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位高權重殺伐果決,世人敬而遠之,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無一不手到擒來。如此恣意隨心的人生,哪里需要別人的可憐。 她放下梨湯,說一句趁熱喝。梨湯泛著甜甜的氣息,安安靜靜地被放置在桌案上。 半晌他將梨湯端起來,握著湯匙的手說不出來的修長好看。梨湯恰到好處的甜,帶著梨子特有的果香。入口滋潤,由肺入心。 他慢慢垂眸,叫人瞧不出來他在想什么。 白色的常服襯得他越發面如冠玉,溫暖的書房暖化他的冷漠。此時他并不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都督,而是矜貴的病弱公子。 安安靜靜喝湯的病弱公子,著實賞心悅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美男膝蓋處的護膝,一只倒是系在恰當的位置,另一只未來得及綁好往一邊歪著。正因為原本就沒有綁上,加上那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針腳,裴元惜不由得臉頰發燙。 也不知是一時腦熱,還是人隨心動。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的時候,她已經蹲著身子替他調整護膝。 當她的手碰觸到護膝時理智回籠,然而此時住手已然沒有任何意義。無論何事既然動手了,那便不要給自己半途而廢的機會。 蔥白如玉的手,繞過他的腿系好護膝。他的腿一動不動極其配合,倒是少了許多的不自在。她低頭整理護膝時,自然是看不到他眸中的風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