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想想他就高興,咧著嘴夸張地笑出聲來。 眾人看看他,又看看還在發愣的宣平侯,眼神又是羨慕又是微妙。 他轉頭不屑地蔑視著半倒在地上的張大人,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這笑幾分得意幾分揚眉吐氣還有幾分諷刺。 “張大人,你這是怎么了?難道你不為裴侯爺高興嗎?” 張大人哪里高興得起來,他為了和宣平侯劃清界線已經撕破臉。最近上折彈劾的人中也有他,他是萬萬沒想到大都督竟然會中計,而且還是最最粗俗的美人計。 “恭喜裴侯爺。”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宣平侯望著遠處還抱在一起的男女,腦子里一團亂。 裴元惜也不好過,她被公冶楚抱著差點喘不上氣來。原本她在仁安宮補覺,迷迷糊糊中聽到春月在和人說話。 春月現在做事越發的謹慎,知道自家姑娘住在仁安宮里招人眼紅,便有心在宮里交好其他宮女太監。 一聽到又有人說自家姑娘的壞話,她很是生氣。 裴元惜在內室聽得分明,便讓春月侍候自己更衣梳洗。原也沒想著做什么,就想出來接一接自己的兒子,不想事情變成這樣。 方才她瞧得清楚,公冶楚看她的眼神不一樣。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目光,深情還有懷念。他盯著她的臉,平時冷漠示人的男人突然有了表情,狂喜而又隱忍。 她還看到兒子同樣喜不自勝的臉,眼中全是喜悅。 在她未有任何準備之時,這個男人突然走過來抱住自己。他一言不發,那雙手臂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緊緊抱著她不放手。 這父子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詫異著納悶著,完全不明白他們到底發生什么事。然后在兒子欣喜的目光中靈光乍現,震驚到完全沒有表情。 能讓重兒如此開心的…能那樣深情看她的人…肯定不會是她所認識的公冶楚。難道那個多年后的公冶楚… 他也來了? 第72章 為你寫詩 宣平侯心亂如麻,他形容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旁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他仿佛感覺不到,他眼里不是錦繡前程,而是越發覺得如行在刀尖一般如履薄冰。 元惜盛寵已極,若再錦上添花富貴登天未必是好事。大都督此人性情孤寒,又豈是那等輕易動情之人。 他只怕陛下設計,大都督將計就計。而元惜處在風口浪尖不得不隨波逐流,成為他們君臣博弈的棋子。到頭來以侯府之力,根本護不住女兒。 在他憂心的時候,不少臣子像是心中放下巨石一般。為人臣者,效忠天子才是正理。然而大都督權傾朝野,他們不得不聽命于他。每當風吹草動所有人都緊著心,既知遲早有一日會改朝換代,仍不免膽戰心驚。 若大都督甘心為臣輔佐陛下,則他們身為臣子便無后顧之憂。不用提心吊膽,更不用左右為難。 如此說來,宣平侯倒是生了一個好女兒。 “裴侯爺,我近日新得了一幅畫,能否請你代為掌個眼?”一人主動示好。 便有其他人跟上,有人說四合酒樓又出了新鮮菜式,相邀著一起去嘗個新鮮。又人說自己家中將有喜事,到時候一定賞臉之類云云。 洪將軍最是不喜這些人兩面三刀,他們怕是忘記近日來是如何疏遠裴侯爺的,一個個生怕同裴侯爺走得近將來被大都督連坐。 哪里知道風水輪流轉,他們也有今天。 張大人是所有人中最心里憋堵的一個,他是心涼口苦悔不當初。也不怎么的自己最近像著道似的,愣是得罪昔日的好友。 原本他也沒想著交惡,只想著遠一些。可是他的夫人見天的在他耳邊吹風,說什么裴侯爺已被大都督嫌棄,還說什么裴家的那位二姑娘就是個禍水遲早會害得侯府家破人亡。 眼看著洪將軍那一臉與有榮焉站在裴侯爺身邊的樣子,誰能想到他們此前還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 洪將軍冷哼著,“看看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自命清高。我是粗俗不識得幾個字,卻也比你們這些飽讀詩書之人強上許多。我尚且知道仗義二字如何寫,你們連羞恥都不知。” 那幾個主動巴結宣平侯的人一聽他的奚落,那是個個臊紅著臉。他們自是不承認自己是那等墻頭草之流,之乎者也地替自己爭辯著。 宣平侯臉色不虞,“你們不必如此,眼見未必是真,富貴也不總能長長久久。若事情不能如你們所愿,反倒是我的罪過。是以還請你們依舊如故,不必刻意同我走近,免得將來生變后悔莫及。” 一番話可謂是至情至理,有些人一想還真是如此。 張大人燃起希望,心道以大都督為人必不會被女子所迷。定然是做戲給陛下看,來一個將計就計。 當下腿也不軟了,人也有勁了。理了理朝服,徑直從宣平侯身邊走過去,換來洪將軍一個鄙夷的眼神。 遠處公冶楚還未松開裴元惜,男人的力氣之大,她是完全掙脫不掉的。二人身高之差略顯懸殊,她只能由他抱著悶在他的胸膛聞著他的氣息,感覺自己差點窒息。 文武百官不敢多作停留,一個個偷瞄著他們腳步或是沉重或是遲緩地往金華門而去。等到一眼望去皆是空曠時,公冶楚終于放開她。 得到喘息的她還未脫離他的控制,便感覺她和他一起被人抱住。抱住他們的是商行,是三人之中最開心的人。 “爹,爹,你終于來了…我好想你。”少年低低地哭著,“你是不是聽到我做夢喊你了所以你就來了。” 是這樣嗎? 裴元惜想,難道真是父子之前血緣牽引太深。昨夜重兒那一聲聲的想他,所以把多年后的他給召喚來了? 公冶楚不置可否。 “你竟然變得如此愛哭。”他甚至皺起眉來,語氣頗顯無奈,“當著你娘的面,可別說是我教的。” 商行立馬止泣,一抹眼淚道:“我是見著爹太高興了,我才不是愛哭。不信你問娘,娘可以給我作證。” 裴元惜被父子二人包在中間,她覺得呼吸有些不暢。這父子二人敘舊就敘舊,把她夾在中間作什么。 沒看見那些宮女太監一個個鵪鶉似的縮著頭,怕是被他們這一出嚇得夠嗆。便是春月都不敢朝這邊看,顯然他們足夠出格足夠驚世駭俗。 公冶楚看著她,眼神難辨情緒,“我知道,你自是會替他說話。” 她沒說話啊。 這男人要不要自說自話,她一個字都沒有說,他怎么知道她會替重兒說話。再說這人怎么當爹的,異時空與多年不見的兒子重逢,一見面就是嫌棄,這是親爹嗎? 還有這人對她的態度,重兒不是說愛她如命嗎?她瞧他的表情不冷不淡的,和從前冷死人的樣子半斤八兩,實在是看不出來他是個癡情種。 商行靈動的眼珠子流轉,拿出皇帝的威嚴重重咳嗽一聲。那些宮女太監越發把頭埋進脖子里,生怕作了出頭鳥。 “爹,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去仁安宮。” 裴元惜總算是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從不曾覺得涼涼的冷氣如此之好聞。她心里琢磨不停,并不知該用什么態度面對多年后的公冶楚。 重兒說他如何如何愛她,雖然她看不出來。一想到他們是夫妻,她就渾身不自在。以前公冶楚無妨,因為他和她一樣沒有經過那些事。 可是現在的公冶楚不一樣,他實實在在曾經是她的丈夫。 一進仁安宮的大殿,他的目光便看向那些布置。從書柜到魚缸,他看得似乎很仔細,連魚缸下的底座都沒有放過。 商行顯擺著,“爹,你看是不是和以前一樣?” “沒錯,你有心了,你娘定然喜歡。”公冶楚望著裴元惜,又是那種透過她看什么人的目光,裴元惜被他看得心里發毛。 試問一個原本冷漠孤絕的男人突然之間轉性,在孩子面前一口一個你娘,仿佛她現在就是他的妻子。明明你未曾成過親,遇到以后過來的丈夫你當如何? 沒有甜蜜,也沒有害羞,只有驚悚。 她此時的心情像是七月的天,內心很想冷靜但外面驕陽似火。那火太過漫過高山圍墻,無縫無隙地朝她逼近,她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我娘肯定喜歡,是吧,娘?”商行問著,一臉的滿足。他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昨夜他還哭著入睡,想爹想得淚濕枕巾,今天爹就來了。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酒窩深深。小小年紀老氣橫秋地念著感謝佛祖,心道有爹有娘真好,以后他們一家再也不要分開。 魚缸里的鯉魚戲水,攪起一陣水花聲。 “爹,它們還叫阿呆和阿瓜好不好?”他聲音都透著無比的歡喜。 “好。”公冶楚的眼神未離裴元惜,“你取的名字,自然都是好的。” “娘取的名字,當然好聽。以前仁安宮里養的兩條魚,也是叫同樣的名字,不知道那兩條會不會是這兩條?”商行說著,認真地看魚,似乎真想看出它們是不是記憶中的那兩條。 裴元惜覺得自己面皮在抽,阿呆阿瓜,一點也不好聽,這樣的名字哪里好。她完全想象不出來那個自己竟然如此惡趣味。 仁安宮有地龍,殿中溫暖如春。魚缸中的魚兒活潑自在,少年的聲音歡快喜悅。裊裊幽香沁人心脾,帶著滿架書籍散發出來的墨香縈繞著。便是她將自己置身事外,也依然能感覺到一室的溫馨。 公冶楚離她極近,他說,“縱使山遙水遠時空迢迢,我們果然還能再重逢。” 她其實很想反駁這句話,因為確切的說重逢的不是她和他,而是他們父子。她是她,不是那個以后的她,所以他們之間不是重逢,而是初遇。 “常聽重兒提起你,很高興見到你。”她說得極其客氣。 公冶楚復雜的目光落在商行身上,“你高興見到我,是因為我是重兒的父親,還是因為我這個人。” 她心下一跳,他竟然問她這樣的問題。 他難道不知道對她而言他只是個陌生人嗎?不管以后的她嫁給他也好,和他生了兒子也好,總歸現在的她同他沒有任何牽扯。 “重兒很開心。”她顧左右而言其它。 “你為何怕我?”他揪住此前的問題不放,并不受她轉移話題的影響,“明明你初見我時膽大至極,你主動與我搭話還問我家處何方可有婚配?” 裴元惜震驚到瞪眼,她會主動和他攀談而且還問他有沒有娶妻?這不可能!除非她不是她,否則她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商行原是逗著水里的魚,兩只耳朵卻是豎起。一聽父親這話,當下跟著幫腔,“我知道我知道,柳則叔叔說過你們第一次相遇是在街上。娘出手幫了孟槐,爹正在好在場。然后娘對爹驚為天人一見鐘情,從此念念不忘。” 公冶楚眸幽深,看一眼兒子,“這些事情你娘都不知道。” “是啊,娘都不知道。”商行有些落魄,爾后又高興起來,“娘不知道沒關系,我相信爹和娘一定會重新在一起。” 公冶楚的眼神太過復雜,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她思緒理不出頭,心里如同打翻墨瓶般糊成一團。兀自糾結著,不知道自己應該作出什么反應。 仿佛一瞬間陷入沉默,又在下一瞬間被商行打破。他捂著肚子撒嬌,“爹,我餓了。我要吃飯,我要吃爹做的飯。” 公冶楚還會做飯? 她完全不敢相信。 “娘,你餓不餓?”商行問她。 “我不餓。”她不是不餓,而是她不敢吃公冶楚做的東西。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仿佛吃了他做的東西之后她就會落進他織的網里,成為他的獵物。 “沒關系,等會飯菜做好興許你就餓了。”他的聲音低沉,聽在她的耳中像是魔咒一般。她再次驚悚無比,感覺自己額頭在冒細汗。 他可是公冶楚,殺人如麻雙手血腥。他說要去做飯,用那雙沾滿鮮血殺人無數的手去給她做飯。 她能吃得下嗎? 商行屁顛顛地跟著親爹去了御膳房,她一邊喂魚一邊不無哀怨地想。什么最喜歡她,親爹來了就把她丟下,果真是兒大不由娘。 等到所有的東西擺到仁安宮時,她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是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