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掀著簾子進來,一下子撞上宣平侯不悅凌厲的眸。 心下一慌,絆著裙裾往前撲去。 至于元君,沈氏看好娘家的侄子。 沈氏同出侯府,先帝在時宣平侯府和昌其侯府旗鼓相當。如今新帝上位,昌其侯府不受重用早已不如宣平侯府。將來裴元君嫁昌其侯府的世子,看似門當戶對實則是低嫁。 元惜情況不一般,沒有入宮甄選的資格。元華太小,還沒到入選的年紀。 對于送女兒入宮一事,宣平侯并沒有多大的想法。誰不知道陛下是個擺設,真正掌政的是大都督。再加上陛下那些個常人難以忍受的癖好,要是有可能他一個女兒都不想送進宮。 洪將軍的嗓門大,嘴里在問以前秀女進宮入選的條件,眼睛卻是不時瞄著宣平侯,“原來還得要四品以上相貌周正沒有殘疾沒有隱疾的姑娘,那傻子肯定是不夠格的。” 宣平侯冷哼,“大字不識幾個的連初選都過不了,也好意思嘲笑別人。” 洪將軍像被人踩到尾巴的貓,頓時炸毛,“至少我女兒能進初選,不像有的人連最基本的資格都沒有。” “進初選就這么炫耀了?那還真是可憐。不像我,我可是有四個女兒,不拘哪一個入選,總比那些初選就被刷下去的強。” “四個女兒有什么了不起的,保不齊陛下就喜歡別具一格的女子。”洪將軍針鋒相對,旁邊有人相勸。 張大人也在勸宣平侯,何必同洪將軍一個粗人置氣。在眾人有意的拉架之下,宣平侯同張大人從另一邊走。 他遠遠聽到洪將軍在那里得意,說自己有三個兒子,不像有的人府里只有一根獨苗苗,而且是一個庶子。 “三個呢,兩個是嫡出。”洪將軍加重語氣。 張大人忙拉著宣平侯走遠,生怕兩人在宮門口動起手來。宣平侯上朝去時憋著火,下朝的時候又被洪將軍拱了一頭的火。 日快當午的天,熱得人嗓子冒火。 他的長隨裴青一直等候在宮門外,遠遠瞧見自家侯爺出來,立馬奉上早已備好的涼茶。半壺涼茶下肚,暑氣并未減少半分。 許多官員一邊嘴里抱怨著這鬼天氣,一邊以最快的動作鉆進馬車轎子里,再催促著車夫轎夫趕緊走。 文官乘轎乘車,武官大多騎馬。 宣平侯乘轎,這點讓洪將軍特別鄙視。堂堂武侯出身,竟然學得跟文官一樣娘們兮兮,真是有損老宣平侯一世威名。 轎子停在侯府外,從門口到前院書房約有一刻多鐘的路程。白花花的日頭曬得人頭皮發疼,男人又不像女子一樣時興撐一把紙傘蔽日,只能生生受著。 “爹。”大門處站著一名少女,正是裴元惜。 既然是站在陰涼之處,她還是被烈日熏得兩頰通紅。紅撲撲的臉蛋在見到宣平侯時像盛開的花一樣,煞是好看。 宣平侯閃過心疼之色,“你怎么在這里?” “我等爹。”裴元惜的手中挽著一個小籃子,籃子用小棉被蓋得嚴嚴實實,“我給爹送冰鎮的綠豆湯。” 盛暑的天里,侯府每天都會熬煮綠豆湯,然后用冰鎮著供主子們隨時取用。 “你等了多久?”宣平侯問。 裴元惜歪著頭,指指地上石獅的影子,比劃著手勢,“那么長的時候我就來了,現在都快看不見了。” 怕是不止一個時辰。 宣平侯心下感動,從門口到外書房這段距離他總是走得極快,還沒有人想到過他在這一刻鐘里也會熱。 裴青暗道,那冰鎮過的綠豆湯用棉被蓋著,怕是早就捂成熱的了。三姑娘孝心可嘉卻是不得其法,得用冰一直鎮著才行。 裴元惜已經掀開棉被把綠豆湯取出來,她倒是想得周全,湯碗還用盤子蓋著。她舉到宣平侯的面前,眉眼彎彎,“爹,快喝,喝了就不熱了。” 湯碗上沁著細小的水珠,湯冒著涼氣。 裴青咦了一聲,“這湯還是冰的?” 宣平侯也略感詫異,他和裴青一樣都認為用棉被蓋著曬了這么久,綠豆湯肯定成了熱湯,沒想到竟然像是剛從碎冰里取出的一樣涼爽。 一碗冰鎮的綠豆湯下肚,他感覺自己活過來。 “三娘,你怎么知道這個法子的?” 裴元惜大眼疑惑懵懂,“不知道,我就是知道。” 宣平侯笑起來,他家三娘就是不一般,她的腦袋瓜子里都裝著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天妒完人,三娘這般定是遭了天妒。 “我家三娘就是聰明,這個法子好,若是傳揚出去各家各府每年都能省下不少冰。” “那當然,我可是爹的女兒。”裴元惜一臉驕傲。 宣平侯午膳一般會在前院用,陪他一起用膳的還有剛從學堂回來的裴濟。裴濟看到meimei并不奇怪,同父親說起夫子今日的授課內容。 父子二人探討一番,裴元惜絲毫不覺無聊,托著腮認真聽他們說話。 “父親,meimei好像能聽懂。”裴濟驚奇道。 宣平侯看過去,“三娘能聽懂嗎?” 裴元惜搖頭,“不懂。” 宣平侯眼中的期盼散去,倒也沒有多少失望,畢竟之前的希望不多。比起一般的癡傻之人,他家三娘已是十分難得。 誰知裴元惜說完不懂之后,一字不差地將父子二人之間的談話復述出來。 宣平侯一臉震驚,裴濟已是口瞪目呆。 “父親,meimei她…她居然一個字都沒差。” “對,一個字都沒差。”宣平侯激動起來,他真是疏忽了。他的三娘變成傻子的情況下還能記得十年前他教過的字,可見記憶力超群。 他不是天賦異稟之人,他的兒子也不是。他聽說過神童,知道世上有人過目不忘。那樣的人極其難得,萬人中未必有一人。 三娘聰慧,他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三娘比她想象的還要天資過人。如果三娘不傻,或許早已成為名家受人景仰。 “三娘,來,父親再考考你。”他取出一本晦澀的史記,讀了一頁,然后看向自己的女兒。 裴元惜臉上茫然不解,在父親期盼的眼神下,她疑惑地開始背誦。和剛才一樣,還是一個字都沒錯。 宣平侯的心一時像是被熱油煎著,他最聰明的孩子成了一個傻子,老天何其不公。一時又像是滾進冰水中,慶幸著他發現得還算不晚。能寫一手那樣的好字,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的三娘不會一輩子被人當傻子看待。 “爹,meimei好厲害。”裴濟震驚著,完全沒有辦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的meimei原來如此的厲害,要是沒有變傻那該多好。 “是啊,多么難得。”宣平侯平復情緒,叮囑兒子不要告訴別人三娘過目不忘的事。樹大招風,慧極必傷。三娘能寫一手好字的名聲傳出去就夠了,他怕再多的才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風波,被有人之人利用。 須臾之間,裴濟便明白父親的苦心。 “父親放心,兒子省得。” 有兒如此,有女如此,宣平侯覺得很滿足。他依稀記得還是一雙小兒女,眨眼的功夫已是芝蘭玉樹桃紅柳綠。 第67章 嫁他的理由 公冶楚知道自己又在做夢,那個“他”正坐在桌前皺著眉盯著眼前的一碟東西。黑乎乎臭臭的,不知放了多少番邦的調料。 “這是何物?”“他”問。 身邊坐著的女子笑靨如花,一張芙蓉面姝色無雙。眉間玉軟花柔,粉面朱唇恰似微微初綻的花兒。三千青絲挽成偏髻,發上無半點珠飾。一襲素藍色的家常襦裙,露出細嫩脖間的一抹瑩白。 她望著“他”的眼神如水,瀲滟盈盈含情脈脈。“你猜?” 他知道這是何物,名為臭豆腐。皇帝愛搗鼓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曾不止一次勸說他品嘗,還說什么這是她最愛吃的東西。 “他”顯然不知道,也猜不出來。從不曾見過如此味道難聞的食物,皺眉睨視著那碟臭豆腐,很是抗拒。 “阿楚你嘗一嘗嘛。”她在撒嬌,如水的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豈能看不見她眼中的慧黠,依然在她的笑容之下面不改色拿起筷子。那張臉是他熟悉的,此時同他自己照鏡子一般冷清依舊,眉間卻是柔和許多。 味道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古怪,臭味中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香辣。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仿佛是自己吃到那東西一般。 她托著腮,經唇帶笑,“好吃嗎?” “他”搖頭。 她笑得越發開心,“那你再猜猜這是何物?” “他”還是搖頭。 女子纖細的手握住“他”的手,他清晰感受到那細滑如豆腐一般的觸感。豆腐應如她的肌膚一般,而不是碟子里的那一坨坨黑乎乎的東西。 “是豆腐。”她往他嘴里再喂一塊,眼中難掩成功捉弄他得逞后的慧黠與得意。 “豆腐?”“他”慢慢咀嚼著,似乎真有豆腐的味道。 “豆腐好吃嗎?”她調皮問,長睫隨著眨眼的動作忽閃。 他明知道眼前這人不是他認識的那人,她在他面前不是裝傻就是太過冷靜,幾時有過這般笑吟吟嬌俏的模樣。 下午那頓飯他才吃過她做的豆腐,很是嫩滑。 “豆腐好吃。”他和“他”一起回道。 卻不知夢境之外,她會因為這句豆腐好吃差點把他盯出一個窟窿來。手被他抓得死緊,他倒是不負胡大力這個名字。 左右掙不脫,她也懶得折騰。 山里的夜本就冷,困意襲來時更覺得冷。她一只手拉過床上的被子蓋住自己,毫無愧疚之心地任由身邊的男人暴露在寒意中。 隨著睡意加深,她的身體不自覺往一邊傾斜,到最后已然是完全靠在他身上。他依舊是原來的姿勢,握著她的那只手始終沒有松開。 他醒來時天還未亮,身邊的女子睡得倒是自在又香沉。鼻息間仿佛又聞到淡淡的花香,香氣將他們一起縈繞著。 一室寂靜之中,細微的聲音都清晰無比。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從未覺得那冰冷的地方竟然是活的。 夢中那美好恩愛的他們,以后真的會存在嗎? 冷漠雙眼一如既往地深沉,卻隱含著淡淡的疑惑與復雜。落在身邊女子身上的被子時,疑惑與復雜瞬間消失。 這樣的她,和夢中的女子真的是同一人?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死人都會嚇得活過來,裴元惜睫毛輕顫著,極其不愿意睜開眼睛,她都能想到他是什么表情。 他握著她的那只手松開,她的心剛剛放下時又被重重起,因為她感覺自己似乎連同被子一起被他抱起來放在床上。 門開的時候,冷風倒灌進來。 她聽到關門的聲音,然后慢慢睜開眼睛。 他竟然沒有生氣,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晨起后再見他,他已然又成了胡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