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我只是我。我為何要以男人為天?你們男人有把自己當成天嗎?你若真當自己是天,那便應該頂天立地無愧于心,如此下作逼迫一個女子,口口聲聲說著要報家仇,行的卻是小人之事,你配為天嗎?” 她神情依舊平靜,說出來的話不徐不緩卻一字一字清楚無比。 程禹驚訝之色轉為陰鷙,已然欺到她的眼前。她的眼神無懼,靜靜地看著他。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她并不喜歡。 兩人對峙一會,程禹突然笑了。 “好一個不以男人為天的女子,是我孤陋寡聞了。” 被人唾棄又如何,昧著自己良知又如何,只要能報仇他寧愿不認過去的那個自己,就這么與自己最嫌棄的樣子同流合污。 公冶楚啊公冶楚,你只要敢來,我便讓你有來無回。 他戲謔地挑起她的一綹發絲,在手中把玩著,“既然如此,我們便安置吧。” 她望進他的眸中,“你不會的,你是程禹。便是你如今落魄,活成自己最不喜歡的樣子。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你始終是那個才貌雙冠的程世子。” 他瞳孔微縮著,似有暗光眸中黯然而過,“程世子?呵…我還是什么程世子?我不過是個家破人亡的喪家之犬…” 她不再言語,只平靜看著他。 他慢慢遠離她,目光變得有些復雜,“裴二姑娘是個聰明人,好生待著吧。” 在他走后裴元惜輕輕吁出一口氣,這才有心思打量屋子的布置。一應家具倒是齊全,桌椅床柜的木料皆是中等。屋子收拾得很干凈,被褥等物聞著一股漿洗晾曬過后的陽光氣息。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應該離東都城很遠吧。 她想著祖母他們,必是早就獲救。不管報不報官,父親定是會來救自己的。還有她的重兒,一定會來救她。 至于公冶楚…… 她甩甩思緒,慢慢走到窗前。自己沒有行動受限,門窗也沒有封死。程禹如此放心,證明自己是絕對逃不出去的。 從窗戶往外看,似乎是一處莊子。隱約可見遠處的田地和低矮的屋舍,入目所見的人影皆是農家打扮。 門被從外面推開,帶她來的那個婆子進來。幾日相處,她知道這個婆子姓何,人稱何嬸。一路上何嬸倒是沒有為難她,甚至還有幾分討好。 “姑娘若是悶了,可以到外面走一走。” 裴元惜點點頭,越發肯定他們如此放心,所以憑自己的能力是根本逃不出去的。或許他們讓自己在外面走動,是想引什么人上鉤。 公冶楚。 程禹的目標一定是公冶楚。 何嬸是來送熱茶的,一邊擱東西一邊閑聊,“一路上若是有得罪姑娘之處,還請姑娘體諒。我家公子是再好不過的人,論人品相貌與姑娘真真是天生一對。姑娘且安心留在這里,我家公子必會善待姑娘。” 裴元惜笑笑不說話。心道她定是誤會程禹的舉動,以為程禹劫自己來是因為愛慕之情,孰不知是別有用處。 “我知道姑娘出身好,怕是有些看不上我家公子如今的處境。遙想當年我家公子那也是金尊玉貴的人,他日必定能東山再起。姑娘何必執著眼前,眼光放長遠些自是有后福。” “嬸子是程家的老人?”裴元惜試探問。 何嬸立馬變臉,“姑娘,你可別套我的話。反正你人已經在這,便是你不同我家公子好,你也無路可走了。” 被劫走多日的姑娘無論清白在于不在,在世人眼中都是失貞之人。 裴元惜知她嘴緊,便不再問了。 她臉上又堆起笑意,像個和藹的鄰家大嬸。 她離開后,裴元惜慢慢走出屋子。這才發現莊子身處半山腰,從低矮的院墻望去,只見地勢顯要田地錯落。外人若想進莊唯一條路可走,可謂易守難攻。 院子里除了何嬸,還有幾個做活的婦人。她們驚嘆于她的相貌,一個個眼中流露出滿意,相互竊竊私語。 田地間處處可見勞作的人,這個時節葉落草枯,那些人不是在翻地就是要開荒。雞鳴狗吠之聲四起,令人不由生出隱居田園的悠閑之感。 小院的旁邊還連著好幾個小院子,她看到進出都是些精壯的漢子。 天漸灰時,莊子里炊煙裊裊,雞狗歸家一派和諧。 莊子上的飯菜還不錯,兔rou雞rou還有山珍野菜。裴元惜吃飯的時候很認真,認真到何嬸多看了她兩眼。 何嬸也是驚奇,這位姑娘可是侯府的嫡女。聽說以前從來沒有出過遠門,連出門做客都沒幾回。原以為會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姑娘,不想一路睡好吃好半點不鬧騰。 這樣的性子,才配得上他們主子。 要不是國公府出事,憑他們主子的人品相貌哪里用得著這樣的手段,不知有多少貴女哭著喊著嫁他們主子。 嘆。 裴元惜默默地吃著飯,吃完飯消消食便上床睡覺。 聞著被子上陽光的氣息,她有些自嘲地想情況似乎沒那么糟。至少自己沒有被捆手捆腳,也沒有被丟在陰暗潮濕的小黑屋。 她想著自己的兒子,想著宣平侯府的那些人,紛紛雜雜。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少,到最后只聽到偶爾傳來的鳥叫聲,似乎一切都寂靜下來。 有風進來的時候,她聞到熟悉的氣息。不知為何,原本嫌這氣息太冷太寒,如今聞到卻是別樣的親切。 來人聲音極輕,“是我。” “我知道。”她回,聲音也壓得很低。 兩人幾乎在同時沒有了聲音,屋子里靜悄悄的一如寂靜的夜。她坐起來穿著衣服,也不知道黑暗中他看不看得到。 “走吧。”她說。 他沒有動。 她腦子一熱,似乎想到什么,“你是一路跟來的?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是。” 原來如此,她突然覺得很憤怒。“公冶大人心懷天下,小女我能以身替大人作餌,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公冶楚一身黑衣,瞳仁黑沉,“不是以你為餌,只是將計就計。程家樹大根深,程禹當年能神不知鬼不覺被人救走,除去東都城的各方暗樁勢力,還有城外的接應之人。幾年來我始終找不到他落腳之處,他來去無痕跡必有不少的追隨者。” 這與她有何干! “石佛鎮十一年前有位致仕的馮大人,沒想到是程家的人。這鎮子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員,與程家都有關系。這處莊子在馮大人一個表親的名下,莊子上的佃農都是程禹的人。未免打草驚蛇,我的人沒有進鎮子。” 所以他是一人只身前來。 裴元惜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是自己什么人,他憑什么以她為重?她被程禹劫持是她的事,公冶楚有什么義務救她? 她為什么會生氣? 不就是因為將來他們會是夫妻,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孩子。除此之外,他和她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的關系。 “大人的事不必告訴我。”她緩緩坐在床邊,“我不想死,大人只要告訴我如何配合就行。” 公冶楚沒有說話,黑暗中她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想看到他那張永遠像別人欠他錢和他有仇的臉。 他皺皺眉,她是在生氣?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多謝大人。” 又是一陣沉默。 他坐到她的身邊,“程家多年經營,我懷疑不止石佛鎮,還應該有其他的人在幫助程禹。臥塌之側若總有蟲鼠在暗處伺機而動,總歸是睡不安穩。我欲借此機會將那些人一網打盡,所以還請你再忍耐幾日。” 若他所料不差,程禹此舉不僅是引他前來,更有可能趁機起事。 裴元惜已經不氣了,剛才自己生氣確實有些不對。從他的立場看,他做的一切都沒有錯,她也沒有資格怪他讓自己涉險。 “我敢讓他們帶走你,就能護你周全。” 呵。 真自信。 她扯了扯嘴角,很想給他一個白眼。想到自己沒有資格,又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別扭什么。事到如今,除了信他還能如何。 “那有勞大人。” 公冶楚輕輕皺著眉,他覺得自己今天說的話足夠多。以往他行事何曾向別人解釋過,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想到皇帝哭鬧的樣子,他有些頭大。 要不是他再三保證,那小子能把太凌宮鬧個底朝天。一個兩個都這么難哄,他很懷疑自己以后的日子會是什么樣子。 最后皇帝委委屈屈地說相信他,還抱著他哭了。 黑暗中他遞來一個帕子包著的東西,“這是重兒給你的。” 她沒接。 沒有資格生他的氣,她還沒有資格生兒子的氣嗎? “他怕你生氣,特意給你做的榴蓮餅。” 她沒吭聲,明顯在生氣。 “他最是擔心你,但他也相信我。”他說。 她突然有些酸,重兒當然信他。一個是一手一腳帶大自己的親爹,一個是長大后才見到的娘,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說到底,還是他們父子感情好。 他把東西塞到她的手上,道:“為免此次是調虎離山之計,我讓他守在東都城。” “他一個人行嗎?”到底是擔憂多過生氣,她開口問。 “他是我教出來的,不可能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他的聲音極輕極冷,隱隱有某種嫌棄,又有一種肯定。 “這次定要一舉成事,到時我會以自己為餌。” 她望過來,黑暗中模糊看到他的側顏。他不止是對別人無情,他狠起來連自己都不認。這樣一個男人,還是離遠些的好。 到底不氣了,她聞了聞榴蓮餅的味道,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公冶楚聽到她吃東西的聲音,放置在膝上的拳頭慢慢松開。 第64章 相遇 裴元惜是聽到雞鳴聲醒的, 睜眼的那一瞬間她略有些失神。陌生的屋子陌生的環境,還有窗戶縫隙中透出的微光。 昨夜是怎么睡著的,她自己都有些想不起來。空氣中早已沒有榴蓮餅的味道,也察覺不到一絲曾經有人來過的氣息。 她記得自己因為生氣, 也不管他有沒有走徑直脫衣就睡。似乎是她睡著之后那人才走的, 也就是說她不僅敢在他面前穿衣, 也敢在他面前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