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方才康氏心亂之時,還想著即刻帶孫女下山。眼下受孫女淡定的模樣影響,決定還是按原計劃的不變。 接下來的幾日,祖孫二人日日跟著寺中僧人上早課晚課,仿佛那鳳簽之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每當她看到孫女虔誠認真的樣子,一再感慨這孩子當得起任何恩寵。 短短幾日,祖孫二人的感情突飛猛進。 若有人現在問起康氏孫輩之中最看重最喜歡的是誰,康氏必會毫不猶豫地告訴那人。她最喜愛的不是唯一的孫子裴濟,也不是自小長在眼前的大孫女,更不是活潑嬌俏的小孫女,而是自己的二孫女。 偶爾她還會同云嬤嬤感慨,濟哥兒雖好,穩重懂事,但一來是庶子身份,二來觀其能力僅能是守成之人。說若是裴元惜是孫子該多好,嫡子嫡孫,又如此擔得起大事,才是侯府之幸。 山中不知時辰,只聽晨鐘暮鼓。 幾日時間流水般淌過,終于到了下山的日子。 回去的路同來時的路一樣,卻更是樹葉枯黃冬意逼近。途中自是還要經過那家茶棚,依舊在那里歇息打尖。 馬兒被牽去喂草料,祖孫二人坐在茶棚里休息。她們不用茶水點心,下人們卻是要用的。茶棚的老漢端著茶水點心過來的時候,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些沒走穩灑出一些茶水來。 老漢討好地賠著不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康氏心善,自是不會苛責他。 一行人歇了一刻鐘,馬兒喂好草料后重新套在馬車前,這才重新趕路。接下來還有近一半的路程,路倒是不難走。 突然馬兒四蹄一跪,車夫跟著往前面栽倒飛出去竟然連聲音都沒有。馬車在空中翻了半個圈,然后往右邊側翻。 驚變之時,裴元惜立馬護住康氏。祖孫二人在馬車里顛來倒地,馬車側倒之后康氏壓在裴元惜的身上。 “怎么回事?二娘你怎么樣?”康氏驚呼著,叫著云嬤嬤等人的名字。 沒有人回應。 裴元惜心道不好,便聽到人有走近的聲音。聽腳步聲來的不下五六人,且還有馬車的聲音。康氏驚愕不已,下意識緊緊抓住孫女的手。 來的幾人有婆子有家丁,看著像是某個府上的下人。只不過這些人并沒有看那些倒在地上的下人,而是直接走向馬車。 “裴二姑娘,我家主子請您去做客。”那婆子道。 “敢問我家主子是誰?”康氏提著心,更是抓著孫女的手。 那婆子似乎在輕笑,“我家主子名諱不便告之,裴二姑娘去了便知。” 康氏心中已是驚駭萬分,哪有這樣請人去做客的,很顯然是來者不善。眼下不用細想,也知他們必是在那茶棚里著了道。 除了她們祖孫,余下的無一人幸免。 “我自同你們去,還請你們放過我祖母和府中下人。”裴元惜道。 康氏拼命搖頭,聲音又急又怒,“二娘,不能去,他們不安好心!” “祖母,眼下咱們是別人的甕中之鱉,我不去也得去。你放心他們既然沒有選擇傷及我們性命,或許此事還有轉寰的余地。” 康氏急得眼睛發紅,哪有什么轉寰的余地。行此強盜之事,又藏頭露尾顯然不是什么善類。二娘跟他們前去,別說是名節難保,怕是性命也堪憂。 “二娘,祖母拼死也要護你。” “祖母。”裴元惜反握住她的手,“我不要祖母為我死,那豈不成了孫女的罪過。人活一世不容易,能活著我必不會去死。” 康氏急到流淚,“二娘…” 裴元惜對外面的人道:“你們若答應放過我祖母及下人性命,我便跟你們去。否則你們就抬著我的尸體去見你們的主子。” 外面的婆子笑道:“裴二姑娘言重了,我們主子是真心誠心請姑娘去做客的,又怎么會傷及你家人性命。” 康氏緊緊拉著孫女的手,不肯放。 裴元惜輕輕搖頭,掰開她的手,“祖母,我會好好的。” 馬車外果然不出所料,那馬抽搐著,所有人暈倒在地,有人倒下的地方離馬車還有點路。好在應該都只是暈過去,看上去性命確實無大礙。 來的人以那婆子為首,那婆子的打扮和氣度并不輸任何世家里管事的老嬤嬤。在裴元惜驚訝時,婆子也在震驚裴元惜的長相,笑得越發開心。 怪不得主子惦記,原來是個如此出色的小美人。 “裴二姑娘請。”她上前來給裴元惜蒙上眼睛,然后扶著裴元惜上了旁邊的青油布馬車。 一個家丁問,“這些人不殺,他們會報官的。” “怕什么?你太不了解這些世家貴族,他們不僅不會報官反而會將此事捂得嚴嚴的。”那婆子說道,語氣很是篤定。 比起子孫的生死,世家更重的是名聲。一個孫女死了不要緊,若是連累整個家族蒙羞才是罪過。這種事情擱在哪個世家中,那都是捂死不外露的。 “把他們一個個捆了丟到旁邊的樹林里,等他們得救之后便是再報官,也追不上我們。”婆子吩咐著,對裴元惜道:“裴二姑娘放心,我們是講信用的人。 裴元惜被蒙著眼,很是配合。 馬車遠去,她還能聽到祖母的哭聲。 約摸是七八天之后,她似乎被帶到目的地。期間無論她吃飯睡覺,那個婆子緊跟著她不錯一步。她的眼睛一直被蒙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到了什么地方。 她被安置在一間屋子里,屋子外面有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一道極輕極穩的腳步朝屋子走來,她聽到婆子喚了一聲公子。顯然來人正是這些人的主子,那個所謂的接她來做客的人。 來人離她不遠,她清晰感覺有兩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極其的令人不舒服,帶著強烈不適的熟悉感。 “小美人,我們又見面了。” 一聽這聲音,她的心沉入谷底。 第63章 哄她 蒙著眼睛的布被解開,長時間沒有視物她下意識用手遮住光亮。瞇起眼盡量適應屋內的光線,朦朧之中只見一男子如芝蘭玉樹。 正是在普恩寺匆匆一瞥的公子。 顏如冠玉、豐采高雅的男子,實難與她見過的那個面黑貌丑的兇徒相提并論。然而他的聲音不會錯,分明是那個曾經挾持過她的程禹。 程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唇角的笑意越發擴大,“裴二姑娘果然與眾不同,這般遇事不驚著實令我感到意外。” 她微斂著眼皮,“程公子費盡心思請我來做客,我自然是要給主家面子。” 十五歲的少女,恰如那欲綻還羞的花骨朵兒,明明應是最懼風雨的嬌嫩,卻好似歷經滄桑般從容淡定。 鳳命。 好一個將來可能母儀天下的女子。 程禹嘴邊的笑不及眼底,越發的幽深。陳陵的那個meimei去而復返,為留在東都城竟然告訴自己那么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曾聽過有人夢中預示災難發生從而逃過一劫之事,卻不想陳陵的meimei竟然能夢到改朝換代的大事。 陳遙知說商氏必將滅亡,公冶楚會是取而代之。公冶楚當上皇帝后,立皇后裴氏,即裴家的二姑娘裴元惜。她說裴元惜注定要當皇后,誰娶了裴元惜誰就是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靠一女子擇選,他是不信的。 不過裴元惜的鳳命之說,他在普恩寺老方丈那里得到答案。鳳命確有,但江山易主非一女子所能主宰。 陳陵的那個meimei…嫉妒之心頗重,略有些心術不正。 他人意圖如何,又有什么目的,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程家的血海深仇,勢必要讓公冶楚血債血還。 “裴二姑娘如此配合,實屬難得。如此便請裴二姑娘在我這里小住幾日,你我也算得上是過命的相識,容過略盡地主之誼款待姑娘。” 過命的相識,還真是。 他確實差點要了她的命。 “既然程公子誠心款待,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叨擾了。”裴元惜說得自然之極,仿佛真是來他這里小住幾日的客人。 程禹的笑意越發的興味,眼神如鉤子一般生生折損了玉樹臨風的氣質,倒叫人生出一種假臉戴面具之感。 “我怎么從來沒有發現東都城還有你這么有意思的姑娘,聽說你曾經癡傻十年,一朝清醒過來立馬揭穿那姨娘的陰謀。我心中略有疑惑,你真的傻過嗎?” 一個傻子再是好了,也不太可能聰明到如此地步。 裴元惜神色未動,眉眼神情如常,“傻過。” 程禹舔了一下唇,笑得有些邪肆,“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聽說你清醒過后還能清楚記得癡傻時候發生的事,我很好奇那是怎么樣的一番滋味?” 裴元惜聞言,極其認真地看著他,“這種滋味別人不知,程公子難道不知嗎?程公子將自己偽裝成另外的樣子,從高高在上人人稱贊的國公府世子,變成痞氣無賴般的藏頭露尾之人,其中滋味如何?” 此言一出,程禹臉一變。臉上的笑容收起,原本略有些放浪無形的姿態微微站直,露出一種十分古怪的表情。 他一步步走近,眼神陰鷙,“你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偽裝成另外的樣子,這原本就是我真正的樣子。” “我以前未曾見過程公子,卻也聽過程公子之名。世人云:四方神柱,東都程郎。東都城的百姓景仰傾慕你,將你比成四方神柱,喻你如神柱一般頂天立地豐神偉岸。你說現在這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那你將過去那個你置于何地?” 裴元惜的話讓他停住腳步,他陰鷙的眼神不掩恨意,“景仰傾慕我?他們哪里是在稱贊我,不過是畏我國公府的威名。國公府一朝落敗,我便如同長街的過街老鼠一般,誰還記得我曾經是誰?天下人天下事,唯當權者為大。好比公冶楚那等殘暴之徒,卻能高高在上,又置世人于何地?” 公冶楚殺盡商氏皇族,天下百姓朝中眾臣一個個裝聾作啞。若如陳陵的meimei所說,將來公冶楚還能坐上龍椅稱帝。 這世間哪有公平可言? 既然如此,他要那好名聲有何用?反倒不如學那陰險狡詐之人,痛快一日是一日。等報了家仇,一切再從頭來過。 宣平侯府的這位二姑娘何嘗不是趨利逐波之人,不是為權為勢為富貴,以后又怎么會嫁給公冶楚? “裴二姑娘自是不會認同我說的話,想必你心中真正傾慕的是公冶楚那樣的男子吧?你傾慕的是他的人嗎?我看未必,你必是看中他的身份權勢。” “我不喜歡公冶大人。”她說的是實話,“公冶大人也不喜歡我。” 程禹冷笑,“試試看便知。” 裴元惜看著他,單憑長相而言他無疑是很出色的。除去公冶楚,他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的男子。“我聽人說過,以前程公子若是出行,東都城多少姑娘涌上街頭想一睹公子的風采。她們若知那個驚才絕艷的世家公子,如今不過是個挾持女子威脅他人的歹徒,不知該有多傷心?” “她們自傷心她們的,與我何干?”程禹滿不在乎,眸底的那一絲悵然逃不過裴元惜的眼。 “程公子真的不在乎嗎?時至今日,你仍是多少人的春閨夢里人。你可知有多少人替你惋惜。曾經你唾棄那些紈绔子弟,斥他們不學無術。你不與jian邪之人為伍,一身清正如同清風朗月。如今你摒棄曾經的自己,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你真的開心嗎?” 程禹臉一沉,“說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似的,你怎么知道我不開心?我不知道有多開心,看到你們不開心我就越高興。你不是傾慕公冶楚嗎?你費盡心機同皇帝交好,還讓皇帝認你為干娘,你不就是想趁機親近公冶楚?若是你現在成了我的人,你猜公冶楚還會不會要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將她欺近。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自己真的要了她,那么她的鳳命依附的是誰? 裴元惜的瞳仁中倒映出他的樣子,越來越清晰。她用一種同情的目光回視著他,那同情中還有幾分憐憫。 “最無用的男人,才會以征服女人為樂。程公子以為這么做,我便無路可走嗎?” “怎么?你不會是想以死保清白吧?”程禹的眼中露出一絲嘲諷。 她搖搖頭,“不會。任何東西都沒有我自己的性命重要,我也不會因為失去清白就覺得活不下去。當然我也不是那種從一而終之人,更不可能因為曾經委身于你而對你死心塌地。” “你…”程禹眼中的嘲諷實實在在變成驚訝,“你可是侯府出來的姑娘,竟然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想法?女子以男人為天,你不從一而終,不忠貞自己的男人,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