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黑暗中公冶楚慢慢抬頭,眼眸中難掩噬血的瘋狂。 “確實該殺!”他聲音極冷極冷。 話音一落,柳則便看到自家主子像鬼魅一樣地消失。 那鬼魅般的身影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在經過另一處客院里突然停下來。他悄無聲息地走近,危險的眸認定自己要去的地方。 屋子里燈火已熄,里面的人應該已經入睡。 他進去,并沒有驚動睡在外面小床上的春月。那飄忽輕移的腳步像風吹進來的落葉一樣無聲,帶著寒氣接近睡在床上的女子。 裴元惜迷迷糊糊,好像感受到寒氣一般不由自主將自己卷在被子里。 她在做夢,夢里她覺得好冷。說不出來的冷,總覺得到處都是風,那風又冷又冰吹得她渾身發抖。然后她好像變成了一只毛毛蟲,自己把自己包在繭子里。 總算是暖和了。 這時她看到一只白色蜘蛛爬過來,她還在想怎么會有白色的蜘蛛,還是一只長得這么好看的蜘蛛,便見那蜘蛛長著長長的腿吐著絲將她捆起來。 她想喊救命,夢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蜘蛛用長長的腿將她困住,越困越緊,她感覺它想吃掉自己。 驚駭到肝膽俱裂之時,她醒了。 這一醒不要緊,她真的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緊緊裹住,然后被什么人長手長腿地困在身體之間。 “別叫。”比冰還冷的聲音。 她心下一松,死死咬住嘴唇。 第62章 做客 他抱得實在是太緊,長手長腿的纏在她的身上。兩人中間隔著將她裹成繭的被子,她仍然清晰感覺到他的不對勁。 她想起兒子的話,今日是公冶家的忌日。 東山王府滅門之時他多大?五六歲還是七八歲,應該沒有十歲。那么小的孩子,親眼見到自己的親人死得一個不剩,他當時是什么樣的心情? 忽然之間,她似乎明白他的不對勁是因為什么。幼年時落下的心理疾病,長大后怕是還在困擾著他。 只是他心理有病,為什么半夜跑到她的房間來? 真是一個怪人。 她不敢動,也動不了。被子將她裹成一團,又被他手腳困住。別說是動,便是想把手抽出來都極為艱難。 此情此景,她不敢開口。 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之言,顯然并不適用于他。他若真是循規蹈矩之人,又豈會令世人聞之色變。 她盯著屋子,適應黑暗后依稀能看到上方橫著的房梁。這些房梁年代必是久遠,隱約可見好幾處結著蜘蛛網。 出家人不殺生,寺中的和尚不會清理這些蛛網。她記起自己剛才做的夢,那一只白色長腿的蜘蛛。 還真是應景。 一分一秒都像是煎熬,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抱上多久。除了眼珠子可以轉動以外,她一動不動。 公冶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頭疼到像是裂開成兩半,萬千只馬蹄從上面踏過。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血海淹沒,濃郁的血腥氣吞噬著他。血海之下,無數只手在拉扯著他,那些手似欲拉著他一起永遠沉淪。 仿佛血海之中突然飄來一根浮木,那浮木一端開著艷麗的桃花。他緊緊地抱著浮木,慢慢從血海中掙脫出來。 桃花的香氣沖淡血腥之氣,他聞著那香氣覺得頭疼得到緩和。香氣所到之處,馬蹄在一只只地退散。 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在未見血的情況下緩解頭疼之苦。赤紅的眸漸漸恢復冷清,手腳雖未撤離卻是松懈許多。 她果然是自己的良藥。 他想到夢中的那個自己,抱著死去多時的女子躺在一起。那個自己將他們的發纏在一起,像是永生永世都不會分離。 床上的這個女子,烏順的黑發散落在枕頭上。素藍的被子裹著她的身體,夜色中那張小臉越發的楚楚動人,與夢中的那張慘白凄美的女子漸漸重合。 他從不曾在意過女子的長相,也不曾注意她們是美是丑。仿佛唯有對她例外,在她那時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時,他似乎就發現她長得極美。他有些懷疑以后的那個自己,或許真的會像夢中一樣喜歡她。可能是從一開始的依戀離不開,到后來的日久生情。 頭疼之癥完全消失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遠離她。 她得到自由,感覺渾身一松。灰弱的視線之中,他一身白衣在黑暗中尤其顯眼,神秘飄逸卓爾不凡。 “多謝。”他說。 像是一陣風出去,帶走屋子里所有的寒氣。她微微松著氣,這才動動自己的身體將自己從被繭中舒展開來。 還知道道謝,看來他也并非完全視禮教于無物之人。 風一樣的無息的男人出了屋子,轉眼間與夜色融合成一體。他身形變化極快,不多時已然出現在自己的住處。 柳則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天亮之前肯定會回來。早些年他會不放心地跟著,后來大人不許他再跟。 白色的人影一下子飄到眼前,他心道大人此次速度倒是極快。 修長的白衣男子,俊美又冷清。他暗贊一聲大人還是適合著白衣,瞧著像是東都城里哪個世家養出來的矜貴公子。 一時間心情黯淡,大人像是什么矜貴公子,分明就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多年前大人還是東山王府的世子爺。那時候誰不贊公冶世子穩重雅致,長大后必是世家公子楷模。 如果東山王府還在,大人會是什么樣子? 必是公子如玉,引得姑娘們競相愛慕。 “大人,可好了?” 公冶楚輕輕嗯一聲,道:“若水鎮的那個員外,讓人處理掉。” 柳則驚訝不已,大人頭疼之癥已解,難道不是因為見血方休,了卻那位員外之后才緩解的嗎?那員外沒死,大人方才去了哪里? 他一肚子的疑惑,看著那白衣出塵的男子進屋。 另一間屋子門后,商行靠在門背。一直屏著氣聽著外面的動靜,在柳則疑惑的時候,他卻是唇角含笑。 爹必是去娘那里了。 真好。 縱然他做過最壞的打算,然而哪個為人子女的不希望自己的爹娘在一起。他盼著爹娘這一次也能相愛,因為他知道他們曾經有多愛對方。 只不過過程注定漫長,結局尚有許多未知。 裴元惜一夜睡得不太踏實,陪康氏用早飯的時候明顯精神不是很好。康氏以為她是在寺中不習慣,倒也沒多問什么。 普恩寺的齋飯較有名氣,素三鮮的包子,用菌菇腌制的小菜還有熬得恰到好處的粥。祖孫二人用完齋飯后便去跟著僧人們上早課。 早課上完,康氏帶著裴元惜去見寺中的老方丈。期間有個小和尚捎來一句口信,說是那兩位客人天未亮已經離開。 那兩位客人,指的自然是公冶楚和商行。 裴元惜聞言,心中劃過惆悵。她只道是自己舍不得兒子,卻不知腦海中浮現的不止是商行那張帶笑的臉,還有另一張冷漠清貴的臉。 她們祖孫二人去負了老方丈時,遠遠看到白須的老方丈送一位男子出來。那男子年約二十五六的樣子,一身青衫書生模樣,身姿挺拔氣質極佳。 便是只看到半張側顏,亦不難判斷他出色的長相。那男子同老方丈應是在話別,離開時走的是另一個方向。 康氏上了年紀,眼神不如年輕時好使。只覺得那位公子有些眼熟,一時之間沒看清楚也沒想起來。 “也不知是哪家公子,長得真好。”她感慨著。 裴元惜的眼前仿佛出現另一張臉,若說長得好,那人才是真正的翹楚。就是太冷權勢太大,讓人忽略他的長相。 康問老方丈那位公子是誰,老方丈只說是舊識之子。 裴元惜微微皺著眉,因為她感覺到那個男子在走遠之后似乎回頭看了一眼。而那看過來的目光所及,正是自己。 她不認識那人,這一點可以肯定。只是對方的眼神…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那人分明是認識她的。 那邊康氏已同老方丈寒暄完畢,老方丈引著她們進入佛殿。普恩寺的香火旺盛,寺中的符簽皆很靈驗。 康氏帶裴元惜來寺中,一則是添香油圖心安,另一則是想替自己的孫女求個平安符,平安符是老方丈親自開過光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轉身交給裴元惜,裴元惜鄭重地接過,小心翼翼地收好。 既然來到寺中,自然少不得要問問簽。 姑娘們來寺中,問的當然是姻緣簽。康氏有心讓自己孫女問一問姻緣,裴元惜便從簽筒中抽出一只。 簽才遞到老方丈的手中,老方丈的臉色已然變化。 是鳳簽。 裴元惜自是不會感到驚訝,她可不就是要做皇后的,大楚的皇后。只不過是命太短,沒當幾年就死了。 康氏心中突突直跳,她實在沒想到會是鳳簽。須臾間穩住心神,除去拜托老方丈保守秘密之外,更是叮囑裴元惜不要亂想。 皇帝已認二娘為干娘,二娘的鳳簽是何意? 鳳為后,二娘若真母儀天下,那天下之主又是誰?絕不可能是皇帝,因為皇帝是二娘的義子。母子名分放在那里,皇帝不可能行背逆人倫之事。 所以,這天下難道是要易主嗎? 幾乎是在一瞬間,她立馬想到自己同云嬤嬤私下說過的話。如果天下真的易主,非公冶大都督莫屬。 若是日后大都督真為帝,那么二娘… 出了佛殿她差點沒站穩,裴元惜和云嬤嬤一左一右地扶著她。她看看自己的孫女兒,想說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瞧著自家孫女一臉平靜的樣子,她心里是暗自稱奇。 卻不想她們離開之后沒多久,那位書生模樣的公子去而復返。他問起老方丈裴家祖孫說過什么,做過什么。 出家人不打逛語,老方丈一言不發地取出那支鳳簽。男子接過后反復查看,輕輕挑了一下眉,似乎也不意外的樣子。 “還真是如此。”他說。 “老衲曾受你父親之恩,僅此一回,下不為例,阿彌陀佛。” “多謝方丈。”男子雙手合十回佛禮,不多時再次離開。 老方丈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再一看身后的佛祖長長地嘆息一聲。就地盤坐下來,不知誦了多少遍懺悔經文。 那邊祖孫回到客房,康氏拉著裴元惜的手左看右看,恨不得在自己孫女臉上看出花來。皇后命格,天下女子之最。 “二娘,你怎么想的?” “一只簽而已,能說明什么?” 她輕拍著孫女的手,突然笑了,“怪不得你爹自小看重你,枉祖母活了這么大歲數,還不如你看得通透。你說得沒錯,一只簽而已確實不能太過當真。” 云嬤嬤在一旁露出笑意,她就知道二姑娘是個有福氣的。能如此處事不驚,才是真正福澤深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