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商行年少,從初開始的興奮到后來被反復的問詢,已經是困意不止。他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地問自己可不可以和娘相認。 “不行。”公冶楚想也未想。 在事情沒有完全清楚之前,他不想橫生事端。 商行困得不行,“好,我聽爹的。” 他可不是聽爹的,他是太了解自己的親爹。他爹是天下之主,是說一不二的帝王,萬一一個生氣傷到娘,他豈不是罪人。 “我好困。” “去睡吧。” 聽到這句話,商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腦袋有些懵懵地想到之前娘才叮囑過他,那些事情不能告訴爹。現在爹明明已經相信他說的話,卻又不許他跟娘相認。 身為他們的兒子,他覺得好難。 不想了。 還是睡吧。 好困。 第53章 干娘 皇帝不早朝,臣子們司空見慣。空蕩蕩的龍椅有沒有坐人都一樣,該上折的上折該彈劾的彈劾。 今天倒是奇了,有好幾位文官彈劾宣平侯。斥責他教女無方,縱容自己的女兒仗著陛下的恩寵胡作非為。堂堂天子豈是街頭賣字畫的窮書生,陛下竟然也由著裴家二姑娘胡鬧。 能站在慶和殿議政的文官,基本都是十年寒窗苦讀科舉出仕。他們最在意的是文人的名聲,是清流最看重的清貴而不俗氣。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拋頭露面開個鋪子倒是不足以讓人說三道四,但是像裴二姑娘這樣膽大妄為的他們沒有見過。 他們義正言辭,言之鑿鑿,只把裴元惜說成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是動搖天子龍威的罪魁禍首。 宣平侯鐵青著臉,頭隱隱生疼。 他一夜未睡,昨夜里秋姨娘腹中的死胎遲遲下不來。他和沈氏就在外面,聽著那一聲聲凄厲的聲音,當時他的頭就疼得厲害。 天快明時死胎才算是下來,穩婆嚇得尖聲大叫,產房里亂成一團。他青著臉闖進去一看,饒是他是習武的成年男子,還是被那一團血乎乎的東西給駭得倒吸涼氣。 那團東西原本應該是他的孩子,模樣上已經是個嬰兒,卻是怪異至極。烏青烏青的還生了三只手,更可怕的是雌雄同體。 他駭得不輕,勒令所有人不許外傳。命人將那死嬰埋了,任憑秋氏哭得有多傷心他都不為所動。讓她好好養身體,實則是將她禁足。 一個如此,兩個如此。侯府統共就幾個姨娘都能鬧得那般烏煙瘴氣,不知別的府上又會有多少腌臜之事。 后宅的妾室,他真是怕了。 那些文官你一言我一語,那語氣之輕蔑、口氣之痛恨,一個個看上去義憤填膺痛心疾首,像是已然斷定裴元惜是蠱惑君王的禍水。 宣平侯寒著一張臉,他的元惜根本就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這些人簡直是欲加之罪。他知道眾口難駁,索性一字不駁掀了朝服跪下來。 公冶楚一個冷漠的眼神過來,文官們的聲音小了一些。他微微一拂袖子,整個大殿頓時鴉雀無聲。 “天下學子,皆是天子門生。陛下贈言鼓勵有何不妥?” “大都督,此舉有損陛下威嚴…”一文官壯著膽子回話,被公冶楚冰冷的目光一掃,立馬低頭。 公冶楚又冰冷道:“陛下愛戴百姓愿意紆尊降貴與民同樂,這是好事。” 百官們揣測著他話里的意思,似乎明白他的用意。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他這是在縱著陛下胡來,行的是捧殺之法。 皇帝年少,被他如此縱著遲早成亡國之君。到時候他登基為帝名正言順,天下百姓皆道商氏昏聵,誰還在意他曾經血洗太凌宮幾乎屠盡商氏皇族一事。 很多人自以為猜透公冶楚的心思,再看宣平侯時便帶了幾分閃躲。別看裴家二姑娘正值圣寵,萬一哪天改朝換代,第一個倒霉的就是裴家。 散朝時可窺見一二,不少人不敢同宣平侯靠近。便是以前同宣平侯交好的中書令張大人都故意行慢幾步,落在他的身后。 反倒是洪將軍大大咧咧,一點也不避諱地同他一起。“看把他們嚇得,不就是被彈劾了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宣平侯瞥了張大人一眼,心里其實是有些失望的。但是他知道不能怪張大人,人之常情而已。他們在朝堂為官,身后是父母妻兒和家庭。行差踏錯一步,連累的是家中老小和全族,又怎能不小心謹慎。 “洪將軍你還是離我遠些的好。” “我怕個屁!”洪將軍的聲音本來又大,嗓子那么一吼幾乎前后左右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家寶珠可是同你二女兒一起開鋪子的,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這人做不出那等見風使舵兩面三刀的事來!” 宣平侯以前一直不太愿意結交洪將軍,不僅因為對方早前總是踩低自己的女兒,還因為對方空有武力機謀不足。 “洪將軍,此事不是兒戲。你若有難處隨時可以同侯府斷絕往來,裴某絕無怨言。” “說什么屁話!我洪某怎么會是那樣的人。裴侯爺你放心,我可不像有的人一樣貪生怕死,我們洪家無論男女老少就沒有一個孬種。”洪將軍說著,故意斜視那低頭羞愧的張大人,“我們女兒開的琴行我還沒看過,走,瞧瞧去!” 也不等宣平侯反應,他自來熟地勾肩搭背。旁人瞧著這兩家還真是走近了,先前怎么都不對盤的兩人竟然會有這一天。 有人竊竊私語,然后搖頭嘆息。 別看宣平侯府眼下正得圣寵,那裴二姑娘更是陛下護在心尖上的人。一旦陛下失了民心,大都督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人。 他們如今慶幸著,幸好陛下沒有選妃,否則他們豈不是騎虎難下左右為難。前路不明朗,還是各自獨善其身為好。 洪將軍可不管這些,光明正大和宣平侯到了琴行。 今天琴行的客人還不少,有人不死心詢問還會不會有送陛下贈言的活動,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依然不肯離開。 第一琴行對面的陳氏琴行和筆墨鋪子關著門,在宣平侯往那邊看去的時候,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走過來。 那書生青衫綸巾,長相不俗。他先是行禮,后表明身份。他自稱是陳氏琴行的東家,亦是陳遙知嫡親的兄長姓陳名陵。 宣平侯一聽是陳遙知的哥哥,眼神中瞬間就帶出一絲不喜。 洪將軍可不是什么文雅的人,聽到對方自報家門后怒眼圓瞪,“好哇,你就是那位陳姑娘的哥哥。我倒要問問你家陳家是怎么教養姑娘的,怎么養出那么一個蛇蝎心腸的姑娘。還說什么書香大家,呸!” 陳陵臉色不太好,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這位大人誤會了,我meimei初到東都城怕是很多事情不太了解。她本意是好的,也不知怎么惹來裴二姑娘的誤解,這才生出諸多是非。為表賠罪,從今日起我陳氏的琴行筆墨行關門謝客。還望裴侯爺看在我meimei年少無知的份上,大人大量不同她一般計較。” 宣平侯面色緩和一些,這位陳公子倒不像是什么jian詐之人。陳氏百年清名,在讀書人中很是有威望,他也不相信陳家會盡出像陳遙知那樣的后輩。 第一琴行的二樓上,裴元惜和洪寶珠都在。 裴元若要苦練琴藝,是以今日未曾過來。琴不是雜貨也不是常用物件,平日里鋪子里不會太過忙碌,有鄭琴師在即可。 洪寶珠道,“這位陳公子長得倒是不錯,他還算是懂事,看上去同那陳遙知不一樣。” 陳遙知單論長相,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女。有那樣一個嫡親的meimei,陳陵的相貌當然可稱上乘。 只不過裴元惜卻從對方斯文有禮的表象中,看出比陳遙知更高幾籌的心機。陳陵這一招看似服軟知趣,實則暗藏心機。 第一琴行一開,陳氏琴行立馬關門,世人會怎么想? 世人會說她果然是恃寵生狂,竟然逼得百年清貴的陳氏琴行都開不下去。更有甚者若有人故意引導輿論上升到朝堂,怕是有人會指責商行為君不賢。 這一招明著示弱,卻是把她和她身后的侯府架在火上烤。 她再向下看去,目光從陳陵劃過落在他身后的隨從身上。其中一個身量頗高的隨從引起她的注意,那人從氣質上看似乎有些不簡單。 或者說,陳家不簡單。 在她視線偏移時,那低著頭的隨從快速抬頭。深邃的眼中閃過幽光,透著一抹志在必得的算計。 陳陵言語懇切說是原想給裴元惜當面賠罪,又礙于男女有別怕影響她的名聲不敢唐突。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恰當好處地以退為進。很難讓人不心生好感。不僅是宣平侯,就是洪將軍也對他印象有所改觀,態度明顯好轉。 他這一退讓,很快就有人為陳家鳴不平。 陳家百年清流,桃李滿天下。上至朝臣下至文人書生,多少人滿腔義憤要替陳家討個說法和公道。 曾家同陳家交好,曾妙芙更是哭到曾太妃面前痛斥裴元惜如何仗著陛下恩寵目中無人,又可憐陳遙知何其無辜被人誤解。 她添油加醋,將那日賞花會之事夸大其辭。曾太妃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一道口諭將裴元惜召進宮,同時侯府被宣召進宮的還有裴元君。 裴元君的禁足已解,黃婆子重新被派過去侍候,而含霜則被配了人,換成另外的丫頭過去。這兩人明著侍候,其實是監視之職。 所以那個院子里的事情,沈氏都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她越發的失望。 裴元君瘦了不少,再也不復原來的福氣之相,瞧著顴骨突起略生幾分刻薄。以前瞧著像宣平侯頗多,如今再看竟然同李姨娘有些相似。 沈氏很明顯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親生女兒。 裴元惜已有多日未見裴元君,聽到對方一口一個母親叫得親親熱熱,又一聲聲的二jiejie叫得順口,她有些佩服起來。 既然是進宮,那么她們的衣著打扮都不能丟了侯府的臉面。裴元君撫摸著身上的衣裳,擠出兩滴淚來。 “母親,我經常做夢到以前。那時候你就是這樣疼我,什么好的都緊著我。我已經快不記得上次穿成這樣是什么時候…” 沈氏的心像被扎了一下,說不難受是假的。只是一看到她與李姨娘像了幾分的長相,心又硬起來。 “庶女有庶女的份例,有些東西你不要再想。” 裴元君面苦,含著淚點頭。 裴元惜冷眼看著,同沈氏告別。 沈氏原本還想寬慰她幾句讓她別緊張,若是以前她相信曾太妃不會為難她,但是現在有些拿不準。 裴元君一副懂事體貼的樣子,“母親你放心,宮里我熟,太妃娘娘最是疼我,我一定會顧著二jiejie的。” 沈氏聞言,臉色不太好看。好在裴元惜壓根沒有在意聽,徑直先上了馬車。 馬車內的姐妹二人,自是無話可說。裴元君也收起小可憐的模樣,盤算著要如何借此次機會翻身。 宮門外等候宣召的還有曾妙芙和陳遙知。 一共召四女進宮,另外三個都同裴元惜不對付。曾太妃此舉用意如何,裴元惜幾乎都不用去猜。 裴元君還是嫡女時,同曾妙芙很是要好。當下歡喜地和曾妙芙她們站在一起,把裴元惜一人孤立一旁。 曾妙芙自從知道裴元君是庶女后,并不愿再和她來往。不過看在能氣一氣裴元惜的份上,也裝出很熱情的樣子。 裴元惜對陳遙知很熱情,她可是聽說過這位陳姑娘的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當然要結交陳遙知。 陳遙知倒是拿得住,瞧著是個仙女般的人物。 三人和樂融融,裴元惜落了單。 一頂轎子平穩疾行而來,抬轎的轎夫腳力穩而輕盈。在看到那轎夫們的衣著時,所有人立馬噤言無聲。 直到轎子遠去曾妙芙才輕拍著心口,不知不覺和裴元君靠在一起。 “方才那是大都督吧。”陳遙知輕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