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她是一個妾室,自知內宅女子的艱辛。她盼望著元若能入高門,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有足夠的底氣。 元若一回來,她便感覺到女兒不一樣了。不再是之前的郁郁寡歡,那種神采她從來沒有在元若身上看到過。 “二姑娘,請受妾一拜。” 她要行大禮,被裴元惜一把托住,“姨娘不必如此。” “要的。”趙姨娘屈著膝,“二姑娘對元若良苦用心,妾感恩萬分。” “大jiejie琴藝不俗,我不過是錦上添花,姨娘實在不用這般行大禮。”裴元惜再次托住她,“以往我癡傻時,大jiejie從不嫌棄我。我與大jiejie是姐妹,自是應該相互扶持。” 趙姨娘表情微動,她曾憐憫過這個孩子,也曾以為這個孩子一輩子也就那么渾渾噩噩地活著。沒想到這個孩子不僅清醒過來,還能記得癡傻時候發生過的事情。 她有些慶幸,慶幸自己以前并未把對夫人的怨恨加諸在二姑娘的身上。 古人云行善積德多善多福,果然是有道理的。 “二姑娘心善,妾會記在心里。你同你大jiejie骨rou相親,妾看在眼里很是歡喜。妾近日聽說一事,也不知準也不準,二姑娘你聽聽看。” 裴元惜斂神靜聽,知道她說的定然不會是什么小事。 她要說的事和秋姨娘有關,秋姨娘上次口口聲聲說自己肚子里懷的是男胎,還想把孩子記在沈氏的名下。被拒絕后,秋姨娘倒是安分了不少日子。 不過像秋姨娘那樣的人,安分永遠只在表面。趙姨娘說秋姨娘不知從哪里弄的偏方,日日躲在屋子里偷吃。 那方子在民間有個直白的名字:轉胎丸。 “那方子妾以前聽過,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東西。秋姨娘一心想生個兒子,怕是有些劍走偏鋒。”這是趙姨娘的話。 然而裴元惜卻從她話里聽出幾個意思,一是秋姨娘已經吃了一段時間,二是那東西應該已經對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造成影響。趙姨娘絕不是近日才知道此事,她應該在很早之前就知道秋姨娘在吃那個東西。 侯府后宅的這幾位姨娘,裴元惜從來不敢小看的就是她。她確實不爭不搶,因為她不需要那么做。 但她不爭,不代表她真的不聞不問。她比起母親來,無論是心機城府都不止高出一個段位。若她想要對付母親,母親完全不會是對手。 她今天能將秋姨娘的事情告訴自己,是因為投桃報李。 “多謝姨娘相告,事關父親的子嗣,我會將此事轉告父親。” 這是宣平侯的內宅,秋姨娘是宣平侯的妾室。裴元惜再是想管,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出面的人應該是父親。 趙姨娘目露惋惜,道:“侯爺子嗣不豐,若是知道此事必定大怒。” “父親生氣是應該的。”裴元惜看著她,目光感激,“幸虧姨娘將此事告訴我,否則我還真怕秋姨娘借此事陷害我母親。” “難怪侯爺總夸二姑娘,妾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夫人真是好福氣,能有二姑娘這樣的女兒。”她輕聲說著,眼神憐愛一如對待自己的孩子。 裴元惜感慨道:“我母親是個心善的人,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被身邊的人算計。她不是一個有心機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我和她被迫分開十五年,很多事情都是滄海桑田。我們或許不能像別的母女那樣親密無間,但我依然希望她以后平安順遂。如果有人再害她算計她,我絕不會允許。” 趙姨娘聞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眼神慢慢浮起羨慕,一臉的動容,“二姑娘一片孝心感天動地,妾很是羨慕夫人的好福氣。妾的心不大,僅能容得下自己的一雙兒女。” 言之下意,便是宣平侯都不在她的心里。 兩人一番對話,看似家常實則互相透露底線。裴元惜的底線是父母,而趙姨娘的底線是裴濟和裴元若。 如此看來,她們并無沖突。 “天色已晚,姨娘早些回去歇著。” 趙姨娘也讓她好好休息,告辭離開。 她未進水榭,而是轉身前往軒庭院。宣平侯今夜歇在沈氏的屋子里,夫妻倆都沒有睡,他們之前一直在等她回來。 雖說早派人告訴她太晚不用來請安,但看到她過來沈氏還是很開心,開心之中又有幾分心疼,一迭聲問她有沒有吃飯累不累之類的。 她一一回答完,然后垂著眸開門見山提起秋姨娘的事。只說自己是無意中得知的,并未說出趙姨娘。 宣平侯一聽,當下臉一沉,怒氣氣沖沖出門。 剩下母女二人反倒無話可說,沈氏有心想同女兒親近,問來問去都是干巴巴的幾句。說不難受是假的,但更多的是自責。 她沒話找話,問裴元惜還要不要銀子,還有沒有想開什么鋪子。她多希望女兒開口向她要銀子,可是女兒從頭到尾都沒在她面前提過。 這些日子以來,她是一日比一日清醒,一日比一日看得明白。正是因為清醒了,才會堆積出更多的自責。 細細思量著最近發生的事,她突然覺得是自己的女兒在保護自己。戳穿如蘭也好,揭露平珍也好,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是在幫她。 元君是她養大的,她放在手心里疼了十五年。可是每天聽到下人來回稟,她是一日比一日失望。元君終究還是根不好,竟然能做出打罵生母的事情來。 想到秋姨娘,感慨對方想不開。濟哥兒已經長成,便是侯府再有庶子又如何。生兒生女都是自己的骨rou,怎么能吃那些藥。 “她最近幾日天天來給我請安,見天的同我說她肚子里懷的是哥兒,我還當她十拿九穩,沒想到卻是在吃那種東西。” “她天天還給你請安?”裴元惜似乎想到什么,眼神微冷。 沈氏在她問出這句話愣了一下,爾后捂住心口。心突突直跳,顯然也是猜到秋姨娘的用意。怕是那腹中的孩子已經不好了,秋姨娘一直用言語刺激自己是想把污水潑到自己身上。 幸虧元惜提醒及時,否則這啞巴虧還真沒處說理。 不多時宣平侯派人來請沈氏過去,說是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已經死了兩天。接下來要請穩婆把孩子催產,需要沈氏這個主母去cao持。 沈氏穩穩心神,同裴元惜一起出門。一個去往秋姨娘的院子,一個回水榭。 “元惜…對不起,我希望你能原諒母親以前的糊涂。還有謝謝你,謝謝你不計前嫌一直在幫我。” 裴元惜沒有回頭,“不用說謝謝,你是我母親。” 沈氏望著她纖弱的背影,再一次真真實實感覺到兩人的心有多遠。她還能認自己還能維護自己這個母親,真的已經足夠了。 做人真的不能太貪心。 裴元惜何嘗不知道沈氏在愧疚在自責,她給過母親很多次機會。那一次她在徹底失望后對母親行過一個大禮,那個大禮是在同母愛道別。 她會尊敬母親,會盡到一個女兒應盡的本分,僅此而已。 這世上真正讓她信任的人是爹。 或許還有另一個人。 小皇帝。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就覺得商行值得她信任。而且比起爹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開琴行,在賞花宴之前她并沒有那個想法,一時起意未同他商量心里卻是篤定他必定會無條件支持自己。 那種信任很是任性,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或許是他的眼神,或許是他對自己的態度,她有一種錯覺,可能自己對他而言真的比江山還要重要。 非血緣關系的嬸子和侄子,真的能親密到這樣的地步嗎? 燦如星子的眸,俊秀稚嫩的少年氣,還有天真無邪的笑容以及沒有防備的酒窩。在她掀簾進內室的時候,一下子闖進她的視線。 她連忙讓春月別跟進來,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商行委屈得不行,小臉看上去可憐巴巴的。他寫了一百份前程似錦的贈言,為怕有損他的威嚴,他每個字都寫得極其認真。整整寫了一天,好不容易寫完來看娘,娘竟然還一副不歡迎他的樣子。 “我手疼。”他揉著手腕,“我都寫一天了,好累。” 這…這是在撒嬌? 裴元惜心道,他還真把自己當成長輩看待。看在他替自己賺了盆滿缽滿的份上,安慰和心疼是必須要有的。 “真是辛苦了。” 顯然一句辛苦并不能讓商行滿意,他故意把手舉得高高。 她遲疑問道:“要不,我替你揉一揉?” 他立馬高興起來,臉上還帶著難為情的扭捏。她就是隨口一說,哪里想得到他竟然當真。瞧著他眼巴巴歡喜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揉著手腕。 很奇怪,她完全沒有別扭的感覺。甚至在替他揉手的時候,心里泛起一種長輩對晚輩的憐愛,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心疼。 商行對她而言,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 不過她還是無法接受自己以后會和公冶楚在一起的事,在她看來公冶楚除了長相,沒有哪一點符合她的擇偶標準。 她一邊輕輕替商行揉著手腕,一邊小聲提起公冶楚。言語間希望商行不要同公冶楚提起自己,更別提到他們之間的秘密。 公冶楚可不是什么善類,那可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男人。他骨子里的冷能將人凍死,她可不認為自己將來能用愛暖化一座冰山。 商行歪著頭,“為什么?” “那個…我怕對公冶大人有困擾。” 肯定不是這個原因,商行心道。不過娘交待的事情,他肯定會聽的。事實上有些事情他并沒有和爹說過。 爹和娘好像一點進展都沒有,他有點著急。 手腕被人輕輕揉著,也不覺得累了,也不覺得酸了。還是有娘好啊,怪不得有人有娘的孩子是個寶。 這一天忙下來,娘應該也累了。 他是個乖孩子,當然不能打擾娘休息。 依依不舍地離開后,轉頭翻過侯府的墻頭。墻那邊的宅子里,有人在夜色中長身玉立。他先是被嚇一跳,然后看清那人是誰后滿心歡喜。 “爹!” 公冶楚顯然一直在等他,黑暗中的看不見有什么表情。 商行歡天喜地跑過去,“你在等我?” 公冶楚確實在等他。 “跟我到書房,我有話問你。” 這態度哪里像君臣,只有當父親的才會這么對兒子說話。商行愣了一下,仿佛像是回到過去。每次他犯錯,爹都這樣對他的。 “爹,你是不是也過來了?”他追上去。 公冶楚沒有回答他,一路疾行。夜色中修長的身影疾行如風,等到他跟著進了書房,公冶楚一把將門關上。 商行心顫了顫,暗忖著自己沒犯什么錯,他今天可是乖了一天。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站得好不乖巧,半天沒等來爹的訓斥聲,他半掀了掀眼皮。 “爹,你過來了嗎?”懷疑中帶著幾分期盼。 公冶楚擰著眉,“你同我說說你的事,所有的。” 商行眼中的希冀褪去,爹必然是沒有過來的,要不然不會這么問。不過爹能這么問,至少證明開始相信他說的話。 他頓時來了精神,開始慢慢說起他從小到大的每一件事。 屋內燈火昏黃,明珠如夢,風吹紗簾一室溫馨。恍然間他像是回到過去,那些個父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朝朝暮暮。 屋外夜色翻黑吐墨,偶爾乍現幾點星光。一寸寸的暗涌中包容著世間萬物,慢慢磋砣出萬物復蘇的光陰。 天漸明,人未睡。 公冶楚一字一字聽得極為認真,他反復詢問,尤其是關于裴元惜的事。商行的訴說與他的夢境對上,他悵神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