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原來是這樣。”商行自是不會糾結這個問題。 明暗晦澀,公冶楚其人同這黑夜一般。他望著那門口的兩人,少年依依不舍恨不得留下來不走,少女垂眸微福身,有禮有節。 觀二人面貌與年紀,應是同齡相稱。 母子? 當真是荒唐。 他怎么會相信這般風馬牛不相及之語。 突然他冷眸一沉,“有人來了。” 他快如閃電般一把抓住商行,裴元惜只覺得眼前一花,待她轉身時兩人已經消失不見。她望著院子外面又看看身后的屋子,表情有些茫然。 很快院子外面傳來腳步聲,那腳步又疾又沉,正是憤怒到極點的宣平侯。 宣平侯將從長暉院過來,他現在氣得想殺人。那些下三濫的東西,是故意趁著他不在城內上門鬧事的。 一個侯府下仆,竟然妄想娶他的女兒。李氏惡婦,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玩意兒。此仇不報,他枉為人父! 想到元惜自小受的苦,他的心都快炸了。原本想著這么晚二娘定是睡了,他也就是氣得睡不著過來看一看,不想看到女兒就站在門外。 看到那纖瘦的身影,他心頭一酸。發生這么大的事,二娘不知心里有多難過,又怎么會睡得著。 “爹。”裴元惜迎上去。 “怎么還沒睡?”宣平侯盡量放柔聲音,壓抑著滿腔的怒火。 “睡不著。”裴元惜老實回答,她確實睡不著。 宣平侯聞言喉間一梗,“別想太多,那等下作之人為父會處置的。” 他今天之所以不在城內,是因為他帶著裴濟出去城外查向姨娘的事情。多年前的事,查起來并不容易。不過期間雖然費了不少周折,但倒是讓他查出一件事情。 當年確實有人見過向姨娘大著肚子,不過之后再沒有人見過她。至于她生的是男是女,生的孩子去向何處并無人知曉。 裴元惜聽到這個消息,并不意外。如此她大概能肯定,針對她們母女的人與向姨娘生的這個孩子有關。 這個孩子的事,宣平侯會再查下去。 他眼下只擔心二娘會多思多想,“夜深了,趕緊進去休息吧。” 說完,他送裴元惜進屋。 一進屋他立馬感覺屋子里有人,那人不是睡在外間的春月,而是習武之人的氣息。那氣息淺顯,不是內力深厚之人。 他想起這院子里曾經進賊的事,一個李義不夠,難道還有什么齷齪之人?思及此他是心頭大怒。 人還沒到屏風處,就看到屏風后面出來一個人。 看清這人的臉,他立馬收回力道。 “陛下?!” 商行板著一張俊秀的臉,微紅的耳根透露出他的羞赧。 裴元惜眸光微閃,怪不得她剛才感覺有些不太對勁。趕緊他們沒有走,而是躲進屋子里。那屏風后面應該還有一人吧。 宣平侯吃驚不小,他以為是什么賊人,不想卻是陛下。 這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會在這里?”短短一瞬間,宣平侯不僅頭皮發麻,腦子里還閃過無數的猜測。他的元惜不是那等胡來之人,難道是陛下…… 商行望著屋梁,不看裴元惜。 “宮中煩悶,朕夜來無事便出宮走走,索性就歇在與你府一墻之隔的宅子里。不想一條狗擾了朕的清靜,朕是送那條狗過來的。” 他說的狗當然是點心。 裴元惜目瞪口呆地看著不知從哪里冒出的點心,她怎么沒看到點心進來的?他朝她眨眼,她這才恍然大悟。他曾經提過能通獸語,可訓毒蟲毒蛇。 宣平侯將信將疑,就算明知道他在睜眼說瞎話,也不敢揭穿他的謊話。 “原來如此,臣這就恭送陛下。” 元惜的名聲重要,就算是天子也不行。 商行下頜微抬,稚氣不失威嚴。“有勞裴大人。” 這樣的他才像是個帝王,而不是一個天真簡單的少年。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那般爛漫如稚子的他是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 裴元惜的心并沒有放松,因為屋子里還有人。 公冶楚先前是要帶商行離開的,誰知商行那會力氣賊大,竟然把他拉進屋來。他冷著一張臉,表情如晦。 “裴二姑娘是聰明人,當知什么話聽得什么話不能聽。陛下心性未定,常常天馬行空不著邊際,有些話姑娘聽聽便是切莫當真。” “多謝大都督提點。” 公冶楚深深看她一眼,大步離開。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索性什么都不想直接睡覺。 那邊公冶楚一落在隔壁的宅子,就看到等著他的商行。 商行聳著鼻子好像在哭,眼眶里全是淚花。看到親爹后,忙用袖子擦干眼淚。“我今天特別開心。” 認了爹,雖然爹不認他。還和娘一起吃東西,吃的還是他們母子倆都愛吃的東西,以前那些東西都是他一個人吃。 公冶楚不想他會哭,一時之間皺起眉頭,努力忽略心頭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商行吸著鼻子,“以前爹經常會陪我,就像今天這樣陪我一整天。” 公冶楚的眉頭皺得更緊,他覺得小皇帝不是瘋了,可能是病了。聽說得癔癥的人會幻想一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且深信不疑。 陛下還是九皇子時,先帝甚至不知道這個兒子長什么樣子。一個備受冷落的皇子,在太凌宮里人人可欺。 所以陛下癔想自己有個疼愛自己的父親,且把那個人想成自己。至于為什么會把自己的母親想成那個傻子,他一時間想不明白。 “你陪我的時候都是一整天,你會丟下所有的政務不讓人跟著,就只有我們父子二人。你教我騎馬教我射箭,我們會出宮也會進山。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你都會陪著我一起。”商行開始有些更咽,他好懷念那個疼他的爹。 這個爹也是親爹,但他知道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爹。那個爹對他雖然嚴厲,卻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而這個爹什么都不相信,動不動就說要殺了娘。 公冶楚皺起的眉卻不見不耐煩,反而是抓住他話外之意。他的癔想中只有父親,那他以為的那個母親呢? “你娘不陪你嗎?” 商行低下頭去,淚水落在地上。“她…不在。” 公冶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撞擊一般,說不出的崩裂與難受。突然好想安慰眼前的少年,不想看到他哭。 “你不是說那個裴二姑娘是你娘嗎?她怎么可能不在?” 商行抬起頭,俊秀稚嫩的臉上滿是淚痕,“爹,這就我為什么會來的原因。因為她不在了…我只有爹…” 夜風起,淚不止。 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面立著。 “我從小就沒有見過她,你說過我是她的命,而她是你的命,所以我們都是你的命。我…其實剛來的時候特別害怕,因為你和我爹明明是一個人,但你們很多地方都不像。” 他爹絕不會對他不理不睬,更不會兇他。在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太凌宮里,他有時候也會害怕。他害怕爹不會再是他的爹,他害怕自己沒有能力完成來這里的目的。 有時候他想回去,他好想再見到那個視他如命的爹。 “我真的很高興…你能陪我一整天。我真希望你還像從前一樣,每隔六天就會陪我玩一天。” “為什么是每隔六天?”公冶楚說不清楚自己明明知道他有病,為什么還會順著他的話提問,也不明白自己竟然有閑功夫在這里陪他胡鬧。 商行一抹臉上的淚,“那是我娘規定的。我娘在懷我的時候寫過一本《育兒手冊》,里面詳細羅列一些養孩子的規定。你都是照著那個冊子養我的,要嚴厲教育也要快樂玩耍。” 這種癔癥還真是荒誕離奇,得病人竟然能想象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公冶楚看看夜色,對商行道:“陛下,天晚了,你該回就寢了。” 商行點頭,心知爹肯定還不相信他的話。不著急慢慢來,他相信總有一天爹會相信他,他們一家會團聚的。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又恢復成那個天真活潑的少年。 公冶楚望著他毫不設防的模樣,無害自在倒真像是一個被父親寵愛的孩子。回望宣平侯府的方向,冷峻的眉眼越發幽深。 今天發生的一切,真是太過荒謬。 * 宣平侯府近些日子事情一出接一出,那些好事的人盯著侯府不放,津津樂道著侯府發生的那些事情。 李姨娘被接回府的時候,走的是角門。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回來的一天,在莊子上的這些日子她比之前在侯府的時候更加埋汰。臘黃皮膚,顴骨越發的高聳面相更是刻薄中帶著幾天疾苦。 接她的人說勞mama死了,還說裴元君被趕出軒庭院。在聽到李義的事后,她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一路上那接她的婆子極盡嘲諷和挖苦,她始終一言不發,心里卻是驚駭中還有恐怕。 到了侯府,恍若隔世。 她低著頭,被婆子喝斥著。經過的下人們指指點點,聲音不小地議論著她,時不時有人沖她吐口水。 “走快點,你現在可不是姨娘了。一個最末等的下人,別磨磨蹭蹭的讓人等。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你要是侍候得不仔細,小心你的皮!” 姑娘? 哪個姑娘? 李姨娘灰敗的眼神一亮。 那婆子道:“也是咱們夫人心善,念在你始終是三姑娘的生母,不忍讓你們母女二人分開。特意把你接回來,放在三姑娘的院子里。” 李姨娘低著頭,死死咬著唇。 到了院子,卻見含霜挽著小包袱出來。 “含霜姑娘這是去哪?”那婆子故意問,聲音極大。 “夫人體恤奴婢,聽說奴婢的娘生了病,特恩放一個長假讓奴婢回去侍疾。”含霜說這話的時候,看的是李姨娘。“以后姑娘就有勞李mama了。” 李mama? 李姨娘聽到這個稱呼,心里一陣陣翻涌。從李姨娘到李氏,再到李mama,她真的成了一個下人。 那婆子把沈氏夸了又夸,說什么夫人心善夫人心好之類的,又明里暗地諷刺著李姨娘心思惡毒報應不爽。 一把將李姨娘推進去,“嘭”一聲從外面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