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平常在也松了一口氣:以貴妃給她送東西的頻率,晌午一匹綾羅,下午一筐梨的,她的份例全用來打發(fā)小宮女都不夠。紫藤發(fā)了話她也就安心了,只是素日在貴妃跟前更勤謹些。 又因貴妃有了身孕,柯姑姑禁止兩只貓像原來一樣在殿里竄來竄去。 覺得不干凈是一回事,再一個西施和貂蟬都成年了,因為喂得太好,體型頗為彪悍,‘呼呼’地跑起來時能將毫無防備的小宮女撞倒,所以柯姑姑嚴防死守,把它們當成了危險分子,送去了后殿給平常在。 所以平常在便格外細心的照料這兩只貓,對簡州也很和氣,常給他點心吃。 都是宮里熬出來的苦出身,平常在對宮人們都很好。 有時她站在門口,看著后小院里頭小宮女踢毽子或是曬衣裳,三只貓一起上躥下跳,簡州在后面追,小宮女們就嘻嘻哈哈一起幫忙——熱熱鬧鬧的就覺得心里也沒有那么寂寞了。 閑暇時候,她坐在院子里喝茶,前頭貴妃的正殿里有時就恰巧送來新鮮的果子或者點心,平常在笑著接過,覺得日子這樣過下去,就很好很好。 皇上的恩寵,她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過了。不過沒關系,她是宮女出身,混到后宮一個住處有了答應的正式編制,她就很高興了。 何況現(xiàn)在又升了常在。 皇上升她做常在,不就是因為伺候貴妃伺候的好嗎?其實這兩年來,與其說她伺候貴妃,不如說貴妃庇護著她,宮里女子到了最后,就是這樣,說得上話的彼此談笑兩句,做個伴。 她很愿意不求恩寵,只這樣安穩(wěn)度日。 鐘粹宮一片歲月靜好,外頭卻并非如此。 十月底,皇上還是沒有從忙碌中脫開身,倒是又因幾省興起了邪教組織而不得不加班,最后甚至派出了高斌與劉云義一并去清查云貴川等地的白蓮教。 高靜姝剛知道的時候還嚇了一跳:高斌是個文人啊,或者說是個理財專家,怎么就得去鎮(zhèn)壓白蓮教?這種事情不應該訥親或者傅恒這種大將們?nèi)ジ蓡幔?/br> 皇上也怕貴妃嚇著,特意來安慰她一回:當?shù)囟加熊婈犡撠熚淞Σ糠郑弑蠛蛣⒃屏x兩位大員不過是去壓陣罷了,也是叫當?shù)孛癖娍粗B吏部尚書這樣的天官都派了過去,要順應朝廷,不許屈從□□。 因要安慰貴妃,就又說起她弟弟在江蘇做縣令做的不錯之事。 每到年底,吏部都會給全國上下官員評級,厘其流品,平其銓注,而序遷之。 高恪已經(jīng)是第二年獲得了優(yōu)異的期末成績,等三年過去,大約可以原地升一等。 皇上含笑:“朕觀他神采風度,就斷不是個酒囊飯袋。何況在家里有父兄教導,又不缺銀子,自不會克扣民脂民膏——說不準再歷練幾年,又是一個傅恒呢。” 高靜姝;……你放心,這絕不可能。 皇上沒發(fā)現(xiàn)愛妃的欲言又止,倒是嘆了一聲:“可惜他受了弘晝那個渾人的連累,倒是要出京呆這幾年,等他回京再說吧,朕的鑾衛(wèi)隊里還給他留著空兒呢。” 對于臉好看的人,乾隆是很難忘記的。 高靜姝就開始發(fā)愁,還要進鑾衛(wèi)隊?難道下回再去頂和親王嗎? 又怕皇上這就給高恪弄回來參加明年的鑾衛(wèi)隊,連忙道:“是臣妾弟弟先動手的,又是以下犯上,當然要重罰,不在外面多待幾年怎么對得起和親王——且皇上怎么好說和親王是渾人?臣妾雖未跟親王說過話,但只看和婉公主的和氣溫柔就知道了。” 皇上似乎都難以啟齒似的,猶豫了片刻才道:“和親王當朝打了訥親。”又恐貴妃不知道誰是訥親,解釋了一句:“是如今朕的軍機處領班。皇額娘的族親。”(注1) 高靜姝:……和親王真虎啊。 聽說了和親王暴打訥親的舉動,高靜姝忽然覺得,自己弟弟好生幸運。 畢竟還是弟弟先動手的呢。 可憐的訥親,堂堂首席軍機大臣,雖然允文允武,但又不能在皇上跟前反擊皇上的弟弟,只能慌忙逃竄,但還是被暴躁的和親王打了好幾下,真是又丟了里子又丟了面子,還不如當時站在那里任由和親王打,也好顯得自己鐵骨錚錚一條硬漢。 事后旁人也只能深表同情,畢竟那是和親王啊,除了自認倒霉還能怎么辦呢。 訥親覺得高斌出京的有點不是時候,不然自己可以跟他一起坐著彼此哭訴一下。 皇上只是把和親王的暴行簡單說了兩句,看著貴妃已經(jīng)明顯凸起的肚子,有點兒不愿意再說,這可不是什么好的胎教。 于是起個龍爪輕輕摸了摸貴妃的腹部,然后道:“也五個月了,安穩(wěn)下來朕就放心了。” “今年的元宵佳節(jié),又要在宮里過了——也好,省的朕奔波了。” 高靜姝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不去圓明園了嗎?” “后宮妃嬪中有孕的頗多,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奔波。況且皇額娘也說了,去歲在宮里辦的就極好,今年喜事更多,皇后誕下嫡子,妃子們接連有孕,也該再熱鬧熱鬧。只是你就要乖乖呆在屋里頭了。” 見貴妃似乎有別的意見,皇上就道:“這沒得商量,到時候你都要七個月了,一旦有個好歹哪里是玩的!”然后又放緩了聲音:“你乖乖的,朕叫你額娘和meimei進宮來看你。再給你弟弟指一門好婚事如何?” 高靜姝答應下來,又想著得告訴額娘:皇上對弟弟有突破天際的期許,還是讓阿瑪早做打算吧。 可憐自己額娘,一聽這個消息,大概都過不好年了。 皇上在貴妃這里說多了些話,自然呆的久了,出了鐘粹宮把小懷表掏出來一看,就沒再去看純妃嘉妃,直接回了養(yǎng)心殿。 兩妃處聽說皇上難得進后宮,自然也在盼著,連茶水點心都備好了,結(jié)果皇上直接回了前朝,心里就犯堵:要是真沒空也就算了,怎么在貴妃那呆了將近半個時辰,我們這里卻連看都不肯看一眼? 純妃處。 水清忙遞上一杯熱乎乎的紅棗燕窩羹:“娘娘別惱,鐘粹在東六宮,咱們咸福宮在西六宮,皇上前朝有急事,過不來也是有的。況且皇上不也沒去嘉妃娘娘那里嗎?” 純妃冷笑道:“貴妃有了身孕,皇上心里還有哪個?成日家說貴妃這一胎來的不容易,要好生養(yǎng)著,什么好的都先緊著貴妃。她不容易?不就是多年沒福氣懷不上嗎?難道本宮和嘉妃有過生育倒是錯了?倒是能胡打海摔的理由?” 水清也無奈,可男人的偏心怎么能夠講道理,只得勸純妃道:“娘娘到底已有了兩個阿哥,再生下這一胎,宮里沒有能越過您去的。” 純妃呵呵:“沒人越過我?貴妃一直踩著我呢。” 水清無語了,心里都有點嘀咕:娘娘您要這樣杠下去可沒法聊了啊。 純妃心里一直有不安,今日被皇上這樣一冷落,終于忍不住說出來:“貴妃有孕那一日,本宮說了只有有兒子將來才終身有靠,這話偏又被皇上知道了去。” “雖說皇上當時未曾發(fā)作本宮,可你只看皇上這幾個月對本宮的情形就可知了:但凡有賞賜都是按照妃位來,連嘉妃有時都多兩分,本宮倒成了最差的了。便是皇上肯來看看,也都只問及龍?zhí)グ埠茫瑢Ρ緦m不過淡淡的……” 她說著這話,不禁又是傷心又是惶恐。 水清嘆了口氣:沒有人比她們這些貼身宮人更清楚皇上恩寵的反復。如今娘娘懷著孩子還不顯,內(nèi)務府不敢怠慢,但顯而易見的,娘娘如今成了三妃里頭敬陪末座的人。 她將在心里盤算了一些時日的想法說了出來:“娘娘,您已經(jīng)有了兩個阿哥,這一胎是阿哥固然是錦上添花,是公主也是好事。如今宮里這情形,嬪位以下的小主們爭妍斗艷的好不熱鬧,都是為了年底的大封六宮。不如您挑一兩個出色的扶持一二,將來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純妃不語:這話放到三年前她都是不肯的,自己又不是失寵了,何必要扶持得意的年輕妃嬪分自己的恩寵? 這又跟主動依附她那些不得意的答應常在不同,那是等著她施舍的。 如今要是挑了風頭正健的新寵扶持,若是扶出個主位來,跟自己也就不差多少了,何必自己找個敵人出來。 可如今備受冷落,純妃倒是不得不動心。 實在是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頭,該給自己找點退步抽身的余地了。 而且……她心道:那位如今得寵的魏貴人,可是自己賞給她一份機緣,她才從宮女飛上了枝頭的。 純妃忍不住盤算起來。 水清察言觀色,就知道娘娘是有點動心,只是礙于體面不好意思承認,于是越發(fā)給純妃搭起了臺階,希望她走下來,密密勸道:“娘娘一心安胎,不理會這些事兒,卻不知道嘉妃娘娘已經(jīng)搶先挑好人了。” 純妃一驚:“真的?” 與此同時,鐘粹宮。 高靜姝插著沾了梅子粉的芒果吃,下頭杜鵑正在匯報宮里的新聞。 她一聽也不由道:“真的?嘉妃跟慶貴人?” 杜鵑捧著主子賞賜的一碗蛋奶羹,暫時顧不上吃,先說話:“正是呢,嘉妃娘娘如今面上還不顯,但私下里送了兩回珍惜的字帖去給慶貴人。再就是嘉妃娘娘懷著身孕不太見人的,可近來慶貴人去了,她就肯見,還說讓孩子沾沾文采才氣。” 木槿聽了道“唔,一個妃子能對貴人說出這么和氣不擺架子的話,大概是交好的意思。只是慶貴人近來得寵,嘉妃娘娘客氣些也是有的。” 未必就是結(jié)成一伙兒。 杜鵑點頭:“所以奴婢前幾日都沒敢回主子,直到今兒在大膳房打聽了一事,說是慶貴人宮里拿了方子命大膳房做一道奶房玉蕊羹,說是要給皇上送去,奴婢才確定。” 奶房玉蕊羹,是前明失傳了的菜譜,御膳房倒是忖度著做了出來,不過不如嘉妃宮里的小廚房做的好吃——大概是家傳的菜譜,從祖宗手里得了前朝的秘方。 高靜姝笑道:“嘉妃倒是肯花心思啊,一出手就是珍奇的菜譜。” 杜鵑說的自己都有點饞,便捧著蛋奶羹喝了一口。娘娘待宮人很好,起初在主子前面她們也不敢吃不敢喝的,但見娘娘是真心要賞,也是看她們吃了才歡喜,才漸漸敢開始吃東西。 聽主子這么說,杜鵑就點頭:“正是呢,大約也是想著,慶貴人捧了這道羹去見皇上,皇上必會想起嘉妃娘娘。” 對高靜姝來說,這是別人宮里的八卦,說過就過去了,她只安心養(yǎng)著自己。 林太醫(yī)一日三趟來診脈不說,連孫大夫都常來給她做按摩。 孫大夫原本受皇后的吩咐跟著七阿哥去阿哥所,但七阿哥如今在太后的壽康宮里。太后可不太信賴外頭鄉(xiāng)野的大夫,何況孫大夫是對婦科接生精通,對兒科就很一般,只有些平常的方子,不及太醫(yī)院中兒科圣手多矣,太后就不肯用。 于是孫大夫就只得被辭退回來,繼續(xù)蹲在長春宮里——皇后的產(chǎn)后調(diào)養(yǎng)她就更抓瞎了,宮里的大夫才是養(yǎng)生的專家好不好,可憐平民家的女子,一碗紅糖燉蛋就是好的了。 還是貴妃有孕后,常請了她去說說話,給摸摸肚子。 孫大夫每回就笑:“娘娘倒跟尋常富貴人家的有孕女子不一樣,這肚子養(yǎng)的不大呢。” 高靜姝笑道:“那就好,我是叫皇后娘娘嚇著了,再不肯把孩子養(yǎng)大的。” 皇后娘娘還是命好,胎位正不說,又是經(jīng)產(chǎn)婦,到底好生。可輪到她自己,她就怕極了:貴妃可從未生產(chǎn)過啊,而且又素來苗條,哪里能生個八九斤的胖娃娃。 高靜姝知道,孫大夫能做到側(cè)切術這一步就已經(jīng)是驚世駭俗,可讓她剖腹產(chǎn),別說孫大夫不敢,高靜姝自己都不敢。 所以只能閉著眼生了。 她寧愿生出來慢慢補養(yǎng)孩子,也斷不敢把孩子養(yǎng)大。 導致皇上見貴妃的肚子要比旁的妃子同月份時要小一圈,還對林太醫(yī)橫眉冷對,責問貴妃怎么沒有養(yǎng)好,把林太醫(yī)委屈的要命。 度過剛懷孕的復雜心情,隨著月份增大,高靜姝心里的恐懼也逐漸加深。 她甚至叫來林太醫(yī),讓木槿把柯姑姑調(diào)虎離山,然后私下道:“林太醫(yī),我覺得有一個孩子就夠了,以后不想再要,你手里可有什么溫和不傷身的避孕之藥嗎?” 差點把林太醫(yī)嚇一跟頭。 這宮里只有不斷要生的妃嬪,七個八個都不嫌多,哪里生一個就夠了的妃嬪啊? 紫藤也立刻哭了:“娘娘,奴婢知道您害怕難產(chǎn),害怕生孩子,可,可怎么能不再要龍?zhí)ツ兀吭僬撸萌菀组_懷,有過一個,以后自然就容易懷上了。若這胎是個女孩,您難道不要個阿哥傍身嗎?” 高靜姝:我怕的就是以后容易懷上,像兔子一樣一個個生好不好。 林太醫(yī)就見貴妃堅決搖頭:“公主也好,阿哥也好,都是我的寶貝,一個就很好。林太醫(yī),你去給我配藥,不要讓旁人知道了,等本宮生了這個,就找你要的。” 見林太醫(yī)一臉拒絕,高靜姝只得做出自己最不喜歡的事情——像醫(yī)鬧一樣逼迫大夫:“不然我就告訴皇上,你沒用心給我養(yǎng)胎。” 林太醫(yī)簡直給跪。 貴妃怎么就不能像尋常后宮妃子一樣呢? 要不就是不想活了不吃藥,要不是就是生了一個就不想生,總是做出些讓他想瘋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