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蕭朔心念微動,一道念頭忽然閃過腦海,停下腳步。 都虞侯怔了怔:“殿下?” 蕭朔道:“你說的不錯。” 蕭朔與云瑯如今也都已身在局中,竟從未想過這一層。此時叫都虞侯無心點破,才忽然察覺,若當真能狠下心冒些險,只怕未必不能趁機再進一步。 只是……不能叫云瑯知道。 云瑯生了他的氣,方才偏偏事出突然,倉促出手亂了內息,朝城西走,多半是找梁太醫去了。 云少將軍好強得很,每到內力空耗、需臥床調息時,素來連他也不愿給看,今夜多半會在醫館歇下。 這一樁意外出得不早不晚,時機恰到好處。若能運作妥當,雖要冒些險,收獲卻無疑極值得。 都虞侯不明就里,看著王爺默然不語,只當蕭朔默認了,再壓不住欣喜,容色都跟著亮起來:“當真是――” 都虞侯深知此事不能聲張,立時將話咬碎了咽回去,只扶了蕭朔馬轡:“當真是?!” 蕭朔看他不摻半點假的狂喜神色,心底終歸替云瑯一暖,闔了下眼,微微點頭。 都虞侯喜不自勝,團團轉了兩個圈,眼眶紅了紅:“好好好……” 蕭朔靜了一陣,又出聲道:“此事――” 都虞侯忙道:“定然咽在肚子里,絕不同人提起半個字。” 蕭朔搖了搖頭,摩挲了下刀柄,慢慢道:“我原本恨他,將他當作仇人,恨不得食rou寢皮。接來府中,也是為了親手折磨復仇。” 蕭朔道:“只是……后來又聽了些事,才知竟誤會了他。” 都虞侯不知他為何當眾說起這個,神色變了變,低聲提醒:“殿下――” 人群里有幾道影子,自方才小兒落水時便墜上來,此時仍不遠不近跟著。 蕭朔余光掃過那幾道人影,像是不曾察覺,繼續道:“我有心待他好些。” “殿下。”都虞侯焦灼道,“此事如何能――” 蕭朔駐足,看著那幾個侍衛司暗衛匆匆掉頭回去報信,將佩刀解下來,遞給都虞侯:“若我今夜進了宮未出來,明日便不動,靜觀其變。” 都虞侯接了佩刀,隱約有所察覺,皺緊了眉欲言又止。 此處已到了那一架鰲山,花燈被掛上了大半,仍有工匠上下忙碌。 四周行人熱鬧熙攘,殿前司整肅立在燈下,無人再能靠近。 蕭朔垂眸:“殿前司內,有多少人有家小?” 都虞侯胸口一燙,啞聲道:“不必問家小!若為少將軍與殿下,殿前司上下,生死等閑!只是殿下安危――” “我答應了他,便不會拿你們的生死作等閑。” 蕭朔道:“活下來的,命都金貴。” 都虞侯咬了咬牙,將澀意吞回去,站定了等他吩咐。 “明晚大抵要有一場廝殺。” 蕭朔道:“禁軍多年未曾有過實戰,戰力疲弱,這幾日雖經整頓,卻仍兇險異常。” “有家小、家中獨子的,心中畏戰的,不做強求。”蕭朔道,“今夜明日,將可靠能戰的盡數整理出來,明日云少將軍要用。” 都虞侯終于從他口中聽見這幾個字,眼底滾熱,強自壓了氣息,皺緊眉低聲道:“王爺……為何此時說這個?” 都虞侯聽他話音,竟隱隱有交代吩咐的意思,心中終歸不安:“方才王爺在街上,人多耳雜,偏偏有意提起……” “我想起件事,有意試一試,若成了,于后來有好處。” 蕭朔道:“其中有些風險,不必叫他知道,待我回來再哄他。” “……”都虞侯這才想起來,訥訥,“您說同您吵架、負氣走了的,也是小侯爺?” “是。”蕭朔蹙眉,“怎么了?” “您惹了小侯爺生氣。” 都虞侯干咽了下:“現在要趁著小侯爺負氣出走,去做一件很兇險的事。” 都虞侯:“還不準我們告訴小侯爺。” 蕭朔:“……” “殿下。”都虞侯太清楚云瑯的脾氣,攥了攥拳,壯著膽子,“若是來日,小侯爺真叫您徹底氣跑了,殿前司又要到處爬房頂,往房頂上放好酒好菜……” “方才還說生死等閑。” 蕭朔叫他戳中心底隱憂,一陣心煩意亂,沉聲道:“這些事莫非也做不得?” 都虞侯絕望閉眼:“做得。” “到時再說。” 機不可失,蕭朔用力按了按眉心,不再多想:“此事容不得任性,他若明事理,便不該……太過生我的氣。” 都虞侯心說您若有膽子,這句話便不該加上個“太過”。 軍威凜然,都虞侯敢想不敢言,將話默默咽了:“是。” “你們家中,若同榻之人不肯同你說話、處處與你為難,將房頂捅了個窟窿。” 蕭朔默然一陣,終歸耐不住:“應當如何哄?” 都虞侯小心翼翼:“您說的……這是小侯爺不太過生氣的情形嗎?” “自然。”蕭朔心底煩躁,低聲催促,“快說。” 都虞侯不太敢問小侯爺氣瘋了的情形,橫了橫心,深埋著頭:“床頭……床頭吵架,床尾和……” “這話說過了。”蕭朔沉聲,“看似有用,實則廢話罷了。” “不盡然。”都虞侯漲紅了臉,磕磕巴巴道,“那要分……如,如何從床頭到床尾的……” 蕭朔:“……” 都虞侯:“……” 都虞侯心知已冒犯出了死罪,閉緊了嘴,一頭磕在地上。 蕭朔靜立一陣,用力按按額角:“罷了。” 云瑯畢竟不行,與其輕信這些亂七八糟的主意,終歸不如好好將人領回家,關窗鎖門,對他仔細解釋清楚。 少將軍喜歡煙花,明晚那一場終歸攪了,此事過去,趕在上元佳節補上。 前人有詩,星轉斗,駕回龍,紫禁煙花一萬重。 蕭朔握了握袖中那一枚煙花,將念頭暫且壓下,毫不意外地迎上快馬疾馳過來提人的金吾衛,一并入了巍巍禁宮。 第七十六章 文德殿內, 皇上正召見近臣,忽然接了侍衛司暗衛密奏。 皇上聽過密奏, 勃然變色,令金吾衛右將軍領口諭,急召琰王入了宮。 “殿下可知道……今日是為了什么事?” 常紀快馬來提人,引著蕭朔過了宮門,低聲道:“看皇上臉色,只怕是暗衛說了什么話。” 常紀心中不安,悄聲提醒:“殿下進宮,吉兇難料,須得小心打算。” 這幾日蕭朔進宮問安, 進退有度, 再不曾有過頂撞悖逆, 君臣間已緩和了不少。 皇上叫侍衛司攛掇, 那日小朝會時為難了蕭朔,有心找補, 對蕭朔也不復嚴厲。昨日還對翰林院提及, 殿前司恪盡職守,理當擬旨褒賞。 偏偏今日一反常態, 急召蕭朔入宮,甚至還調了侍衛司暗兵,只怕不會是為了犒賞琰王“克己奉公、連日辛勞”。 蕭朔將腰牌遞給巡宮禁軍,神色平靜:“多謝常將軍。” “殿下!” 身在宮中, 常紀不敢發作,焦灼低聲:“末將并非危言聳聽, 今日兇險, 還請殿下多加提防……” “我知今日兇險。”蕭朔道, “敢問常將軍,這兩日兇險的,可是只有本王一個?” 常紀叫他問住,臉色微變。 金吾衛守在宮中,日日伴駕,如何不知道明日會有何等大事。 襄王謀逆,宮中早預先知曉,暗中已做足了準備。玉英閣各方摻和,誰也沒能搶到半分先手,要定勝負,就在除夕一夜。 若宮中勝了,襄王便是實打實的謀逆。當年那些不可見人的陰暗過往,累累血債,都能在明晚汴梁城的一場大火里盡數燒凈。 自此皇位穩固,后患盡除,再無一人能夠動搖。 茲事體大,常紀不知該不該說,又生怕說多了牽累蕭朔,咬了牙關欲言又止。 蕭朔靜看他一陣,頷首:“有勞。” 常紀一半心虛一半焦灼,急追上去:“殿下——” 話音未盡,已到了殿前。 蕭朔朝他一拱手,斂了衣擺,隨出來迎候的內侍入了文德殿。 常紀眼睜睜看他進了殿門,正無措時,余光忽然一頓,視線落回蕭朔剛站立的地方。 原本空蕩的玉階上,竟憑空多了枚不起眼的袖箭。 - 蕭朔由內侍引著,入文德殿內,聽見身后殿門一聲輕響。 殿內冷清,皇上靠在暖榻上,神色晦暗不明。 太師龐甘坐在殿角,耷拉著眼皮,似在假寐。高繼勛久違的重新得了宣召,揚眉吐氣,披掛了守在御前。 侍衛司守在殿門口,沉重殿門實實關著,密不透風。 蕭朔像是不曾察覺殿中氣氛,略過高繼勛的得意神色,照舊見禮:“參見皇上。” 皇上視線落在他身上,眼底冷了一瞬,仍沉默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