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第七十五章 蕭小王爺書念得好, 在學宮時,文章策論向來最得太傅賞識。 唯臨場現編一項,遠遜少將軍云瑯。 云瑯被他攔著, 眼看蕭朔拼盡全力胡編亂造,心情復雜:“什么玩意?” 蕭朔硬著頭皮道:“隨筆……罷了。” 云瑯更莫名了:“你在這里盯著書鋪, 盯著盯著忽覺世事無常,義憤難當, 越想越氣,于是隨筆寫了篇檄文嗎?” 蕭朔耳后微熱,橫了橫心:“……是。” 云瑯不知蕭小王爺如今已這樣能屈能伸, 詫然看他半晌, 抬手摸了摸蕭朔額頭。 多說多錯,蕭朔向窗外看了一眼, 見殿前司已來接管, 就勢起身:“來人了, 走罷。” 他心神不定,不及提防,已叫云瑯尋了破綻, 一把攀住了空著的右臂。 云瑯一手擒著蕭朔,射出顆飛蝗石擊落門栓, 將門閂嚴,將人結結實實撂在了窗前暖榻上。 蕭朔倉促在云瑯腰背處護了下,擋住桌角, 看著身手越發利落的云少將軍, 一陣頭疼:“云瑯!你――” 云瑯就為了看一眼那封檄文, 果決利落摸了便走,松開了蕭朔, 遠遠立在屋角打開:“……” 蕭朔:“……” 云瑯舉著檄文,反反復復看了三遍:“好,好,好。” 蕭朔聽語氣,大抵能聽出只怕十分不好。他先調侃了云瑯,自知理虧,撐了下手臂由榻上坐起來,閉了眼睛,聽憑云少將軍處置。 云瑯咬牙切齒半晌,擼了袖子,氣勢洶洶過去。 蕭朔闔目靜等,過了一陣不見反應,睜開眼睛。 云瑯立在他眼前,攥著扇子,照著蕭小王爺的掌心瞄了瞄,惡狠狠打了十個手板。 將那張檄文團回成團,當當正正擱在琰王殿下腦袋頂上,一把拉開窗子,掠出去沒了人影。 - 不知為何,都指揮使再帶人巡街時,總有些心神不寧。 “殿下?” 都虞侯靠得近了些,警惕著四周,低聲道:“可是又發覺了什么機關暗火?” 蕭朔靜了靜心:“不曾。” 都虞侯一怔:“那……是發覺了戎狄崽子的暗樁?” 蕭朔蹙眉:“不曾。” 都虞侯越發茫然,與身后幾個校尉面面相覷,細看了看這幾日越發威嚴整肅的殿前司隊伍,一時竟想不通煩從何來。 蕭朔兀自煩悶了一陣,攥了下仍火燙的掌心,定了定神:“你們可成家了?” 蕭朔平時沉默嚴厲,罕少與眾人閑談。都虞侯愣了半晌,才意識到都指揮使在問什么,不由笑道:“都已這般年紀,不成家哪還像樣。” “殿下如何問起這個。” 都虞侯看著他,有些好奇:“莫非殿下煩惱,竟還與家中之事有關么?” 殿前司大都知道,有位不知名的白衣公子與琰王殿下格外交好,只是不能提,提了便要去幫開封尹拍驚堂木。 都虞侯盡力避開這幾個字,謹慎道:“可是那一日,策馬來尋殿下的……” 蕭朔低聲道:“是。” 都虞侯松了口氣:“殿下與他吵架了?” 蕭朔倒寧愿云瑯同自己吵架,聞言愈用力按了下眉心,又將各處房頂掃視過一圈。 云瑯慣了高來高去,從前便不肯好好走路,如今身子稍養回了些,更不耐煩坐馬車軟轎。 今日氣跑了,再想找人,不止要將汴梁各街道坊市篩一遍,只怕還要向上再細查一圈。 自兩人少年起,蕭朔便擇日搜一遍汴梁城,此時想起云瑯甚至還可能易了容,越發頭痛:“是我舉止無端,狎犯了他……惹了他惱火。” 都虞侯跟隨蕭朔這些日,無論如何想不到琰王竟也能調戲旁人,聽得駭然,瞪圓了眼睛。 蕭朔心煩意亂:“他便跑了。” 都虞侯盡力想著琰王殿下的凜然氣勢,一時有些擔憂那位白衣公子的安危:“用……腿跑的嗎?” 蕭朔:“……” “自然是用腿跑的。”都虞侯當即改口,“殿下為人仁愛,待人和善,定不會為難他。” “錯在我。” 蕭朔不知他在說些什么東西,出言打斷,低聲道:“我只是不知……該如何認錯賠禮,哄他消氣。” 都虞侯隱約聽出來了端倪,與身后幾個校尉低聲討論一番,大略有了主意:“那公子可住在王爺府上么?” “今日之前還在。”蕭朔蹙眉,“過了今日,不可預料。” 都虞侯:“……” 都虞侯不曾想到他們王爺竟嚴謹至此,頓了頓,點了下頭:“那便… …也算。” 自古至理,床頭吵架床尾和。大半個殿前司都道王爺那白衣公子瀟灑疏曠,想來定然胸襟豁達,不會計較一星半點的不快。 “既然住在王爺府上,與王爺便是一個家門里的人,關起門來好好說便是了。” 都虞侯看著蕭朔神色,寬他心道:“若是王爺理虧,也不妨買些東西,回去小意周全些,賠個不是。” “這些都已用過多次,只怕難有效用。” 蕭朔眉峰緊鎖:“你們平日里哄房內人,都是如何做的?” 都虞侯平日都是頂著酒壇子跪算盤,到要緊處,拿大頂翻跟頭也是有的。此時看看王爺凜然不可侵的架勢,不很敢說,干咽了下:“大抵……” 話未說盡,聽得一陣喧嘩。看過去時,幾個半大稚子追著亂跑嬉鬧,眼看沖散了人群。 其中一個跑得太快,沒看清路,腳下一滑,竟一頭向河堤下栽了下去。 此時天寒地凍,汴水雖未凍實,卻也盡是細碎冰碴,寒意刺骨逼人。若跌進去,縱然運氣好保住了一條命,只怕也要寒氣入骨,狠狠生上場病。 殿前司離得太遠,出手已來不及,都虞侯心頭一緊:“留神――” 眾人頭頂,不知哪處屋檐掠下一道人影,撈著那孩子,朝蕭朔劈手扔了過來。 兔起鶻落,電光石火。諸人還來不及反應,蕭朔已將人穩穩接住,扔在都虞侯懷中。 云瑯撈了人,腳下便已失了著力處。他輕功再好,也總歸不能平白生出翅膀飛起來,橫了橫心打算去汴水里游一通,剛屏氣閉眼,忽然聽見風聲。 蕭朔摘了腰側刀鞘,脫手擲出去,正拋在他腳下。 云瑯還跟他堵著氣,磨了磨牙,心道蕭小王爺好歹還有些長進,踏了那刀鞘一借力,身形卷到對岸,穩穩落地。 一場變故,瞬息落定。 孩子嚇破了膽,在都虞侯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汴水兩岸的游人百姓卻已長松了一口氣,再忍不住,紛紛喝起彩來。 蕭朔知道云瑯內力情形,眉峰未散,沉了沉神色,快步走到河邊。 云瑯耗力過甚,眼前冒了幾圈星星,堪堪站穩。 他無意在人前顯露賣弄,此時已見有人興沖沖圍過來,也不多留,當即朝蕭朔一拱手,轉身掠上房檐,朝城西去了。 蕭朔握緊了身側無鞘佩刀,蹙眉追出兩步,叫汴水一攔,看著云瑯身形沒在了錯落房檐之間。 - 事出突然,河邊紛亂半晌,總算散了圍觀的層層人群。 殿前司將余下的行人疏散,將孩子交給了聞訊匆匆趕來的大人,訓了盯嚴看準不可亂跑。幾個校尉理順了路上秩序,回來碰頭時,仍不可置信:“可看見了?好俊的功夫……” 眾人白圍在岸邊半晌,沒一個看清救人的人,各自散去悄悄議論,有說是游俠,也有說是隱士高人。難得有靠譜的,猜測是不是哪家府上藏著的隱衛,立時被一群人圍著嘲諷,莫非沒能看見方才那般瀟灑的風姿氣度。 人群議論紛紛,都虞侯眉頭反而越擰越緊,不知想了什么,忽然道:“殿下……” 蕭朔不知云瑯是不是去了醫館,心中不寧,沉聲道:“何事。” 都虞侯看他神色,欲言又止,又回頭望了一眼。 旁人不知道,可這樣的身手,都虞侯卻曾經有幸得見過一次。 離現在已有些年頭,先帝時的一年春祭,寶津樓下金明池前,禁軍祭春演武,折柳摘纓。 往年這種事都順遂,侍衛司轄制暗衛,總有幾個身手超絕的,能在這等祭典上一顯身手,以彰禁軍戰力,揚禁軍軍威,震懾四方宵小。 偏偏那一年,京中戎狄暗探活動愈頻,端王殿下決心一窩鏟除去根,將大半心力都放在了京中防務上。 侍衛司騎兵都指揮使代執祭典事,不知為何,派出來的人竟頻頻失手,不僅未能射中紅纓,連柳葉也沒能摘下來一片。 演武出了何等意外,一應都由禁軍統領承擔。偏偏端王去剿除戎狄探子老巢了,竟不在百官之列。他們這一群人站在禁軍殿前司列中,干著急卻無法,恨不得去折了那柳條紅纓。 正焦灼時,伴駕的云小侯爺懶洋洋站起來,將外袍脫了拋在隨侍手中,下了寶津樓。 “小侯爺不披掛,不試弓,馬未就鞍。” 都虞侯記得清楚,埋著頭往前走,低聲道:“三箭連環,箭箭破開前一支白羽箭尾,正中靶心,射穿了紅纓,又撥馬去折御道旁新柳。” “尋常只用折插在地上綁住的柳枝便可,小侯爺卻直奔新柳。那柳條叫風一吹,莫說在馬上,站穩了也握不住。” 都虞侯攥了攥拳,捏著掌心冷汗:“我們俱都捏了一把汗,眼看著小侯爺按住馬頸,身形不知怎么便騰了起來,照最高那一條柳枝伸手一捏……又不差分毫,穩穩落回了馬上。” 都虞侯道:“小侯爺手里,摘了最高的一葉新柳嫩芽。” 蕭朔靜聽著他說完,淡聲道:“故而?” 都虞侯一愣:“故而――” 話到嘴邊,都虞侯張了張嘴,竟沒能問得出來。 有人將墜入河底的刀鞘撈了上來,送回了殿前司。蕭朔入刀還鞘,神色反倒比此前更平靜,沿著街道向前巡視。 都虞侯咬了咬牙,細想著方才所見的奇俊功夫,念頭越發分明,再忍不住:“末將知道,小侯爺縱然無恙,要身份明朗、光明正大,終歸只是奢望。末將不求殿下明話,只想――”